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谷神色歉然地回到府中,漱羽一见他神情便知怎么回事,淡淡说了句:“无事,本也没指望他能一邀就来。”

    姜怀谷尝试着建议:“或者,以太常寺的名义,请捱日观来做法事如何?”

    漱羽摇头:“这人连玉玑公主的邀约都拒绝了,搬出太常寺的名头也不会请得动。你先下去吧。”

    姜怀谷只好将怀中装着符箓的锦囊交给银耳,转身离开了东院。

    “这栾白石清心寡欲,一心只知除妖降魔,脑子里根本就没那么根弦儿,真是难办……”

    银耳嘟囔着,那一夜她在正殿的房梁上看漱羽和栾白石你来我往,神君的少女姿态连她都要心折,那栾白石愣是如一堵不解风情的石墙,丝毫不为所动。

    漱羽在凡界四千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那晚玄女殿初次过招无果,一开始虽有些挫败,很快也调整了心态:毕竟他是个修道之人,若是那么容易上钩,反倒与他的身份不符了。

    只是她现在拿不准该怎么办,投怀送抱都送过了,还能用什么方法让他动心呢?

    郑桃颜最近不怎么来找她,许是都在和侯元朗一起,动凡心的事除了郑桃颜,她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讨论。

    漱羽朝银耳伸出手:“把那符箓拿来我看看。”

    银耳捏着锦囊,皱了下眉:“嘶——怎么有点烫手?”

    漱羽看她一眼,接过锦囊,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黄纸。刚一捏在手里,眉梢便高高挑了起来。

    “真是用心良苦。”

    这张符箓果然是栾白石的风格,乍一眼看去虽是最常见的用于驱邪镇宅的平安符,但仔细一看,笔走游龙的寥寥几笔暗含机锋:符文中加了咒密,若持符的人非普通凡人,便会引火烧身。

    或许是从拂霄山初见开始,又或者是从昊天观她赶去接姜怀谷开始——看来这栾白石对姜府的戒心始终未除,于是用这样绵里藏针的手段试探她们。

    漱羽两只手指缕过符纸,上面的字符缓缓亮起金光。

    她眉间有了几分意外神色:除了对持符人的试探,这张符咒本身倒是丝毫未藏拙。细看符咒上红色的笔划。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去凶神恶煞于千里之外。三笔相互勾连,成了一道极有含金量的符咒。

    这样的符咒放在手里,就算玉京城百鬼夜行,恐怕姜府也会是最后一块净土。

    漱羽轻轻笑了,画这么一道符要耗费不少道行,她从那道道见功底的笔划中看穿了栾白石的想法:若这姜府小姐只是个思春的普通人,索性一道符保她无虞,免得她再上门纠缠。

    哼,哪有那么容易。

    漱羽抿唇,两指夹着符纸,一甩手,那符纸便稳稳当当贴在了暖阁正门上方。

    “银耳,你的功力恢复得如何了?”

    “神君,我早都恢复好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小银耳听着是有任务来了,立马兴奋起来。

    “你和星摇陪我入一趟鬼蜮,找卞城王借几只大鬼来。”

    “……啊?借……什么?!”

    -

    鬼蜮。枉死城。

    卞城王陪着笑,不住地搓手:“神君这是同我开玩笑?在十六狱受刑的囚犯均是十分凶恶的猛鬼,把他们带去凡间,我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乃十殿阎罗中的一位,主掌的十六狱中观的都是枉死的恶鬼,看见面前这一位便是头疼——卞城王与漱羽认识也是因为某次接引凡人的事,那凡人未能经过天劫考验,散尽了功德,只能重归轮回,最终被送入了枉死城。

    就那么一次打交道,卞城王便知道这息翮神君性子执拗说一不二,和大多数笑眯眯的神仙不一样,不是个好糊弄的。

    漱羽没说话,是她身后的星摇开了口:“卞城王不必担心,我们也是因着玄都的任务而来,有神君在,用完您的鬼后一定毫发无伤的奉还。”

    这说的是什么地狱笑话?卞城王哭笑不得。在十六小地狱的恶鬼受的是剥皮揎草之刑,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真要是毫发无伤还像话么?

    他毫没心情理会星摇,只是看着漱羽问:“……到底是什么任务?为何需要专从我这里借恶鬼呢?”

    星摇抢着道:“天机不可泄露,这具体什么任务嘛,卞城王就不要多问了!”

