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羽觉得捱日观的药堂快要成为她第二个卧房了。

    这一回睡的时间比上回长,身体也累得多,她睁开眼还恍惚了一会,才察觉有人在榻边低声地哭,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银耳。

    “怎么又哭了?看看你这样子,别给我丢人行么……”

    “小姐!你终于醒了!这次真的吓死我了!!”银耳眼睛红红的,方才怕吵到漱羽休息,还只是低声哭,见她醒了,哭得愈发厉害。

    “有什么好害怕的,又不是头一回。”漱羽拍拍她手背。

    “不一样!我们在府里接到那邓——”银耳的声音突然放低,“——我们接到人发现他身上带着您的金羽令,星摇就说不好!我还不知道你受了罚,灵力如今已经大打折扣,再没了金羽令,您一个人怎么扛过来的呀!!呜呜呜……”

    说着说着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起来。

    “不是还有栾白石么。”漱羽说了这么一句,说完自己愣了愣。

    自己什么时候竟然真的依赖起他来了?

    她问银耳:“人怎么样了?”

    银耳知道她问的是邓顾左:“放心吧,已经安顿好了。等您回去再商量后面的事。”

    漱羽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家里只有星摇一人我不放心。让姜怀谷这几天也不要出门,告病在家。我明日就回。”

    “您一个人在这里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中元节万鬼齐聚都扛过来了,这里是捱日观,我能出什么事?”

    银耳终于应允,起身告退。

    漱羽从榻上起身,身上一阵阵发寒,她这怕冷的毛病恐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见旁边的挂架上挂着一件素色的道袍,略犹豫了一下,伸手取下披在了身上。

    犹是如此,还觉得不够,她视线移向一旁,想看看窗子是不是开着,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视线。

    是一只金色的林莺,正站在窗边的胡桃木架子上,歪着头看着她。

    “哟,小家伙,你怎么在这里呀?”

    她发现鸟儿的身下铺着软软的稻草,显然是被特意安置在这里的,难得的是没有笼子,它竟然也没有飞走。

    漱羽凑近了,伸手抚摸鸟儿圆圆的脑袋,那鸟毫不畏缩,还歪着头在她手心蹭了蹭,圆圆的眼睛舒服地眯成了一条线。

    她看着那鸟儿乖巧姿态,笑出了声。

    “你喜欢鸟?”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漱羽转过身时面上仍带着笑意,栾白石站在门边看她,渊渟岳峙一般的风骨。

    “我喜欢啊。你养的?”

    栾白石摇头,将身侧门合上:“我练剑时误伤了它,带回来给它治伤的。”

    漱羽听闻,转身摸到那鸟儿背上,栾白石看见那鸟儿在她手下,乖乖地微张了张翅膀,露出下面的伤口。

    “唔……原来你是伤到了翅膀啊。”

    她语气中流露着自然而然的温柔,栾白石的眼神跟着柔软下来。

    “它在你手里倒是听话。”

    “是么?”漱羽收回手,扬眉道,“道长如此道行高深的剑修,怎么会练剑误伤了它?”

    栾白石薄唇抿紧了,半晌才道:“是人便会失误。”

    漱羽点了点头:“确实。不过倒真是难得,这鸟只在高处栖息,十分怕生,性子孤僻又骄傲。它肯吃你的东西,又愿意在你这里逗留——”

    她转过头看着栾白石:“——说明它对你有归属感。难得它因为你受伤,竟然对你没有敌意。”

    栾白石的视线落到窗边的鸟儿身上,低声道:“确实难得。”

    漱羽看着栾白石,突然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好像是没那么冷漠了,似乎是坚硬之外包裹了一层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钝感。

    她向栾白石的方向走了两步,认真地端详他。

    “你怎么了?”

    栾白石下意识让开一步,迎着她的目光:“我没怎么。你……感觉如何?”

    漱羽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栾白石那神色的眸子黯了黯。

    应当是错觉。栾白石简单道:“多静少动,好好休养。”

    她顺从地点头,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那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没事,已经送回吴家村了。”

    栾白石抬眼看她,语气柔和:“你把他保护得很好,他们一家很感激,想当面向你道谢。但你那时尚在昏睡,我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举手之劳。”漱羽这么说完,想到这次的险境,确实说不上是“举手之劳”,对栾白石眨了眨眼:“——道长的举手之劳,和我没什么关系。”

    她嫣然一笑:“这次道长又救我一命,恐怕是还不清了。”

    “……不用你还。”

    漱羽不知该说什么,脸上挂的笑坚持不住渐渐松懈,手指下意识地绕着道袍上垂下的流苏。

    “你不怕吗?”

