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挑着水,沿着石阶一路向上,在捱日观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姑娘!”

    漱羽转过身,礼貌地笑了一下:“玉简。”

    “姜姑娘怎么不进去?”

    玉简有些纳闷,看姜小姐一直在门口徘徊,满腹心事的样子。

    “……哦,我没……就是随便走走,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玉简看她这幅恍惚的样子有些反常,在门口站定,将肩上的担子放了下来。

    “您要进去么?”

    漱羽朝门内看了一眼:“你们师父……”

    “他在呢……这几日师父一直在药堂,好像在研究什么药方。”

    “他病了?”

    “不,不是。是——”

    “怎么不进来?”

    漱羽转过身,看见栾白石背着手站在院内,。

    她方才在门口徘徊半天打好的腹稿在他凝眸注视中抛却脑后:“……他们说你在忙,我怕打扰……”

    玉简连连摆手,非常及时的拆台:“姜小姐,我不是这么说的!我说师父在……师父,我没跟姜小姐说你忙得见不了她啊!”干脆转过头冲栾白石解释。

    栾白石和煦地笑起来,眼神始终停在漱羽身上,对玉简道:“你进去吧。”

    “哦,好。”玉简重新挑水上肩,匆匆看了一眼姜小姐,便迈进了院门。

    “进来吧,正好在想你。”

    虽仍是平日冷静淡然的语气,却直白坦然毫不像他。漱羽心头一跳,脚下没动。

    栾白石似笑非笑地看了漱羽一眼,转身往院里走。

    看他这副坦荡姿态,倒显得自己别别扭扭不够大方。漱羽头脑一热,手中一路握着的青丝绳藏回袖中,当下迈步跟上。

    “你……想我作什么?”她追到栾白石身侧,故作轻松语气。

    栾白石侧头看她,语气依旧持正:“想姜神医来助我一臂之力。”

    漱羽松了口气。

    二人行至药堂门口。

    “进去吧。”

    她跟在栾白石身后进门,只见房中的几张桌案上堆着密密麻麻的书本,屋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栾白石径直走到屋中央,将燃着的药炉扑灭了,又走到窗边去。

    “先坐,别急着脱披风。”

    他手扶着支杆,等屋内药气味散得差不多了才关上窗户。

    漱羽坐到桌前,搓了搓微僵的手指,翻看最上面一层的几本书。

    “怎么突然研究起医书来?”

    “前些日子,遇上一个有些奇怪的病人。”

    栾白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搁架旁,取下一只簇新的铜手炉,往里面加了碳,绕过经案站到了漱羽身边,将手炉递到她怀里。

    他垂眼看着漱羽手边的那本《杂病论》,这才继续开口。

    “病人叫吴阿荣,是吴家村人,在城中酒楼做厨子。放工回家后半夜突然发病,很快便通身紫绀,家里人急忙去请村中的医官,医官赶到时他已没了呼吸。”

    “家人悲痛欲绝,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村中的医所不肯收,便把人送到了我这里。”

    漱羽听到这里低笑一声:“道长声名显赫,百姓将你当成能起死回生的活神仙了。”

    栾白石眉毛微挑,突然玩笑口吻:“或许我真的是。”

    漱羽一怔。

    栾白石转而正色:“那人被抬到了药堂,刚放上榻,不知怎的竟然睁开眼,醒转过来。”

    “醒了?那之前……”

    栾白石摇了摇头:“据他家人说,他咽气前后足足有两个时辰的功夫,并非寻常晕厥,且到我这里时我也看过,身体已经发僵,是确实已经咽气的。”

    漱羽嘴唇紧抿,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醒来后一切如常么?”

    “没什么异常,只是体温略低,脉象倒都正常。我本想将他留下观察一阵,可他家人见他看上去已无大碍,行动言语都自如,便把他带回去了。”

    “他走后我总觉得不对,于是便想翻翻医术查一查有无类似症状,却没什么发现——想请教请教你,你精通医术,不知有否见过类似的病例?”

    栾白石垂头,看向漱羽如云乌发,征询的眼中带着一抹柔色。

    漱羽扬了扬眉。就算是假死药,凡人的躯体也不可能两个时辰没有生命体征还可以复活的,除非用了非常手段。

    “你方才说,他醒来时体温略低……是有多低?”

    栾白石伸手碰了碰漱羽放在桌案上的手背。

    “就和你现在差不多。”

    如春风拂过柳枝,他的手只一瞬便收回身侧,却让漱羽心跳停了一拍。

    她极快地掀眉看了栾白石一眼,耳廓发热。

    他却神色如常:“这样比较直观,否则也不好描述。”

    倒是理由充分得很。

    漱羽压抑住荡漾的深思,静下心来想了一会,方道:“去看看这个吴阿荣。”

    二人出捱日观时天边雷声隆隆,快到吴家村时便下起蒙蒙细雨来。

    栾白石抬头望了眼天,向漱羽无声靠近,施展出避水咒,直到行至吴阿荣家二人都未沾湿分毫。

    吴阿荣显然是个能干的人,家中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屋子也比周围的人家都要大一些,屋后还有一片不小的鱼塘,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栾白石走到院门口,正准备叩门,却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披着簑衣的妇人。

    那妇人走到院门口,看清来人,面露喜色。

    “栾道长?您来得正好!快进来看看我家阿荣吧!”看来这便是吴阿荣的媳妇。

    “吴阿荣怎么样了?”

