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结果本应在她意料之中,只是今日栾白石对她态度一反往常,令她一度产生能够成功的错觉。

    没想到这人竟仍是如此毫不留情,当场戳穿自己的小动作。

    漱羽抬头看着栾白石,在他幽黑的眸子里看到倒映着的自己,蹲在他身前,姿态卑微。

    她心头突然一股烦躁,一把将方才系上的绳子从他脚腕扯了下来,站起身,塞进栾白石的手里。

    然后后退两步,举起了右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上面系着根鲜艳的红绳。

    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劲头,漱羽干脆地道:“我给你系的和我这根一样,栾白石,那是我的绳,是我的红线,是扔是留随便你!反正除了为你,我也用不着这个玩意!”

    她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屋子,“哐当”一声,门在身后猛地关上了。

    栾白石低头看着手中的红线,下意识地攥紧。

    玉简合上院门往回走,看见重壤正抱着臂在等他,加快了几步,和他并排回房准备休息。

    “这么晚是谁来过?”重壤好奇。

    “不是,是姜小姐,方才走了。”

    “这就走了?不是伤还没好透?这大晚上的,怎么走得如此匆忙?”

    “可能……是不想待在咱们这里吧。”玉简低声,想起傍晚在药堂看见师父和姜小姐两个人气氛紧张,方才姜小姐离开得匆忙,脸色也不好。

    二人经过正殿,见殿里点了一盏灯,男子挺拔跪立在神像前,形影相吊。

    “咦,师父这么晚怎么还在这里?”

    重壤说着就要上前去打招呼,却被玉简拉住了。

    “算了,就让师父一个人呆着吧。别去打扰他了。”

    正殿飘荡着的檀香味道令人心静,新塑的玄女神像在香烟袅袅中静立,一盏孤灯照在神案前跪立的栾白石身上,他深邃的眉眼陷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更深露重,神案前燃了一支又一支香,他始终未曾开口。

    “师父在上,孽徒栾白石顿首。”

    栾白石俯下身子,额头碰在冰凉的地面上,半晌缓缓抬起。

    “弟子持戒入道,在祖师面前奉过青丝,书过盟文。这二十七年潜心修行,以降妖除魔,护一方平安为所求,未敢怠惰。可惜弟子品性不纯,遇一人,竟会无措狼狈至此,将胸中经籍道义尽皆抛诸脑后,实在愧对师父教诲……”

    他看着面前摇晃的烛火,为神像勾出善变的轮廓,火光在黑瞳中闪动着。

    “弟子在经文中读过:戡破有尽,尘缘自熄。恐怕终究是有尽肉身无力消解,竟不知情思来时无声汹涌,能让人全军覆没一败涂地。”

    他唇边勾着一抹苦笑,视线放空,声音苦涩而渺远,在空荡的正殿上空回响。

    “她在面前时,我能勉力自持,与她保持距离;可她不在面前时……却无处不在,叫人无从抵抗。”

    他抬头,动容神色与孤身持剑闯妖窟、杀凶魔时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栾白石闭了闭眼,想起心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身影,胸口几度起伏难以自抑。半晌,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声音冷静了几分。

    “虽然她曾多次向我坦白心意……但我知道,她所言虽然动人,却并非出自真心,所行虽然主动,却并非出自本意。”

    他能看得出来,那些直接的、大胆的、主动的亲近举动过于刻意,带着笨拙的莽撞和故作较弱,而她偶尔不经意露出的骄傲冷清和勇敢固执,似乎更像她本来的颜色。

    她就这样半真半假、忽近忽远,让人难以捉摸,而他却不自禁被吸引,一步步清醒地沉溺其中。

    低头摊开手掌,掌心中躺着一截红绳,或许是攥的太久太紧,在掌心都留下了淡淡的红印。

    “我不知她究竟是为何要这样做,我看得出,她靠近我有目的,有秘密,但……”

    但我不能去问。

    “弟子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她屡次犯险,如此谋求。我孑然一身,只有一把剑……”

    他的手垂落,那红绳仍在掌心,他不敢用力,却也不愿松手。

    天选之子怅然垂首,在神女的凝视下深深叹息。

    -

    玄女跨出大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遇上正从外面进来的司命,一伸手把她拦住了。

    “哎,你这着急忙慌的要去哪儿?哪里又有大妖作乱了?”