    漱羽一怔,抬眼看向栾白石,撞上他深邃的眸光。

    “我……不怕啊,不是有你么?”她的语气半真半假。

    她从未经过如此险境,那夜身处暴戾的群鬼环绕之中,灵力飞速溃散,差一点就撕扯至神魂俱灭的境地。神不能承认,但那的确是第一次感觉到无助与绝望。

    最后的关头,她下意识喊的,却是栾白石的名字。

    栾白石的眸光冷了下来,语气莫名有些失控:“可我不是神,我不会无处不在、不能永远及时赶到!如果我没有……”

    他双手捏着拳头微微发抖,声音中带着强烈的懊悔和后怕,这幅样子让漱羽愣住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进来。”栾白石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

    玉简端了个装着伤药的竹盘打开了门,见师父正在和姜姑娘说话,两人间气氛还有些紧绷,感觉自己来得不巧,神色顿时有些尴尬。

    “……师父,我来送药。”

    “放下吧。”

    “哦,好。”玉简把药盘放下,看见姜羽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句废话,“姜姑娘醒了?”

    漱羽笑着道:“醒了,多谢小道长照顾。”

    玉简不敢居功,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没有……是师父!师父这七日不眠不休守在您这里——”

    “药送到了就出去吧。”栾白石打断了他。

    玉简立时住口,看都敢没看再看栾白石一眼,说了声“师父告辞”就垂着眼出了门,还没忘记从外面把门原样关上了。

    漱羽看了那托盘一眼,抬头望着栾白石,缓缓地道:“有劳道长费心了。”

    栾白石唇线紧抿,沉声道:“坐下,我给你换药。”

    漱羽看了他一眼,将身上披的外袍褪下,挂回挂架上。她身上只余一件素纱深衣,静静坐了下来,再没动作。

    她想起上次同样是在此处刻意的接近,心中突然起了一股别扭劲,不愿在他面前太过露骨。

    身后的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她的身体轻轻扳正,肩头一凉,衣衫已经褪到了手臂。

    漏箭移,一室静谧,只有纱布拧干时水滴落入铜盆的声音,滴滴答答。

    漱羽垂着眼,在那滴答的水声中似乎能听见自己有节奏的心跳。

    真是好笑,神仙怎么会有心跳,应该是栾白石的吧。

    这么想着,她突然听见栾白石开口。

    “你的伤愈合得很快。上次的伤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这一次的又快好了。”

    漱羽突然一凛。这恢复速度,确实有些异于常人了。正在想着借口,又听见栾白石说:“看样子你的医术确实不错。”

    “……是,家学渊源,略有所成。”

    “你母亲不是经商世家?”

    “……哦,是我舅舅,他自小习医,又曾机缘得了仙人点拨,在蓁州开医馆,有妙手回春之名,我小时候跟着他学了不少。”漱羽随口一顿鬼扯。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将性命当儿戏,屡屡犯险。”

    “……我知道了。”

    “好了。”

    漱羽听见水声,不禁偏过头,是栾白石上完了药,在铜盆中净手,青筋凸起的手背上沾着水滴,一颗颗滑至修长的指尖,有几滴落在她摊平的衣服下摆。

    她收回视线,将衣服拢回肩头,突然摸到怀中一截细细的东西,心中一动:怎么把这个忘了!

    栾白石已经起身准备要走,突然被一把拽住了。

    他转过身,见漱羽笑着道:“道长要走么?先别急,喝杯茶吧。”

    “你还有事?”栾白石抬眼看她。

    “我——”漱羽绞尽脑汁,眼睛落到栾白石脚上的云勾鞋,突然脱口而出,“——我见你这双鞋穿了许久,我帮你做一双新的吧!”

    “……不用。”

    “用的用的!”漱羽不由分说,推着栾白石坐下,一边道:“你救我几次,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我若是不做些什么,总觉得亏欠……”

    她低着头作势去量他的鞋子尺寸,也顾不上这动作有多么刻意,迅速地将红绳系在他脚腕上,又将裤腿放了下来,遮住了脚腕。

    栾白石被漱羽推坐在榻边,却没有挣扎,只是垂眼看着她的小动作,加重了语气:“我说过,不用你还。”

    漱羽迅速绑完红绳,抬头冲着栾白石甜甜一笑:“道长不用客气,我的手头很快,十余日就得,一点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妥了,这还不把你稳稳拿下。

    “拿下来。”

    漱羽心感不妙,面上依旧佯作不知:“拿下什么?”

    “你系的什么,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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