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尾警觉地站起身,“刷”一声佩剑出鞘,挡在师父身前:“你是何人?”

    那人对身后的敌意视若无睹,右手从宽袖中伸出,掌心向下,地上的妖蛇残躯亮起刺目紫光,骥尾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转眼间,妖蛇的皮肉化为一滩污水,只露出发白的头骨。

    阶上人终于转过了身来。他手掌翻转,只见那蛇的头骨已经到了他手中,兀自张着一口森然的毒牙,望之惊心。

    这人身形高大,面容端正,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二人。

    骥尾见他面上紫气凛然,头戴一顶沧溟朝月冠,腰间插着一把铁尺,周身并无半分妖气,想来亦是前来除妖的同道,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这位道友,你也是来除妖的么?”

    他听到骥尾如此称呼,面上露出一丝倨傲的冷笑,伸出两根手指将那蛇头骨口中最长的一根异色毒牙拔了下来,合于掌心,再摊开时便成了一抔青色的粉末。

    “这妖蛇偷了神君法宝,妖力大涨,才能作下这许多孽。普通解毒药解不了它的毒,让你师父把这毒粉含水服下,方能以毒攻毒。”

    骥尾闻言面露感激,连忙上前道谢,一边伸手准备接过他掌心的毒粉。

    “不用。”

    骥尾回过头来,只见师父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方才因为受伤而发白的面色已经逐渐恢复如常。他缓缓将剑收归入鞘,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捱日观栾白石。阁下何人?”

    骥尾心中升起一丝异样,总觉得一向云淡风轻的师父此时语气不善,与这位伸出援手的同道之间气氛有些紧绷。

    随即对面人的答话印证了他的想法。

    “你不必知道。”

    他用眼尾看人,十足的傲慢神态。一向稳重守礼的骥尾也感到了明显的不快,他皱眉看了那人一眼,转身要扶栾白石:“师父,您感觉怎么样?”

    栾白石摇了摇头,示意不须他扶:“我没事。”

    对面的人朝栾白石走近,仔细观察他状态,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栾白石冷冷与他对视,口中对徒儿交代:“骥尾,既然这位……给了解药,你现在就拿去分发给山下中毒的百姓。”

    骥尾心里一万个不放心:“那师父您?”

    “我没事。事不宜迟,快些去。”

    这是无法违抗的命令语气,骥尾不敢再停留,领命上前从那人手中接过蛇毒解药,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僵持着的二人,便御剑朝山下去了。

    对面的人上前一步,伸手捉住了栾白石的手腕,失态地喝问:“那妖蛇偷走白头仙翁炼药的百蛊釜,任道行再深也不可能自行解了它的毒,你——怎么可能没事?!”

    他不等栾白石回答,阖目半晌,似在感受栾白石体内真元,再睁开眼时收缩的瞳孔中满是怒意:“——是她?!你体内如何会有她的灵力?!”

    栾白石冷冷甩开他的手,一语不发。

    他早已认出,七夕夜在烧春河画舫上拥抱漱羽的身影便是眼前这人。

    此人既能一眼认出妖蛇的背景,身份定然不凡。

    看着栾白石冷若冰霜的脸,曲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怒火道:“栾白石,你知不知道给你渡真气的人是谁?”

    “我知道。”

    曲危怔住。栾白石的眸色幽深,冷冷地看着他。

    “息翮神君。是么?”

    “你——你知道?!”

    曲危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栾白石,“……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

    曲危面上的失态恢复了些,他缓缓点头,喃喃道:“是了,她怎么可能告诉你,她可是为了……”

    他突然闭嘴,从自己现身后栾白石一贯镇静的表现来看,他对自己的身份应当也已有所察。

    曲危重新看向栾白石,坦率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告诫。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她身份,想来也是她做事不计后果露了破绽。但,栾白石,你既然知道她是神,便也知道该如何敬神,神明不该与凡人太过牵扯。”

    他盯视着栾白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字字道:“敬,而远之,才是正道。”

    曲危的目光中敌意明显,他任玄都司直已经有万年之久,通身自带的威压感,即使同为仙僚在他面前都不敢乱开玩笑,倘若是普通人在他这样的迫视下,恐怕都得吓得把上辈子犯过的错一一交代干净。

    可栾白石却如一方磐石,八风不动。

    “可是,神君她心悦于我,又为我屡次犯险,我们一路走来,早就……”栾白石眉毛上挑,抬手按住心口位置,没将话说完。

    曲危目光一闪,看见栾白石怀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着红光。

    是漱羽的红线。

    他眸中闪过戾气,抬手抓向栾白石心口,却被他一侧身避过了。

    曲危忍无可忍,一股热血冲上头脑,语气却愈发冷酷:“栾白石,你以为她为何要接近你、帮助你、保护你,还说她……心悦你……”

    他咬着牙说出最后三个字,似忍到了极点后脱口而出:“——那是因为她职责所在,要你渡情劫,待你通过考验才能登仙!”