    玄女看见司命眼睛一亮:“洹舟!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她说着,一把将司命拉入殿内,反手一记掌风,殿门在二人身后合上。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玄女打断他,干脆利落地道:“你能不能帮我打个掩护?我下去一趟。”

    司命扬了扬眉:“下去?去哪儿?凡界?”

    “对啊,我去找一下阿羽。”

    “出什么事了?前阵子曲危不是刚去过……”

    “曲危去干什么了?”玄女拧眉。

    “漱羽私入鬼蜮,被至尊罚了,曲危去施罚。”

    玄女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你都不告诉我一声!”

    司命撇了撇嘴:“告诉你有什么用,你那火爆脾气,是能帮她出气还是怎么的——所以我说漱羽这性子真的是没救了,居然为了个接引凡人的任务做到这个份上,在凡界待着还嫌不够……”

    玄女更急:“所以我更要赶紧去一趟!看来她是黔驴技穷,我得帮她赶紧解决了!洹舟,你帮帮我!”她急切地看向司命。

    “你能怎么帮她啊?她既不需要斩妖也不需要除魔,她接引凡人,你那一身功夫有什么用武之处么?她在人界这么长时间,自己会看着办的,我说青枝,你就踏实点成么?”

    “哎呀你不知道,这说来话长——”

    玄女本不想多说,但看司命的表情,一副“不说清楚休想配合”的姿态,无奈请他坐下,诉说一番原委。

    司命听完,语速缓慢地复盘:“……你的意思是说,她要接引那凡人——栾白石对吧,他历的是情劫。漱羽她费了不少力气,现在终于有进展,让那修道之人对她动了心……”

    他抬头看玄女:“——你确定他动心了?”

    “当然!他在我面前跪了一夜,剖白心迹字字情真,我都忍不住感动了!哈哈,我就说么,这可是阿羽,就连玄都多少神仙都对她……那栾白石纵然是修道之人,可毕竟凡胎肉身……洹舟,我得赶紧去告诉阿羽,不然我看这栾白石的性子,还不知道要藏在心里多久,赶紧把这劫历完,阿羽他就能速速回来了!”

    司命的眉头却蹙紧了。

    玄女见他沉吟不语,不耐地问道:“怎么样啊?你到底帮是不帮?”

    “……青枝,你方才说,这个栾白石是个净往身,漱羽怀疑他的登仙是玄都有人授意安排?”

    “是啊。怎么了?”

    司命看着玄女,神色凝重:“你知道玄都近来震荡连连,是什么缘故?”

    “……不是传闻说,有位上神擅离玄都,少了他镇守,玄都仙场不稳、灵力流佚,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你可知走的是哪一位?”

    玄女茫然摇了摇头。

    “是玄屿上卿。”

    “玄屿……上卿?”

    玄女低声重复,这名字少有人提,实在是这位上卿背景成谜、行事风格太过低调,各种场合从不见他露面,即使每元的元计众神仙参拜至尊和众上卿的典仪,也鲜少见他出场。

    “他老人家,是什么时候离开玄都的?”

    “算一算,差不多在漱羽下界后不久。”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栾白石就是擅离玄都的玄屿上卿?”

    司命想起几次与玄屿上卿打交道时他摄人的气场,语气莫名带了几分敬畏。

    “这位玄屿上卿能量惊人,能以一己之力承托玄都九州三千殿,自他走后无尽海上风暴愈发频繁,帝君召集三位天尊的力量在玄都结阵,才维持了玄都的稳定,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玄女下意识接话:“所以,至尊将栾白石的名字写上昭生符,是需要他尽快回到玄都,守护大局——”

    她突然摇头:“不对啊,天尊和上卿们位列诸位上神之尊,一直都是稳坐仙台,镇守玄都,从来不用入轮回历劫的。那他当初为何要去凡界?”

    司命摇头,神色复杂:“这我也不知道。上卿的事情,或许只有至尊清楚吧。”

    “那,还不赶紧把这事告诉阿羽!”

    玄女猛地站起身来,被司命一把拉住了。

    “你不要急。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就更不能说了,你明白么?”

    玄女缓缓坐了下来,司命说的对。如果是真的,玄屿恐怕是玄都第一个下凡历劫的上卿,其背后定有缘故。这样一件非比寻常的天机被泄露,他们俩和漱羽都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司命看着她,语气缓和下来:“上卿脾气古怪,若是阿羽得罪了他,后果如何实在难料。”

    玄女沉默着,不知为何,她对玄屿上卿的印象似乎和司命的略有出入。

    “……那现在怎么办,只能静等态势发展?”

    “恐怕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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