栾白石身材修长,姜怀谷仰起头才对上他的视线,昊天观外灯火通明,他眸中映着火光,清澈而犀利。

    姜怀谷突然笑了,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唉,老夫一把年纪,看到那么个凶神恶煞的妖怪,吓都吓傻了,怎么还顾得上躲。”

    “姜寺卿认识那妖怪么?”

    姜怀谷面色微变,未能马上回答。这时阶下突然响起人声。

    “父亲。”

    这声音熟悉,栾白石抬眼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拾阶而上,穿一身轻纱束腰长裙,卷草纹的帔子绕在肩头,十足简单的装束,暗淡暮色中却似周身都在发光。

    姜怀谷转过身,看见迎面过来的漱羽,绷紧的神经顿时放松。

    “羽儿,你怎么来了。”话虽如此,语气中并无意外。

    漱羽似是毫没留意一旁站着的栾白石,款款走过来:“女儿一人在家里害怕,估摸着这里快要结束,便来接父亲回去。”

    说罢挽住姜怀谷的胳膊,便要往外走,却被突然伸出的手一把抓住了。

    “姑娘,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漱羽微微皱眉,略偏过身,视线落在栾白石抓着自己的手上。

    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练剑关节有茧,手掌的温度隔着衣袖薄纱透过来,虽然没用什么力道,却有一股难以违拗的气场。

    她松开挽着姜怀谷的手,抬头看着栾白石,像是刚刚才发现有第三个人在这里。

    今日没有戴幂篱,漱羽将手中团扇竖起,遮了一半的脸,却难掩淡扫蛾眉下一双清炯灵动的美目。她笑了笑,语声温婉。

    “原来是栾道长。”

    栾白石视线从她眼角那粒朱砂痔不自觉地扫过,审视的目光松动了几分。

    漱羽转过身,闲话家常般的语气:“父亲,那日我从蓁州祭扫回京,在途中遇到些意外,是栾道长帮了女儿。”

    “……原来如此。”姜怀谷点了点头。

    “道长和父亲有事要聊?”漱羽扬眉看向栾白石,作出避让姿态,顺势扯了扯被他抓住的手臂。

    栾白石松开手,语气没什么波澜:“今日怎么不见姑娘的婢女?”

    漱羽冲着阶下拴马石扬了扬头,那里拴着一匹白色的马:“银耳病了,我一人骑马来的。”

    栾白石抿紧了嘴,没有说话。面前的女子神色自若,不想多耽的姿态却很明显。

    姜怀谷清了清嗓子,道:“栾道长武功高强,今日也是他救了为父。改日还需登门致谢。”

    漱羽乖巧点头:“好。天色已晚,道长,我们就先告辞了。”

    栾白石扬了扬眉,并未应答。那父女俩却并未计较他的失礼,相携着就此离开。

    -

    姜府东院。

    “劳动神君大驾,老仆惶恐。”

    “这样的话不必再说。”

    姜怀谷跟着漱羽这么些年,几百年来任劳任怨,二人之间已经建立起了默契:他们相互信任,彼此的安危又相互关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姜怀谷可能是漱羽唯一的弱点。

    “那个栾白石,不像张尚阿那草包……”

    漱羽语气一顿,她也说不上来栾白石给他什么样的感觉,只道:“……他不简单。以后尽量少和他打交道。”

    “老仆明白。”

    漱羽转过头来看着姜怀谷,眼神严厉了不少:“也难怪他怀疑,若不是我,方才那怪物就要伤到你。你今日怎么回事,遇到危险如何不躲?”

    她语气中有责怪,按照姜怀谷的能力,是可以及时闪避的。

    姜怀谷突然抬头:“神君也知道那不是妖怪,不然不会把他送走了。”

    漱羽没有说话,看着姜怀谷,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神君,他喊我……元卜。”

    星摇带着银耳在水榭上钓鱼,他耳朵灵,远远听到姜元卜这一句话,突然动作一顿。

    “仙官,怎么了?”银耳察觉到他反应。

    “看来不是妖怪呀,姜老爷这是遇到故人了。”星摇摇了摇头。

    “故人?”银耳将手边的鱼竿搁了下来。

    两百年前姜怀谷就叫姜元卜,做的是大镛的太史令,如今这个名字已经登进了姜氏族谱,和他每隔百十年都要更换的名字排成了一列。

    今日那怪物在大醮上显了形,它径直跑向姜怀谷,虽然声音嘶哑难辨,姜怀谷却听出它在叫自己“元卜”。

    那一声让姜怀谷当场愣住。可眼前的怪物面目全非,他完全无法将它与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位旧人联系起来。

    廊檐下,漱羽冷声:“看来我今天留它一命是个错误。”

    她右手催动灵力,让身边暖炉中火苗燃烧得更旺了些。

    今日她着实耗费了太多法力,感应到姜怀谷出了问题,瞬移至昊天观,她靠近那怪物时,察觉到它并非完全丧失本性的妖怪,一念之仁,便只是将其驱走了。

    此刻只觉冷得厉害,熏炉中温吞的热度已经不足以让她暖起来。

    栾白石不是傻子,他今日会那么问显然是已经有所怀疑:怪物就在他面前凭空消失,他费了那么大力在拂霄山设阵伏妖,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的。

