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

    何主簿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问:“你说谁来找姜大人?”

    衙差恭声:“捱日观栾白石。”

    何主簿眼神一亮,连忙从案后绕了出来,整了整衣袍,亲自去门房迎接。

    栾白石背着手,见有人出来,拱了拱手,还未张口便被何主簿热情洋溢地打断。

    “哎呀,真是栾道长!快请进快请进!”何主簿一边将人往里面迎,一边吩咐衙差:“给道长准备好茶!”

    “哦,不必。贫道今日有事请教姜大人,不知他在否?”

    “在的在的,”何主簿笑呵呵地道,“道长来得巧,上午大人刚刚被召见,应对前阵子玉蕊观闹妖的事情,这一回多亏了栾道长,天家的恩旨就快下来了,捱日观可是头功啊!”

    栾白石淡淡道:”分内之事,贫道能力有限,还是难免伤亡。”

    何主簿摇头:“连神仙王爷的孙女延福郡主都遭了难,显见那妖怪有多厉害!道长道行高深可见一斑,玉京这一阵子的确不太平,有您镇守,大家心中也算能安心不少……”

    说话间到了姜怀谷的书房,何主簿敲开门:“姜大人,栾道长来了。”

    姜怀谷从厚厚的文书中抬头,他已得了通传,可真看到栾白石那张不沾尘烟的脸时依旧有些诧异。

    “栾道长请坐。奉茶来。”

    何主簿笑道:“已经安排了,大人您和道长慢聊。”说罢便出去了。

    姜怀谷请栾白石坐下,便要躬身行礼:“老夫要多谢道长再次救我女儿性命。”

    栾白石站起来,一只手托住姜怀谷的手臂:“姜寺卿不必客气。”

    姜怀谷抬头,看见栾白石冷峻的眼神,没有坚持,在栾白石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二人手边的矮几上,茶盏飘着袅袅热气。姜怀谷心中思忖着栾白石的来意,就听见他不急不缓的声音。

    “自拂霄山初遇,贫道与令爱频频交集,缘分可谓不浅。”

    姜怀谷眉心一动,随即呵呵笑道:“确实、确实。”

    栾白石静静看着姜怀谷的神色,不急不缓地继续。

    “贫道听令爱说过,已故的尊夫人祖籍蓁州,也是当地望族,她有一弟,在故乡经营医馆,曾经得遇仙缘,姜小姐和他舅舅学过医术。”

    “……确有此事。”

    “我与令爱被困玉蕊观,她助我脱离妖怪设下的幻境。想来所习术法,也是来源于此。”

    姜怀谷嗓子发干:“……约莫……应该是这样……”

    栾白石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姜怀谷,盯得人背心发燥,正要开口多解释几句,他的语气突然缓和了。

    “令爱于术法一门颇有天赋,不知是否能拨冗指点贫道一二。”

    姜怀谷笑了起来,似是松了口气:“道长实在谦虚!小女那一点术法上的皮毛,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栾白石抿唇点头,站起身来。

    “道长这便走了么?不再喝些茶?”姜怀谷连忙跟着站起来。

    “那裂娘妖气甚重,姜小姐与她纠缠许久,难免受邪气浸染,那日我走得匆忙,未来得及交代,我观中制有解毒祛祟的膏方,还请府上派人来取一趟,回去尽快给姜小姐煎服,不可耽搁。”

    姜怀谷急忙点头称谢。

    “那贫道就先走了。改日登门拜访,姜寺卿留步。”

    姜怀谷看着栾白石大步流星地背影,面上浮起困惑来。

    -

    姜府依照白石道长的交代,当日午后便派人到了捱日观。

    重壤将银耳迎进了门:“师父交代了,给姜小姐特地准备的膏方,银耳小姐随我去药堂取吧。”

    银耳一路跟着重壤往里走,一边四处张望:“你们五筒小师弟呢?”

    重壤听到这称呼不免“噗嗤”一笑:“跟师兄们一起正在练功呢!”

    二人经过香烟袅袅的正院,如今捱日观声名在外,前来祈福的香客明显多了不少。

    “姜小姐最近怎么样?”

    “小姐嘛……亏她底子好,没什么大碍。”

    “我们师兄弟都十分感谢姜小姐,虽说我们是剑修,可自问遇到那样的险况,都不一定能像姜小姐那样冷静……”重壤的语气中不无感佩。

    “那是自然……我是说,小道长你修习年份尚浅,等到和你师父一样见多了妖怪,定然也能处变不惊的!”

    银耳暗自吐舌,还好自己脑筋转得快,差点就顺杆爬。

    重壤先是点头,却又觉得不对:这话说的,难道这姜家小姐常常遇到妖怪不成?

    于是他好心地建议:“若是容易被邪祟缠上,还是建议请一尊神像到府上,斋戒沐浴,早晚香火供奉,或是为姜小姐请个护身符,也能护佑一二。”

    银耳眉毛一挑:“……知道了,多谢小道长指点。”

    重壤有点开心,总算自己有些作用,又学着师兄的语气道:“形式什么的不重要,心诚则灵。想来姜小姐人美心善,自有福星庇佑。”

    银耳忍住不笑,认真点头:“您说的对。”

    说话间两人进了后院,穿过散华台便是药堂所在,银耳脚步刚踏出轩廊,神色顿时一变,停下了脚步。

    重壤发现银耳没有跟上,转过身:“银耳小姐,走吧。穿过这里才到呢——你怎么了?”

