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曾任奉礼郎,在太常寺见过您。”

    “昶吉是你的字?”

    李昶吉点了点头。

    “那《访仙录》也是你所作?”

    李昶吉神情微讶,半晌苦笑道:“癫狂之作贻笑大方,姑娘居然看过,惭愧惭愧……”

    漱羽将茶壶推到他面前,示意他自己倒茶。

    “李相公文风诡谲,笔下神鬼世界令人读来如同亲临,很有意思。”

    几句话的功夫,李昶吉身上湿透的衣服居然渐渐干透了,置身温暖如春的室内,他的思维也逐渐清楚起来。

    “那些诗文大多是在下酒后所做,常被人批评调性晦僻,难于索解,有故弄玄虚之嫌疑……”

    提到旁人的批评,李昶吉语气淡淡的,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漱羽一脸不以为然:“世人如井底之蛙,固以为自己没见过的就是不存在的,实在可笑。”

    “……可在下笔下所言的确并非亲眼所见,只是信手胡编罢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漱羽扬了扬眉毛,没有说话。

    一杯热茶下肚,李昶吉舒服了不少,他认真端详面前的姜小姐,总觉得她娇弱矜贵的样貌背后带着十足的神秘。

    “姑娘今日唤我,便是因着在下的诗文么?”

    漱羽看着李昶吉微弯的脊背,已近冬日,他的衣衫依旧单薄,或许饮酒也正是为了驱寒。便道:“你文采斐然,才华横溢,为何却如此落魄?”

    李昶吉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眼前的姜小姐十指纤纤,行动间如弱柳扶风,二人境遇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姜小姐却也并未刻意等待他的答案,而是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语气淡淡道:“想必是心有执着,不肯低头。”

    李昶吉心中微动,笑了起来:“姑娘懂我。”

    漱羽看见李昶吉眼中闪动着不肯服输的光,举起酒杯尝了一口,索然无味。

    “天那么高,为何七尺男儿行于其下,也要低头才能走得过去?”

    李昶吉眼眶泛红。

    他今日被同僚讥刺“不堪大用,将至而立之年还在靠着旧日的声名过活,简直玷污了李家姓氏,该尽快改名”,羞怒之下摘了腰牌出了衙门,就此在雨中丧魂落魄地走到了现在。

    雅间里一时只闻细雨敲打窗棂的细密声音。

    “这世间多的是你看不见的屋梁,就算是行走在云端的神仙,也难免要时时低头。”姜小姐轻声道。

    李昶吉一怔,半晌心有不甘地摇了摇头。

    “可我明明……”

    “可你明明不比他们任何人差,你也并非胸无大志,只是没法和他们一样折腰罢了。”漱羽语气平静接过他的话。

    李昶吉长叹一声:“我这腰弯也弯不下去,直又直不起来,实在是无用了。”

    “何须执着?另换一方天地便罢了。”

    漱羽端起手边酒杯又喝了一口,这大名鼎鼎的桃花酿实在寡淡,还不如吴家村里珍娘自酿的桂花酒能暖身,放下杯子摇头道:“这酒没用。”

    李昶吉心中一动。或许是对面的人言语直戳他肺腑,如同醍醐灌顶,他此刻酒早醒得差不多了。看着姜小姐这副通透清醒的模样,他突然想起另一位事事均能看淡的老友。

    “姑娘可认得栾白石道长?”

    漱羽抬眼:“……认得。你认识栾白石?”

    李昶吉点头:“栾道长乃在下多年好友,自来到玉京便与他认识了。”

    他联想起传说中姜寺卿独女捱日观一日千金等等诸多传闻,那日在侯府别院栾白石一把抢过他酒壶的失态突然涌入脑海。

    李昶吉唇边绽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想来便是姑娘。”

    漱羽一脸困惑:“什么便是我?”

    李昶吉神秘莫测地笑了起来:“我还想是哪一位能让他如此反常,这么一看,倒也难怪。”

    漱羽更加迷茫:“什么难怪?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姑娘姿色出尘,心思如冰雪通透,或许连神仙都要为您下凡了。”

    他这番溢美之辞虽有轻佻之嫌,可语气诚恳眼神真挚,似乎并非为故意取悦。

    “神仙下凡,不是有灾祸便是现妖异,难道是什么好事么?”

    李昶吉扬眉道:“怎么不能是为情之所牵,相思入骨,甘愿跨越山海呢?”

    漱羽摇头,干巴巴地道:“我没见过那样的神仙。”

    李昶吉哈哈大笑:“我却认识那么一个!”

    漱羽微怔,看着李昶吉古怪神色,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她眉头微蹙,推开手边的酒杯站起身来。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家吧!”