    这行踪不定身份不明的怪物,显然是个隐患。

    漱羽抬手撑着脑袋,她有些头疼,是真的感觉脑袋一下下发涨。

    “老大,需不需要拿一颗馥灵丸来?”星摇看出漱羽状态不对,靠到她身边。

    “不用,你回玉笈去吧。”

    -

    天气渐暖,春光明媚。姜府东院百花齐放,香气扑鼻。

    漱羽靠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八素隐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昊天观大醮那一日之后,玉京太平了许久,城中没再闹过妖异。行香祈福求得了灵应,天颜大悦,更是下了重赏参加祷醮的众位道长的恩旨,除了张尚阿,首当其冲的便是栾白石。

    捱日观在这次祷醮中出了名,短短一个月之内,玉京的高门贵女口中开始频繁提起那位丰神俊朗、剑法精妙的“白石道长”。

    “你知道么阿羽,听说就连玉玑公主都亲自给捱日观去了帖子,邀请白石道长去她的玉蕊院讲经论道,结果你猜怎么着?”

    郑桃颜在漱羽耳边叽叽喳喳半天了,她支着脑袋,一只手从玉盏里拈了一粒葡萄,一下下地揭开表皮,也不接话。

    反正郑桃颜一向是自己系包袱自己抖。

    “——他连人家派去的女冠都没让进门!说他是剑修,不擅长讲经论道!哈哈哈,我都能想象李碧幽听到这答复的表情……哈哈哈哈……”

    漱羽配合地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哎阿羽,你说那栾白石真的有那么好看么?大家传的神乎其神的,真想找个见过的人问问。”

    漱羽将手中那粒剥了皮的葡萄放回玉盏里,在一旁的湿帕子上擦了擦手指,心不在焉:“你父亲不是见过么,你问问他呗。”

    郑桃颜瞪圆了眼睛:“我问我爹?!你没事吧阿羽,我没吃多呢!再说了,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哪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漱羽微扬了眉毛。

    郑桃颜屈起食指,在漱羽脑门上敲了下,语气是恨铁不成钢。

    “哎呀!你说说,咱俩年纪差不多,你怎么到现在还不开窍啊!”

    银耳站在两人身后掩嘴:你俩差得可有点多。

    郑桃颜还在那里感叹:“……什么时候我才能遇到李昶吉诗里写的’卿卿骋少年’啊!……”

    漱羽看着郑桃颜这幅少女怀春的样子,实在有些不解,凡人庸庸碌碌活不过百年,脆弱至极的血肉之躯却向往那些耗费心力精神的情情爱爱,着实是没有必要。

    “——对了阿羽,过几日就是花朝节,大家今年都不打算去花神庙了,干脆都去那捱日观祈福祝祷,顺便再亲眼望一望那传说中的栾白石的庐山真面目!”

    郑桃颜眼睛放光,一把抓住了漱羽的两只胳膊。漱羽顿时感觉不妙,果然下一秒听到郑桃颜兴致勃勃地做了决定。

    “咱们也去!之前可是早就说好了的,等到天气暖和咱们一起出门踏青,你可不许推三阻四!!”

    漱羽哭笑不得:“花朝节去捱日观么?那观中供奉的什么神仙你可知道?”

    郑桃颜一愣:“我不知道啊,你知道么?”

    “……我怎知道,但那栾白石不是号称剑修么,他的观里供奉的总不会是司掌姻缘的月老吧……”

    一帮子正值芳龄待字闺中的名门贵女,花朝节乌泱乌泱地挤进捱日观,那景象,想想就够醉人了。

    花朝节前一晚,银耳没忍住问了漱羽一句:“神君,明日我们要跟那郑家小姐去捱日观么?”

    “你觉得呢?”

    “我觉得,神君应当是不会去。”

    “既然知道还问。”

    郑桃颜的心态和一众贵女一样,厌烦了以往剪彩胜、挂红绳的老一套。大祈民风开放,闺门不肃,女子开朗奔放,与男子公开或单独结实交游本就普遍,甚至同席共饮、戏谑谈笑亦是常事。遇上花朝节这样能热闹出游的节庆,怎能不充分利用起来?

    其实她们对那捱日观里供得是什么神仙并无所谓,能见一见那传说中的白石道长,养养眼,春闺里有个做梦的素材也好。

    漱羽对此嗤之以鼻,更何况她已经决定非必要情况下离那栾白石越远越好,不是怕他一个凡人,只是要做的事不少,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她已经打算好:在花朝节当日郑桃颜来找她时告病,也显得病起突然,不像作伪。

    “星摇呢?”漱羽突然想起好几天没见人。

    “啊,星摇仙官这几天都在玉笈里守着,说是在等那个什么符?”

    漱羽点了点头。最近发生的事情多,都没有顾得上过问。

    元计时玄都已经有了预告,最后一位登仙凡人的信息应当就快要落符了。

    像是感应到二人正在说的话,案上的经书突然无风自动,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星摇从书中现形,捧着玉笈出现在她面前。

    “老大,符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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