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和重壤做完晚课,又去九清台上练了会剑,两人都是一身汗地结束,重壤气喘吁吁地道:“今天可真够累的!”

    玉简点头:“师兄,你最近这刻苦的劲头,师父看了一定高兴!”

    重壤面露喜色:“真的么?那我要不要这就去找师父给我指点指点?”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走到栾白石的静室门口,尚未靠近,门扇猛地向外打开了。栾白石眉头紧蹙,提着剑大步如飞地走了出来。

    “师父,我们刚刚练剑回来,想请您——”

    “让骥尾马上闭观,我出去一趟!”

    玉简二人看着栾白石御剑临空,袍袖带着夜间的风,低沉的声音随着一道白影消失在夜空中。

    二人面面相觑。这时骥尾从前院跑过来,如临大敌般:“怎么回事?我听师父说闭观,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我和玉简师弟准备来请师父帮我们指点剑招,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只说出去一趟,让我们哪里都别去……”重壤还是一头雾水。

    玉简逐渐回过神:“师兄,师父带着剑出去的,是不是又有妖邪出没了?”

    骥尾的视线望向门口,隐隐听见正殿檐铃的声音,穿透了夜色。

    栾白石立于剑端,胸口某处散发着灼人的热意,是那张平安符的母符。傍晚他正在静室中读着那本《灵书八道》,夹在书页中的母符突然亮起。

    他给姜府的是一副子母符中的子符。子符有异,他这里母符便会有所感应。

    若是寻常邪祟,母符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看样子是子符遇上了厉害的邪物。

    他一手将怀中的符拿了出来,符纸仍在,只是符上的字已经没了一半。

    栾白石眉头紧拧。这个姜府,为何总是不太平?催动念力,往灯火通明的休祥坊飞去。

    姜怀谷亲自开的门,他只穿了一身中衣,神色慌张,见栾白石如见救星:“栾道长!你来了!!太好了!!快、快!羽儿她……”

    栾白石大步跨进府门,跟在姜怀谷后面往里走,一边问:“怎么回事?”

    “我今日睡得早,正在梦中听见羽儿那边传来叫声,便下床出了门,一开门,院里已经成了这样,我往她的方向去,却是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到……”

    二人脚步匆匆往里走,此时府院内已经大雾弥漫,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姜小姐闺房在哪里?”

    姜怀谷心急如焚:“羽儿在东院,方才还听得见她声音,这会什么都听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道长!这是什么妖怪?羽儿她、她不会有事吧?”

    尽管是这宅院的主人,姜寺卿此时却寸步难行,脚下不住打转。栾白石指尖夹了一道符咒向前方甩了出去,面前的雾顿时散开了不少。

    “往这边。”

    栾白石提步便走,姜怀谷急忙跟在他身后。

    二人行至东院月影门下,此时化不开的大雾已经将二人重重包围,依稀只能看清面前紧闭的门上的金环。

    栾白石抽出剑来,转身对姜怀谷道:“里面情况不明,姜大人留在外面,以免误伤。”

    姜怀谷自然是乖乖听话,在原地站住了:“……好、好,那就有劳道长!一定、一定要救我羽儿……”

    栾白石再不回答,转身出掌,口中喝道:“破!”

    掌风到处,门前的月影门豁然洞开,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东院中死一般的寂静,目之所及全是大片的浓雾,因为无风,雾气似是凝固住了,更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滞塞。

    栾白石手中剑握得紧,脚步放缓,一步步向里面探,鹅卵石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阴凉而滑腻。这院中气氛诡异,的确是有阴邪之物。

    “姜小姐,你在哪里?”

    栾白石的声音划破了死寂,回答他的只有更多的安静。

    “姜羽!听得见么?回答!”

    “……道长……救、救救我……”

    姜小姐的声音隔空传来,低微而无力,带着恐惧的啜泣。栾白石猛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远方有什么东西在茫茫白雾中突出几个尖尖的角。

    栾白石挥出一剑,剑气将浓雾暂时驱散,露出了前方水中央的一个八角亭,亭中摆着一只凉榻。姜小姐横卧在榻上,似是动弹不得。

    她周身僵滞,满是惊恐的脸上挂着泪,手中紧紧捏着那张烧了一半的符。

    栾白石一看便知:她被鬼气压住了。

    他挺剑劈向凉亭上空那团黑色的雾气,凌厉的剑气所到之处,黑雾顿时散开,刺耳的嘶叫响彻四周。

    漱羽从凉榻上坐起身,看着上方现了形的厉鬼,花容失色:“道、道长!这是什么妖怪!!……”说罢便要下榻。

    她没有穿鞋袜,一双雪白的玉足将将要碰到地面时,被栾白石一把抱起。

    “别动!你的鞋呢?”

