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你怎么了?”

    栾白石清俊的脸孔在失焦的视线中逐渐凝聚,他松烟墨一般漆黑的瞳孔中光芒闪动,与突然涌现的回忆里那双恣意潇洒的眼睛重叠。

    漱羽下意识地握住眼前人的手,低声喊着:“玄屿……”

    栾白石神色一暗,反手覆在她手背,冷冷地纠正。

    “我是栾白石。”

    他的手经年持剑,掌心生着一层薄薄的茧,温热而粗粝的触感让人心头发痒。

    漱羽回过神来,定定看着他。

    “栾白石,我能不能,尝尝你酿的酒。”

    栾白石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抿着唇走到石壁墙根,拿起另一个白釉瓶。

    他走到经案边坐下,拿过一只白瓷茶盏,提起瓶子倒了一杯。

    “这一瓶还未泡香料,只是会沾了些寒水石的气味。”

    他转过头,将茶盏递给漱羽。她正定定地看着他,似在斟酌。

    栾白石似乎会错了意,沉声道:“我虽然不曾怎么喝酒,生平第一次喝也是因为……”

    他摇了摇头,“——但却并非第一次酿酒,你可放心。”

    漱羽接过他手上的杯,凑到鼻端深吸一口气。

    是久违的味道,曳影石的味道。

    她身体里突然涌上一股困意,如同在母亲的怀抱里打了个呵欠,舒适而温暖。

    “喝吧,酒能解乏,你这几日太累了,先歇一会。”栾白石垂眸看她。

    也不知这酒是否足以解你的乏。

    漱羽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困意愈发浓重,伏在案上微阖上眼。

    “姜羽。”栾白石轻声喊她。

    “嗯?”应声似一只慵懒的狸猫。

    “玄屿……是谁?”

    是那个在烧春河上与你拥抱的人么?

    漱羽掀起眼皮,看到栾白石眸中黯淡的神采,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眉眼。

    “是一个故人。你……和他有点像。”

    “是么。”

    漱羽重新闭眼,听见栾白石低哑的声音。

    “你喜欢他么?”

    没有回应。栾白石自嘲地笑了笑,有些意外自己酿的酒竟有如此劲道,神仙都能一杯就倒。

    伏在案上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直起了身。

    漱羽的脸红红的,一双眼晴亮晶晶地看着栾白石。

    “我喜欢你呀。”

    栾白石一怔,漱羽突然贴近,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尚在失神,脸上已经被印下轻轻的一吻,似羽毛般轻柔无迹。

    她闭上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还傻傻地笑了,略有些失重的样子。栾白石伸出一只手扶稳她肩,她的头却不受控制地缓缓倒了过来。

    看来是真的醉了。

    栾白石胸口起伏,垂眼就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视线向下,看见袖口什么东西露了一截出来。

    是一段红色的线。

    他的手蓦然收紧,似要在她柔弱无骨的肩头烙个印迹。

    漱羽睡了酣畅淋漓的一觉,醒来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松快了不少。

    她睁着眼发了会愣,思绪转了很久,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干,猛地坐了起来。

    “你醒了?”

    漱羽这才发现自己睡在捱日观的药堂里。转过头,看见栾白石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枚石杵,面前铺满了已经和完香的药材。

    她略有些赧然:“我……我怎么睡着了?”

    栾白石没抬头,手下不停,继续在石臼中细细研磨:“你非要喝我酿的酒,拦也拦不住。”

    他语气平平补了一句点评:“酒量着实一般。”

    漱羽扬了扬眉,嘴上不肯让:“哪比得上道长深藏不露。”

    她扶着额头回忆了一会儿在香窖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凝眉道:“那寒水香你是哪里得来的?”

    栾白石终于抬头看她一眼:“有一回去东海某岛上除妖,渔民送的。我看材质不凡,制香可用,便带回来了。”

    漱羽沉默了一会,栾白石停了手中动作,看着她道:“你若喜欢,送你一些。”

    她没应,抬头看向窗外,天际已经透出亮来,窗户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青雀头黛。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小半个时辰。”

    栾白石放下杵臼,往炉中投了一颗香丸,氤氲的烟气带着药香渐渐飘了过来。

    “我按着你的方子试制了一颗。你看看,看有无需要改动的地方。”

    漱羽从榻上站起身,走到栾白石身侧:“你不休息一会?不是也连着几日没睡?”