    卞城王看着星摇不着调的样子,登时心中有了气,宽袖一甩,拉下脸道。

    “玄都鬼蜮,皆有规矩。诸位神君身为仙曹,也知道我这里不是什么人说一句话便能把囚犯调走的,若没有正当的缘由,还请恕我不能配合。”

    银耳皱起眉头便要说话,漱羽竖起手拦住了。

    “卞城王所言不错。这次找您借囚,是因为我手中一个凡人接引的任务,为此人所历劫难所必需。具体的还恕我无法多言。”

    她从手上拿下一只金色的羽毛手环,“这样吧,我将金羽令留在您这里,待事情结束我们将囚犯送回,届时我再取走这手环。”

    卞城王看着息翮神君递过来的金羽令,这是神君随身的神器,一般不会离身的。他知道接引凡人的差事关乎天机,的确不能多问,这么大的名头压下来,又有神器作保,确实不好拒绝。

    他接过金羽令,无奈的问道:“敢问神君对囚犯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特别的要求,选两个厉害些的。”

    卞城王点了点头,唤了两个鬼差过来,让他们领着星摇和银耳去提囚犯,没过一会二人提着两只黑色的布袋子出来了。

    他不放心的交代:“这鬼囚正在服刑,劣性未除,正是怨念最盛的时候,神君一定小心,千万不能让它们脱离视线。不用的时候一定将那枷囊系好了,若是引来其他的邪祟,或是伤了人可实在麻烦。”

    漱羽点头:“若是有任何差池,都算在我的头上,您不必担心。”

    星摇笑嘻嘻地道:“卞城王放心好了,有神君在您还担心什么。我们一定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哈!告辞告辞!”

    卞城王嘴角抽搐两下:求求了,可别再有下次了。

    -

    夏至傍晚,天色渐暗。姜府院中幽香阵阵,涧流淙淙,虫鸣不绝于耳。

    星摇带着银耳在东院布阵,银耳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满脸都写着紧张兴奋。

    “小银耳,我考考你,知道神君为什么要选今天么?”

    银耳晃了晃脑袋:“为什么?”

    “今日乃是夏至,是一年阳气最盛的日子。”

    银耳机灵得很:“哦!我知道了,今日阴气稀薄,再厉害的鬼也要折损三分力气,今日作局,会好控制一些。”

    “不错。”

    “可是,她可是息翮神君啊!就算那厉鬼火力全开,也不可能奈何得了她吧!”

    星摇扬眉:“虽然不至于出什么纰漏,可是万一失控也是麻烦啊,而且神君把金羽令都押在了卞城王那里,要压制厉鬼,肯定还是要费点力气,谨慎些好。”

    银耳点头认同:“谨慎些好、谨慎些好……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神君才能作到这个份上吧,为了考验登仙的凡人做到这个地步,在他手下历劫果然不是容易的。”

    星摇听她这么说,便叹了口气:倒也并不是所有仙官都会如此认真,甚至为了任务自己担上风险,老大一向是这样,这宁折不弯的性子,估计是没得改了。

    他想到这里,提醒银耳:“咱们两个一会就是把这院子看好了,千万不能让那厉鬼逃出去伤到人,否则咱们可有大麻烦。”

    星摇见银耳神色变得可见的紧张,又宽慰道:“你也别担心,待会你跟着我,”他举起手里的树枝,在脚边画了一道,便有暗色的纹路在地面浮现,“盯紧了便好。”

    “准备得如何了?”

    漱羽走了过来,她一身浅色长裙,衣袖领口绣着金色的莲花纹,月色下流光溢彩,十足的神仙气度。

    “都妥了老大,您检查检查?”

    神君站在庭院正中,扫视一圈,点了点头:“一会厉鬼放出后,将枷囊收好,不要露出端倪。”

    “知道了,放心吧老大!”星摇摩拳擦掌。

    天边一轮下弦月倒映在水中,夜莺虫鸣声暂时停止了,远处的树影高低错落,显得有些许阴森。

    漱羽的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肃杀,她手中结印,水面上霎时起了一阵大雾,整个东院很快被笼罩在浓浓的白雾之中。

    银耳听见女子的低吟从白雾中传出,极好听的声音吟唱着她听不懂的仙乐,让她一时沉浸其中,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吟唱戛然而止。

    她猛地惊醒,一阵凄厉的嘶叫声穿破天际,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阴风扑面而来,将白雾破开一道口子,显露出院子中央独自站立的神君。

    “出来了,小心。”

    银耳听见星摇在她耳边低声提醒,于是凝神去看横梁上,那张贴着的符咒一角已经燃起,点点火星开始缓缓吞噬整张符纸。

    漱羽闭着眼站在院中,姿态怡然,那两道鬼影擦着她耳际飞过,似是感受到了迫人的气场,左冲右突想要离开此地。

    她抬了抬手,那鬼影在飞至庭院上空的某处边界时被猛力地弹回,带着怒气的嚎叫声顿时尖锐,势头愈发凶戾。

    “不错,挺活泼的。”

    漱羽挺满意,转过身来:“等君入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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