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谢却,飞絮飘尽,山中绿荫浓浓,正是初夏好时节。

    药堂的门开着,敞开的门扉被敲响,漱羽抬眼见了门口的人,微笑着道:“玉简,进来吧。”

    玉简跨进门槛站定:“姜小姐,我看姜府的马车已经在山门外停着了,师父今日有事不在观中,让我来送您。”

    “好的,有劳你稍等。”

    漱羽转身,从榻边的软枕下面拿出一样东西,走到了门口。

    “劳烦把这个交给你师父,顺带转达我对他的感谢,谢他救命之恩和这些天的照顾。”

    玉简见她手里捧着一个错金博山炉,金色炉盖上山形错落,鸟兽栩栩如生,仿若海上仙山。

    漱羽把炉盖揭开:“这里面是我亲制的灵虚香,有清升浊降之效,香饼放于枕旁,能够安神镇静,若是练功时气滞,便把香点燃,可以安和五脏六腑。”

    她盖上盖子,将博山炉递给玉简:“你师父这一次受厉鬼所伤,亏损厉害。你们平时在他身边,要提醒他莫要逞强,需得好生静养。”

    玉简接过香炉,闻到香饼的清幽香气,看着漱羽一脸认真的神色,心情十分复杂。

    银耳收拾完药堂里遗留的事物,走近二人看见玉简手中的香炉,忍不住道:“这灵虚香可是我们小姐费了不少心思的——此香必须是甲子日配药、丙子日磨料、戊子日和料、庚子日制香、壬子日包装窖藏,光是出香就耗费了两个甲子。料也金贵,一次总共就得了这么些,全给了你师父!”

    她声音扬了起来,似是故意要让别人听见:“这会人要走了,面都不露,也不来送送,这便是你们捱日观的待客之道么?!”

    她是真的可惜。那灵虚香的确是漱羽闲来无事消磨时间做的,原料固然金贵,更难得的是里面有神君亲手作的仙方。择时和方,以香诀炼化,岂止是能够安和调息,是能请得龙神相护,通灵达圣的宝贝,于修行之人而言是大有裨益的。

    漱羽是栾白石受伤的始作俑者,对他本就心存亏欠,摆了摆手:“不过顺手做的,说这些做什么——”

    看了一眼玉简,又善解人意地道:“再说白石道长事忙,也不能个个香客都亲自送迎吧。”

    玉简复杂的心情更多了几分愧疚。

    如今他也认同重壤的说法:这姜家小姐对师父已经情根深种,才会付出到如此程度。当他听说是姜小姐用身体替师父挡住了厉鬼的袭击时,简直是震惊不已,这么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姐,为了师父真连命都不顾了。

    此刻她轻描淡写将自己归于普通香客,难以想象她心中多少酸苦。玉简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声道:“姜小姐放心,我一定转交给师父。”

    漱羽点点头:“多谢。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玉简拱手行礼,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呆呆发愣。

    香车宝马在绿荫遮蔽的山道上驶远,清瘦挺拔的白衣身影出现在山门内,望着马车辚辚,消失在视线中。

    -

    一弯上弦月挂在枝头,清晖撒向人头攒动的玉京城,又是一年七夕。

    平康坊不仅汇集了玉京最大的酒楼商铺,还有全大祈最为时兴的成衣首饰和胭脂铺子,今天这样的日子自然是生意火爆,处处可见团扇轻纨,帔服鲜泽的女子,或与闺蜜嬉笑玩闹,或与郎君并肩缓行,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上走走停停。

    平康坊内,玉带一般的烧春河穿城而过,上面飘满了七彩莲花灯,是心怀美好愿景的人们从上游亲手放出。丛高处看,宛若银河中点点繁星,璀璨夺目。

    烧春河上穿梭着装饰精美的楼船画舫,在燃烧着的莲花灯之间缓缓行驶。

    宽肠的河道中央,一艘画舫上,一个长眉纤纤薄施粉黛的妙龄女子凭栏而坐,她一身浅色石榴裙剪裁精致,凸显出纤瘦的腰身,外罩的绛纱长裙轻笼于红裙之上,轻薄的纱料自栏杆缝隙垂下,随夜风轻动,显出美人娉婷韵致。

    对向行驶来一艘游船,甲板上坐着个醉醺醺的客人,被这画舫上的美人一眼惊艳,撮唇吹起响亮的哨子。

    “美人儿!今夜怎么独自凭栏?郎君去陪你好不好?”