    栾白石抬头看她:“我休息过了。”

    “……我倒不如你。”漱羽听闻不再多想,撇了撇嘴。

    栾白石轻笑一声:“过誉。”

    漱羽在栾白石身侧坐下,拿起杵臼,一只手去推他:“这香丸没问题,你去布置香窖,需和里面窖藏的其他香料隔开。这里交给我就可以。药制成后最短也需窖藏三整日。”

    栾白石却不动:“已经都准备好了。”

    漱羽狐疑:“我真的只睡了半个时辰?”

    “我为何要骗你。”

    也是,没理由怀疑,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神仙本就无需睡觉,若不是这几日耗神太厉害,就算如此半个时辰也足足够了。

    她看着栾白石端方英挺的侧脸,突然心头一动:“我喝了酒没做什么事吧?比如……借着酒劲冒犯你之类的……”

    栾白石眉梢微挑:“你冒犯我反正也不是头一回。”

    漱羽气结:“什么叫不是头一回?!你自己都说了之前是因为……我、我到底怎么你了?”

    栾白石缓缓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没什么新鲜的,都是些你以前说过的话,我也听了好多遍了。”

    漱羽看着他挑眉戏谑神情,一时愣怔。

    这副存心逗你玩的样子,出现在栾白石的脸上尽管陌生,却又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不知从何时起,他在与自己相处完全变了一副人格。漱羽想起最初见栾白石时的冷静锋利,是自己手持一把无形的锥,一点点凿开了他表层的冰冷,露出内里温润的心来。

    她想撤回那把势如破竹的冰锥,因为再深入,他就会破皮见血。

    但却一再不肯就这么离开。

    栾白石与她对望,见她的眼神逐渐虚焦,显然又失神了。他眼中笑意渐渐敛去,移开了视线。

    他从案边站起身来,推开了药堂的门:“那就照着方子做吧,我让玉简来帮忙。”

    漱羽抬头,栾白石大步流星的背影消失在院落。她缓过神来,眼神瞥到一边,心跳平复下来。

    是栾白石的那把剑,斜架在案边。

    交代完玉简,栾白石不知去了哪里。漱羽径直走到正殿,在玄女神像前站了一会。

    身后有人靠近:“姜小姐。”

    漱羽转过身,点了点头:“重壤小师父。”

    重壤对着漱羽敛容下拜:“姜小姐神医妙手,救我师弟,又心怀仁心拯救苍生,重壤拜服。”

    漱羽垂眼看他,淡淡道:“是玉简命大,若论拯救苍生,你师父比我做得更多。”

    重壤直起身来,抬头看着漱羽,深深折服于她不可方物的高贵气质,觉得她竟比她身后的神像更加端方威严,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倾诉欲来。

    “其实我虽比玉简入门早,算是他的师兄,可却有很多地方不如他。他剑术天赋高,还有机会能和师父出门除妖,我一直都很是羡慕。这几日师弟生病,我在一旁照顾,心中却隐隐想着,若是师弟挺不过来,凭着我的本事能不能像他一样站在师父身边,帮助师父斩妖除魔……姜小姐,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觉得自己实在罪过……”

    漱羽微微一笑:“你又不曾有害人之心,照顾师弟一直尽心尽力,何来罪过?”

    重壤呆呆地道:“可是我……嫉妒师弟……难道对么?”

    “这并非嫉妒,人生来各有不同,有人天赋异禀,有人时运亨通,有人家庭美满……你羡慕师弟剑术天赋,可也明白自己缺陷,又能毫无保留地对待玉简,更敢对我一个外人说明你的心思,说明你是个坦荡自醒的人,纵使嫉妒也不会引你走上歧途,恶念也不易在你这片土壤生根发芽,结出恶果来。”

    重壤静静听着,漱羽突然语气一变:“——但是,的确不乏有人,在嫉妒之上生出恶念,忘记了自己行至今日的纯粹初心,因嫉恨作下孽来,无论是人是神,都不可原谅。”

    重壤一怔。姜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一贯冷静温婉的面容,隐隐现出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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