    银耳脸色如纸,定定地看向前方。

    重壤转身,看见散华台上各人眼鼻观心整齐列队,玉简站在队伍最前面,身后站着栾白石,正在手把手地教他伏妖阵的画法。

    玉简的脚下地面一个简单的阵术已经成型,而栾白石一手推在他背心,正帮他不断扩大和加固阵法。

    “玉简真好运气,能得师父亲自指点这伏妖阵的画法……”重壤的语气充满羡慕。

    “……我,突然有点不舒服,稍等我一下再进去……”

    重壤发现银耳的头上沁出细汗,面色难看得很。

    “啊呀,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是哪里不舒服?”

    银耳勉力摇了摇头,嘴唇发白说不出话。

    “里面就是药堂了,我先扶你进去看看!”重壤说着就上来扶住银耳要往里走。

    “不行——!”银耳拼劲全力向后缩,前方不足五步便是伏妖阵的边缘,而那阵法在栾白石的催力下仍在不停变大。

    栾白石余光中看见散华台边畏缩不前的人影,眸色更深。

    “继续。”他沉声道。

    玉简因为兴奋满面通红,他还从未画出过如此完美的阵法,师父的功力透过筋脉传到他身体,如有神助,他眼看着自己手下那伏妖阵的阵法边缘一寸寸地向外拓进,视线便落到了僵立着的银耳身上。

    “银耳姑娘!”玉简眼神一亮,这么一分心手头那股力道便松了,阵法顿时黯淡下去。

    他一惊,再度施力,可却无论如何再恢复不到方才的状态,那伏妖阵边缘肉眼可见地回缩,终于消于无形。

    “……师父。”玉简愧疚地转头,看见栾白石难看的面色。

    肯定要挨骂了,他垂着头等着师父责骂,师父却越过他,朝银耳的方向走去。

    银耳的心跳依旧很快,还没能完全从方才伏妖阵劈天盖地的威压中缓过来,五脏六腑如同被钢爪抓过一遍,连带四肢都痛得发麻。

    重壤拉着她的胳膊:“银耳姑娘!怎么了?快先跟我进去——师父!”

    看见栾白石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重壤将银耳暂时放开:“师父,银耳姑娘她——”

    “你先归队。”

    “哦,是。”

    栾白石冷冷地看着面色苍白的银耳:“你怎么了?”

    “……突然有些难受,许是……吃坏了东西……”

    “能走么?”

    “……能。”

    “随我来。”栾白石转身向药堂的方向走。

    银耳畏惧地看了一眼散华台的方向,捱日观一众弟子整齐列队,重壤也小跑着加入队伍,众人的目光无一不在看着他们。

    她犹豫再三,终于迈出发软的腿,跟上了栾白石。

    银耳走进药堂。此处燃着香,袅袅香烟中,栾白石正站在靠墙的花梨木的药柜面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取了一副包好的药出来。

    栾白石转过身,看见银耳进来,往一侧摆着的竹椅偏了偏头。

    “坐。”

    “……不了,我帮小姐取了药便回去。”银耳贴着门站着。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帮你看看。”

    “不用不用!”银耳连连摆手,可栾白石手里拿着药静静地看着她,并不打算就让她走的样子。

    她实在怕栾白石,一开始就在他手里吃过亏,她好歹也是修炼了近千年的鸟灵,等闲凡人是不能奈何得了她,更何况她也跟了息翮神君那么久,早就已经今非昔比。

    银耳暗自平复了一下气息,走到竹椅旁坐下。药堂中燃着的香应是能够镇静安神,让银耳的紧张情绪舒缓了不少。

    栾白石伸过手来,搭上银耳的脉搏,阖目半晌,缓缓睁开了。

    “不像是脾胃失和。”

    银耳心跳加快,咬了咬牙:“我那个……那个来了……”

    栾白石收回手,掀起眼皮看她。

    银耳厚着脸皮鬼扯:“我、我一直这个毛病……每次……疼起来就这样子……”

    栾白石站起身来,走到香案前把炉中燃的香灭了。

    “你回去吧。”

    银耳如蒙大赦,拿起栾白石放在几案上的药便出门。

    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犹犹豫豫地问:“他们……还要练多久?”

    她指的是散华台上那些正在设阵的弟子们。

    栾白石不答反问:“你身体这么虚弱,姜小姐如何放心派你一个人来的?”

    银耳一下子没能说得出话。

    她真想给自己两拳,真是被栾白石给吓傻了,她连续服用馥灵丸,又在神君督促下每日养气练功,光是散华台上那些弟子能画得出什么大阵?也值得自己吓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挺了挺胸,故作轻松道:“这一点小痛算不了什么,我能克服!”

    说罢昂着头离开了。

    栾白石看她神气活现的背影,锋利的薄唇抿紧了。

    “师父——”玉简从外面进来,未进屋脚步停住,吸了吸鼻子,“这味道——是有妖气么师父?怎么突然点起濯灵香来?”

    栾白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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