    那妇人满面愁容:“他从您那里回来后便开始发热,本来以为是受了寒,可几副药下去也没见好,这不,我正准备再去找医官……”

    雨势渐大,雨水顺着妇人头上的斗笠不停滴落。

    “先进去再说。”

    妇人连连点头,将二人引进家中。

    虽然是白天,外面乌云密布,屋中光线十分昏暗。吴阿荣的媳妇捧来一盏灯,引着二人往卧房去。

    漱羽皱眉,她从进屋便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感觉不妙。

    栾白石敏锐地看了漱羽一眼,他也闻出来了,是人肉腐烂的味道。

    “这位是姜寺卿家的小姐姜羽,姜小姐颇通医道,是以专门请她来看看。”

    吴阿荣的媳妇闻言连忙行礼,她一心挂念丈夫安慰,方才也没留神跟着栾白石的是谁,此刻看清了漱羽斗篷下一张精致的脸,连忙躬身道:“姜小姐好!姜小姐菩萨心肠,多谢您了!!”

    “先不用急着谢。”

    漱羽语气冷静,径直走向床边,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吴阿荣闭着眼,眉头紧缩,头上还在冒着汗,不时抽搐一下,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

    漱羽将吴阿荣身上的被子揭开一角,准备把脉,看到他的手时动作一顿。

    吴阿荣的手紧紧攥着,手背到手指都是紫红色,遍布大片的溃烂,被子揭开的那一刻便能清楚闻到他手上传来的味道。

    便是一进屋他们就闻到的腐味的源头。

    吴阿荣的媳妇看见这景象,当场吓了一跳:“啊呀!怎么会变成这样……”

    栾白石从身侧递过一方手帕,带着淡淡香气,是熏过的药香。

    漱羽摇了摇头,轻声道:“先不用。”

    她径直将吴阿荣紧攥的拳头打开,掌心朝上翻转过来,伸出两指搭在他脉上。

    半晌,她睁开眼,面上神色凝重。

    “姜小姐,我家阿荣他,到底生的什么病?”阿荣媳妇忧心忡忡地问。

    漱羽一言不发,转过身来,接过栾白石递过的手帕,一根根擦拭自己的手指。

    “吴阿荣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他在玉京一家饭馆做大厨。”阿荣媳妇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听她语气严肃,愈发不敢怠慢。

    “他发病那日也去过玉京?”

    “是啊,这阵子饭馆里生意好,每天都忙到天黑才回来,那日便是,一回到家没多久就发了病……”阿荣媳妇想起那一日丈夫突然没了呼吸,语气依旧心有余悸。

    “是哪家饭馆?”

    “仙鹤楼,在隆兴坊。”

    漱羽抿唇不语,半晌从袖中摸出一粒丹丸。

    “这丸药,取无根水化开,尽快让他服下。若是他不张嘴,捏着下巴灌进去。”

    阿荣媳妇急忙接过丹丸,又语气犹疑:“……这无根水?”

    栾白石在旁解释:“雨水、或是露水。”

    “好、好!”妇人连连点头,又满怀希望地看向漱羽,“我家阿荣不会有事吧?”

    “未必。”漱羽沉着眉,语气直接。

    那妇人一听,顿时心慌不已,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栾白石:“这……姜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阿荣他到底得的什么病?道长,您帮我们看看吧!”

    栾白石安慰道:“你先别急,暂先控制住吴阿荣的病情,待我们查清缘由才好根治。先照顾好他。”

    妇人看着栾白石镇静神色,稍稍宽了些心。

    漱羽已经踏出屋门,凝着眉站在院中看门前的小路。乡间小路曲折悠长,如一根树枝连接村中的几十户人家。此刻天色昏暗,家中几乎都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将泥泞的路面也照亮了。

    “道长慢走啊,若是阿荣还不好……我再去找您吧!”阿荣媳妇已经将栾白石也送了出来,一脸的忧心忡忡。

    “我们会再回来的,赶紧回去吧。”

    栾白石站到漱羽身边,沉声问:“怎么样,你也查不出是何病因么?”

    漱羽摇头:“这病蹊跷,倒似是中了尸毒症状,可吴阿荣一个玉京城里的厨子,怎么会接触到死人?”

    栾白石听到“尸毒”二字,抿唇不语。

    漱羽缓缓道:“我的药或能清除他体内毒素,去浊扬清,但就算是中了尸毒,也无法解释他假死两个时辰后重新醒来这件事。”

    栾白石颔首:“还有,若他是从玉京回来便开始发病……”

    漱羽抬头看他,二人对视,异口同声:“去仙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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