    栾白石眉头紧蹙,足底汇集人不少要穴,阴气最易从此处突入,她此时光着脚,若是被鬼气趁虚而入便麻烦了。

    “……我、我也不知,我在房中睡得好好的,醒来就发现到了这里……这是什么?是、是鬼么?”

    小姐无助的声音微微发颤,栾白石才注意到她岂止是没有穿鞋,连身上都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丝缎里衣,肌骨分明,委实楚楚可怜。

    他们说话时,现了形的厉鬼仍在这方小小的凉亭中左冲右突,二人周身被阴风笼罩,那鬼不时擦着栾白石的身体飞过,叫声如狂。

    栾白石咬了咬牙,将身上外罩的法袍扯下,将怀中人裹住,再度轻放在凉榻上,沉声道:“在这里别动。”

    随后将漱羽手心紧攥的半张符抽了出来,捏在指尖引燃了。

    星摇和银耳站在院角落一颗大树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初时二人还有些紧张,现在看神君游刃有余的样子,便也放松下来。

    “星摇,栾白石那符咒不是请的祖师剑么?不会真的把九天玄女请来吧?”

    “不会,老大已经打过招呼了,再说你看那栾白石方才已经将符咒烧了,本来就没指望能请动她老人家。”

    银耳点了点头:“也是,要是这些徒子徒孙遇到什么事就去请祖师爷,那天上这些神君忙都忙不过来,凡事还是要多靠自己啊!”

    星摇笑嘻嘻地竖了个大拇指:“小丫头觉悟高,孺子可教!”

    这时凉亭那头的厉鬼嘶叫声愈发凄厉,两道鬼影的速度不断变快,栾白石手中剑化成一道白影,不时劈中厉鬼,那鬼无所遁形,又逃不出去,愈发绝望。

    银耳面露同情的神色:“可怜这两只,也不知道遭这一回罪,它们回去能不能减免些刑期……”

    星摇失笑:“这都是前世作孽的凡人,你可怜它们?倒不如可怜可怜被它们害了的人……”

    二人聊得投入,浑没留意到东边的围墙上,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影子。

    栾白石眉头紧皱,这两只厉鬼怨念极深,力道阴狠。他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将凉榻上的人护得周全,那两只厉鬼一碰到他的剑,便惨叫连连,却不知为何像误入了室内的苍蝇,逃得毫无章法,无论如何都驱赶不走,如飞蛾扑火一般没命地朝他的剑风撞过来,又被他一次次挥剑逼退。

    漱羽保持着靠坐在榻上的姿势,安静地观察着栾白石。他遇敌时周身散发出不同于平时的气场,褪去了波澜不惊的淡漠,变得凛冽桀骜,那双狭长的眼燃着汹涌杀气,攻击性十足。

    她的视线移向他紧握剑柄的手,手臂暴起的青筋延伸至修长的骨节,有一瞬心思荡漾到了战场之外。

    被这样保护,很难不让人产生安全感吧。

    微微晃了下脑袋,本来准备引君入瓮的神君渐渐焦躁起来——她本想让双方争斗时不小心“误伤”到自己,栾白石为自己疗伤,便能创造进一步接触的机会。可现在看来,这两只鬼虽然足够凶悍,也只是堪堪和栾白石打个平手,眼看就要转成持久战,也不知道这两只鬼还能不能坚持到栾白石耗尽气力。

    但她又不能出手,出手会露出破绽,只好按捺着坐等,就在百无聊赖时,视线突然停在了某处。

    院中雾气此时已经稀薄了不少,月影在东边的院墙上投下了一个影子,身形瘦长,毛发蓬乱,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漱羽缓缓坐直了。

    是那绿瓢怪。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被鬼气吸引来的么?还是冲着姜怀谷来的?姜怀谷此刻人在哪?

    她的注意力被分散,眼神开始漂移,衣袖下结印的手势不自觉松了几分。迫于栾白石攻势四处奔逃的一只厉鬼敏锐地闻到了自由的味道,向着凉亭上方某处疾冲,竟然一举挣破封印飞出了凉亭。

    此时另一只鬼见同伴逃脱成功,也跟着从同一路径逃了出去。栾白石身姿敏捷挺剑跟上,只见两黑一白三道影子飞向了庭院上空。

    漱羽回过神来,暗道一声不好,翻身下了凉榻,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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