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羽在高低崎岖的礁石上缓步向前,如履平地,带着咸腥味道的海风吹起她鬓发。夕阳余晖落在海面,点点碎金粼粼而动。

    她迎着落日的方向,渐渐走到了海角尽头。

    成群的白色海鸟从她身侧飞过,发出高亢而清脆的叫声。她闭上眼,缓缓展开了手臂,任海风穿过指尖。

    眼前大海一望无际,她曾经最为畏惧,又与之整日相伴。

    即使是现在,听着翻涌的浪涛声,她仍旧觉得自己渺小。

    “姜小姐也想学海鸟,振翅而飞么?”身后响起低沉的声音。

    漱羽睁眼,转过身来,脚下站立的地方不稳,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顺着崖壁滚落,她身型略微歪了一下。

    “小心。”

    栾白石下意识伸手想扶她,他站着的地方与漱羽有几步之隔,若二人同时伸手,便可以触碰到彼此。

    但漱羽并未伸出手来,她的身体只是晃动了一下,随即便站稳了。

    漱羽垂头看脚下,二人中间是嶙峋突出的礁石,礁石底部没入海水,波涛在狭小的地方气势更凶,猛烈地拍在岸上又迅速退去,留下一片白色的泡沫。

    “你可知,这里三千年前还是一片平原。”她轻声道。

    “沧海桑田,于天地不过一瞬。倘在此立碑,或许三千年后又成峰顶。”

    “或许吧。”

    漱羽抬眼,远处夕阳欲颓,沉鳞竞跃,似有无数神秘生灵在海面之下涌动。

    “栾道长可曾听说过古时有个帝王,叫做通明帝。”

    “通明帝?”栾白石眉头微扬。

    “传说其人心怀雄才大略,创立了一番盛世,在皇帝中也算是独领风骚的人物。只是行事专断,好大喜功,背负了太多杀孽,晚年方才有所悔悟。他大兴封禅修仙,诚意也一度感动上天,请来神仙降坛,为其点拨天机。”

    栾白石静静地听着。

    “有关此人能否升仙,据说还在神仙中引起了不小的争执,最后还是因他杀伐过重,未能顺利登入天界。通明帝晚年大兴土木,以修道为名修缮寺观园林,将国库几乎挥霍一空。某一日,东边海上来了一位使者,向他进献了一个宝贝,是一只叫做漱金的奇鸟。”

    漱羽的声音被风声裹挟,显得十分渺远。

    “漱金鸟身负异禀,能吐金粒,通明帝对其极为珍视,因这鸟极为畏寒,专为它修建了一座宫殿,名曰辟寒宫。鸟儿被宫人小心伺候,每日饮金馔玉,却再也没有机会振翅向天。”

    远处,夕阳即将沉没,海鸟在天际盘旋,贪恋着最后一抹暖色。

    “后来,王朝不堪重负终于覆灭,避寒宫也在战乱中付之一炬,而那能吐金的漱金鸟,也随着避寒宫化为灰烬,终其一生再未看过蓝天。”

    漱羽眸中最后一点橘红色的光随着太阳的陷落暗了下去。

    那便是她的母亲,无尽海上波谲云诡,漱金鸟一族栖息的故土面临陷落,她的母亲为挣命飞出凤麟洲,却落入猎鸟人的捕鸟网,被献给了帝王落入众生桎梏。

    她的母亲就葬身于她脚下的这片土地,她每隔千年便来一次,东海三为桑田,露出冲刷过后斑驳的土地,但却再无任何母亲存在过的印记。

    漱羽成为了漱金一族仅存的希望,带着必死之心离开家乡寻找生机。她躲过捕鸟的海船,避过凶恶的鹰隼,穿过风雨飘摇,却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迷失方向。

    她不能回头,回头意味着死,若她死,则世上再无漱金一族。她一遍遍振翅想穿越无尽海,在希望到来之前,死亡的威胁更先找到她。

    而在死亡到来之前,那座白色的孤岛给了她一个落脚点。

    那一夜海上起了风暴,滔天的巨浪如山墙推进,能吞噬海天之间所有生灵,漱羽一身羽毛被打得湿透,翅膀张开的幅度越来越小,她轻盈的身躯变得沉重无力,身体贴近了海面,死神的利爪已经伸到了她的背后。