    醉客说罢就要站起身,这时船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他脚底一滑失去平衡,立时栽到了水里,掀起巨大的水花。

    好在水不深,那人手忙脚乱抓住船家抛下的绳子攀上了船,两只手扒住甲板连连吐水,活像一只搁浅的胖头鱼,一边还口齿不清的说着“啊哟!美人果然令吾倾倒!”引得两岸起了一阵哄笑声。

    漱羽唇边挂着鄙弃的讽笑,视线从河面上收回。

    “凡人万般丑态,亏你能忍得下去。”冷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方才还只有漱羽一人的甲板上,此刻另一头突然多了个暗色身影。一身深紫色的圆领袍服,腰间束着金带,下巴凹陷,一脸的英武之气,隔着黄花梨的圆桌眼神炯炯地看着漱羽,不怒自威。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着。”漱羽轻笑了一声,抬起眼,“——这回罪过看来不小,竟劳动曲危神君亲自前来见责。”

    “身为玄都司直,主总纠天曹之违错,这本是我份内之事。”

    曲危拿起了圆桌上的玛瑙觥,这才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两只酒杯,似是早就在等他。

    “司直尝一尝?”漱羽抬眼看了曲危一眼,自顾自地斟满了面前的一杯。

    “这等凡尘浊浆,你现在居然也能够入口了?”曲危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不然?我这四千年总不能一直滴水不进?未免太惹人怀疑吧……”漱羽并不在意,大多数神仙喝仙露饮琼浆,对凡界的酒水自然是嫌弃至极的,曾经她也习惯了很久。

    曲危面色难看,却没有反驳。

    “说吧,玄都给我什么处罚?”漱羽干脆地问。

    曲危一滞:“——息翮神君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么?”

    “我执行任务时分心,置凡人于险境,是我的疏失。”她语气干巴巴地回答。

    “这还是其次。”曲危并不在乎一个区区凡人的死活,声音中带着隐隐怒意,不满她避重就轻。

    漱羽抬眼,神情中的淡漠不见了,语气冷咧。

    “司直想说什么?”

    “你为了一个凡人接引的任务,不惜下鬼蜮借厉鬼,身为玄都上神,自降身份去和十殿阎罗做交易——谁允许你私自往来三界的?!”

    漱羽冷笑了一声:“司直自己说的,那是我的任务,难道不应该拼劲全力去完成?还是说,玄都本就不在意结果,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做什么样子?!息翮,你到现在还在质疑至尊么?”

    “不敢。我只是按照昭生符的指令,做好我的本分而已。”她语气干巴巴的。

    曲危面色阴沉,厉声道:“接引凡人之事应该慎之又慎,息翮神君,你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了借厉鬼还把你的神器押在鬼蜮,若是有什么闪失,岂不是酿成大祸?!星摇居然也听着你胡闹,不加劝阻!”

    “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担了,就不要把罪责再分到星摇他们头上了,他们都是听我的。”漱羽昂着头,嘴上说着承认错误,语气愈发桀骜。

    曲危从桌边一下站了起来,他身长九尺,此刻虽然身着凡人服饰,却难以掩藏迫人的神威。

    他迈步绕过圆桌,走到漱羽身边,沉声道:“你如此认罪心不诚,罪加一等。这凡人接引的任务,你做一回少一回,也没有多少机会任你随心所欲了。”

    漱羽偏过头,眉眼松散,逆来顺受的神色中带着叛逆。

    曲危咬着牙说道:“息翮神君藐视天规法度,妄解至尊圣意,违规往来鬼蜮扰乱三界秩序,责令你在完成任务前不得离开人界,先行抽夺五成灵力,小惩大戒,若再有违……褫夺仙籍,重入轮回。”

    说罢,伸出一只手到漱羽面前,手背向下,这是要抽夺灵力的手势。

    “行。”

    漱羽接受得干脆利落,似乎“褫夺仙籍、重入轮回”这样的处罚对她而言也不是设么大不了的事,站起身摊开掌心要去应罚,眼睛却不去看曲危,面上的神情依旧倔强。

    曲危将手掌覆到漱羽掌心,面色阴沉地合上眼,半晌猛地睁开。

    “你的灵力已经损耗成这样了?”

    漱羽闭着眼,冷冷地催促:“司直赶快抽吧,这么点我也够用了。”

    曲危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两只手扶住了漱羽的胳膊。

    “漱羽!你不要再这么犯倔了好么?”

    漱羽抬起眼,嘴角轻扯:“我犯倔?”

    曲危松开手,一副不知拿她怎么办的样子,懊恼地转身走向船头。

    “一个出家道士的情劫,你花再多功夫也还是那个结果,你想怎么样?让他真为你破戒动心?!”

    他转过身,看见漱羽的眼神投在碎金摇曳的江面,似在出神。

    漱羽并没听进曲危方才的话,她的视线跟随着江水面上的一道移动着的白色倒影,自言自语道:“……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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