    空旷的废庙中,他愤怒的声音如同钟罄的回声,入耳刺心,萦然不绝。

    “……是么?”

    栾白石眉心微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容愈发平静。

    “那就祝神君顺利。”

    曲危一怔。

    栾白石的神色中带了几分乖张,在那张冠玉般的面孔上有矛盾的美感。

    “——我当好好珍惜这段机缘,与神君在这红尘之中相伴一回。”

    他抬起了右手,那藏在胸口的红线不知何时缠在了他无名指上,嚣张而刺目。

    “你——!”

    曲危看着栾白石挑衅神色,怒不可遏道,“你若是胆敢亵渎神明,便是触犯天规!莫说登仙不成,来日无间地狱中要永生受苦!”

    栾白石淡淡道:“不知向我这个凡人泄露天机的神明,您又该受何等惩罚?”

    曲危一滞,手扶住腰间铁尺,骨节咔咔作响,一腔怒火拱在喉头,憋得他面色愈发紫胀。一介凡人竟能将堂堂玄都司直气成这般模样。

    “好、好、好!你这狂悖之徒!!吾言尽于此,倘若你明知故犯,对息翮神君有任何不敬,吾必——”他一时语塞,没说得下去。

    栾白石掀起眼皮冷冷看着曲危,对他的威胁毫无所动。

    曲危最后看了眼这身上带伤的修道凡人,扔下一句:“栾白石,吾会盯着你,你好自为之!”

    一阵紫色云雾升腾而起,神君满脸怒容消失在栾白石面前。

    栾白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步朝山下走。

    天色已晚,无边落叶随着萧瑟秋风飘摇而下。

    他没有御剑,走得很慢,仿佛是因为方才与妖蛇一战元气大伤,但他清楚得很,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事。他天分本就颇高,又托赖息翮神君在穹崃岛上为他因药物受损的元丹祛除浊气,让他修为更添增益。

    曲危口中冷酷直白的真相,如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初时毫无感觉,此时方有隐隐痛感。

    栾白石并不在乎曲危到底是谁。他默默想着,或许神仙从来如此,没有必要和凡人过多啰嗦,神明的名号,凡人或许都不配听。

    但关于姜羽的身份,他却早就有了预感。

    那日离开玉蕊观,栾白石带着绣娘怨气附身的金剪刀去了曹氏祖坟,在那里看见了姜羽和一个陌生男子在绣娘坟前交谈。

    那个男子形容英伟,和今天的这个属于同一类型,一见就绝非常人,却对姜家这位小姐毕恭毕敬。他在秋风萧瑟的树林中听得清楚,那个人称呼她息翮神君。

    于是他试探姜怀谷,引银耳入捱日观,终于确认这位姜小姐并非凡人。

    他心中别无他念,只为她不是妖怪而松了口气。

    只是他仍然不知她为何要处心积虑接近自己,尽管如此,他开始主动向她靠近,约她去吴家村,穹崃中毒那一回不再压抑心中的渴求,将她揽进怀中。

    尽管以他的自制,本可以如之前无数次一样,将她远远推开。

    可是这位神君却没始终没有向他展露真正的意图。二人一直若即若离。

    直到今日。

    原来自己竟是天界选中的登仙人选。想起这一路漱羽对他用过的心思,栾白石勾起一丝苦笑,随后便是释然。

    天色已暗,前方不远便是山下的村落,烛火如萤,映入他清冷眸中成了唯一的暖色。

    他在道旁的巨石上坐了下来,弯下身子,将手中的红线缠在了脚腕之上。

    回捱日观的一路,师徒二人都在沉默中度过。直到看见拂霄山的山头,骥尾因为千里奔波除妖的紧张神色才渐渐放松下来,这一趟可算得上是他和师父一起出过最远的门了。

    不知怎的,虽然师父一贯的少言寡语,骥尾总觉的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眼见快到捱日观,他终于开了口:“师父,那废寺中遇到的那人是谁啊?”

    “不知。”栾白石语气淡淡。

    骥尾又沉默下来。倘若是重壤或是玉简在,定要追着师父说话,但他比几个师弟沉稳许多,虽然跟着师父最久,与师父说的话却远不如师弟们多。

    他心中暗想,能如此轻易解了蛇毒的,定然也是个厉害的修士,看他身上带的那把铁尺,倒是罕见的兵刃。

    “骥尾。”

    “师父?”

    “前面就到捱日观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哦,好。”

    骥尾抿唇看着师父调转方向,朝玉京城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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