    她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白点,她以为那是濒死的幻觉,却不甘于葬身海腹,竭尽最后的力气往那一处亮色飞去。

    身后海涛汹涌,一浪接一浪,终于赶上,要将她吞噬。

    她的翅膀还未来得及收回,眼皮已经重重阖上,意识消散之前她感觉自己被托住了,触感干燥而硬实,像是落在一片平整的巨石之上。

    ……

    漱羽闭了闭眼,脚下凹凸不平的礁石透过锦履硌着她的足底,令她回忆起那一刹绝处逢生。

    栾白石的声音低沉磁性:“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他看着眼前的大海,缓缓道:“帝王身居高位,目视尚且有限,须知纵使横绝四海,却仍有无奈何之事。”

    漱羽转过身来看向栾白石,眼神中常有的骄傲已然不见,只余落寞。

    “是啊,这天外有天,谁又能有恃无恐?”

    栾白石心头一动,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她轻声的问句很快被突然卷起的海风吹散了。

    远处逐渐暗淡的海平面升腾起淡淡薄雾,天色逐渐阴沉,不知从哪个方向来的风呼啸而来,将二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起风了。”

    栾白石沉声道:“海上气候瞬息万变,尽快回去吧。”

    他话音未落,乌云将天际最后一丝光亮遮蔽,四周顿时暗如黑夜,伴随着沉闷的雷鸣,瓢泼大雨倏然而至。

    巨大的雨点砸落,没一会已经浸透了衣袍,二人脚下的礁石水光涟涟,就算是晴天也须小心经过的崎岖道路,此刻更是寸步难行。

    漱羽僵立着一动不动,看着远方海面上掀起的白色巨浪,虽然相隔千里之外,却感觉它们已然逼到面前,不由闭上眼睛。

    她浑身冰凉,扣在袖中的右手颤抖着捏了法诀,面上有一瞬闪过无助惶恐。

    仿佛回到了万年前无尽海上那个暴风雨夜,那时她绝境逢生,仅仅是想起都会因为后怕而无法控制地浑身发抖。

    低沉的吟诵声在耳边响起,因恐惧而揪起的心被轻柔地抚平,如同置身母亲怀抱,力量重新回归身体。漱羽缓缓睁眼。

    栾白石嘴唇翕动念着避水诀,右手捏诀停在胸前,二人周身起了无形的保护层,周身风停雨歇,如置身避风港内。

    而他的避水咒术范围之外,依旧狂风怒号,风雨如晦。

    她仰头看着栾白石,他闭目念诀,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将滴未滴如松针上的雪水。

    漱羽心头一动,眼前的景象莫名熟悉,她不受控地伸手,想去擦他睫毛上的水珠。

    栾白石在此时睁眼,二人目光交汇,漱羽的手在半空停住了。栾白石念咒不停,眸色更深了一分。

    海边的气候果然多变,这一阵急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天际乌云散开,长庚亮起,海面上闪现点点微光。

    “多谢道长。”

    漱羽收回手,定定地看着栾白石,神色中残留一丝怔忡。

    “你衣服湿了,海边风凉,赶快回去吧。”

    栾白石朝漱羽伸出手,这一次她只是略微犹豫了一霎,便将手递了过去。

    她冰凉的手在他宽大的掌心一点点染上温度,二人相携着走了一阵,到了不再难行的平地,栾白石才将她的手放开。

    “那,道长也尽快换身衣服,不能有恙。”

    栾白石点头,看着漱羽转身离开。

    悬崖高处,玉玑公主抱着手臂冷笑:“这两个人,说他们没事鬼都不信!”

    蓬求在她身侧阴阳怪气:“修道之人和宦门贵女,真是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背着人勾勾搭搭见不得光实在可怜!去给这对贼鸳鸯安排安排。”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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