    怪事,方才还毫无作用的酒,这会竟然渐渐热了起来。

    -

    玄都震荡近来愈发厉害,三界中的妖魔鬼怪们知道天界众神仙如今心思都在别处,也敢壮着胆子频频作乱,虽然都是小打小闹,对玄都而言也是隐患。

    至尊召集众位上神的议事的频率也随之增加。今日一众神仙从紫极殿议事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统统少了点潇洒飘逸的气度。

    玄女和司命并肩而行,在前面看见了一个人影,玄女的脸色顿时愈发难看,可那人看见他们俩,反倒调转方向朝他们走了过来。

    “司命真君,九天玄女,别来无恙。”

    司命笑呵呵地回礼:“司直大人,还不赖还不赖。”一边扯了扯旁边脸拉得老长的玄女袖子。

    玄女极其敷衍地行了个礼,没有讲话。

    曲危对玄女的态度不以为忤,认真问道:“不知二位近来可有息翮的消息?”

    不提还好,提到息翮神君,玄女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道:“没消息,估计勉强撑着一时半会还挂不了!”

    司命脸上笑容发僵,扯着玄女袖子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音道:“你干嘛?”

    玄女性子直率,还有个毛病:不会低声讲话。

    她眼睛一瞪:“怎么啦?我就是烦有些人仗着手头有点权利,见同僚境遇难堪还要落井下石!”

    曲危闻言神色微滞。

    司命皱眉:“你这话说的,司直去施罚那也是奉命行事,息翮神君有错在先,他能有什么办法?”

    玄女气鼓鼓地不说话。她心中也明白,但想到漱羽被摧残得本就可怜的灵力,还被这铁面无私的玄都司直抽走了一半,神仙之灵力就相当于凡人之性命,吊着半条命在凡界执行任务,得有多艰难!

    曲危对玄女一拱手:“是我之过。我本想着亲自去找她,或许她服个软,认下过来,我再替她向至尊请罪,或许能减轻罪罚,可是她……”

    “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么?!让她认错只会激得她更加——”玄女不说话了,想到曲危的身份,说这些毫无意义,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曲危面色阴沉:“她这样性子,迟早要吃亏。”

    “她吃的亏还少么!阿羽就这么个脾气,她不会改的,上回鬼界的事没成,她又为了情劫去找月老求红线……话说回来,如今新登仙的都是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流,像阿羽这样做事认真——”

    “你说什么?什么红线?!”曲危截住玄女话头。

    玄女一怔,没好气道:“月老的红线啊!那栾白石不是厉情劫么,阿羽特地去求的红线,怎么?这也违背天规啊?!”

    “当然!人神有别,怎能乱牵红线?!”曲危怒道。

    “不过是权宜之计,等这修道之人为她动了心,历过了劫,再解开便是!再说对方本就是登仙候选,也不完全算是凡人吧——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玄女不以为然。

    曲危面色铁青。月老的红线系得是三界之内有情人,漱羽去求的定是月老亲自开过光,到时候谁先动心还不一定,若是漱羽先动情,爱上凡人……

    他越想眉头拧得越紧,心中十分后悔:早知当时便不动她灵力,让她能早些完成任务回来就罢了!这个漱羽,怎么总是剑走偏锋。

    -

    “师父,你没事吧?!”

    骥尾匆匆跑到师父身边,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扶住了栾白石的胳膊。

    栾白石以剑支地平复着气息。他手臂受了伤,道袍上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

    今日实在凶险,不知哪里来的妖蛇将山中废寺变作洞府,一众小妖伪装成出家人,诱骗无知凡人上门祭拜。已有十余个附近村落百姓和过路旅人被抓,沦为蛇王和妖众的果腹之物,百里外妖气冲天,多少除妖人束手无策,求助的人慕名而来找上了捱日观。

    经过连日暗探,栾白石在废寺中设下禁制,预备将妖怪一网打尽。

    伏妖阵一出,连骥尾都惊叹不已。

    似乎是在从穹崃岛回来之后,师父的修为明显又增益许多,他手下法阵光芒耀眼如能通天,一出手便逼得一众小妖现了形。

    可是那蛇王却有几分本事,被法阵困在中央,却仍能化出幻象诱骗对手,纵使骥尾跟着师父修行多年,仍旧被那蛇王幻化出的师父勾出了阵,立时便露了破绽。栾白石为救徒弟跳出阵法,挨了妖蛇一击。

    好在有惊无险,关键时刻,他手中剑出,将那妖蛇拦腰斩断。

    骥尾语气不无愧疚:“都怪我学艺不精,连累了师父……”

    “不怪你,这妖蛇有几分本事,被困阵中还能施展迷魂之术,来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骥尾仍感自责,给栾白石裹伤的手抖得厉害,他还没见师父除妖时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虽然他仍然行动自如、神智清醒,可手臂的伤口呈现出诡异的青色,让人心生不好的预感。

    “师父,这妖蛇怕是有毒,我们解蛇毒的药都分给了村中的百姓——”

    他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翻找随身的包裹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药物,急出了一头的汗。

    “你们的药解不了这蛇的毒。”冷酷的男声突然响起。

    骥尾抬头,只见寺院正殿台阶上站着一人,正背着手看那妖蛇被斩成两截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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