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谷静立一旁,心思沉重。

    天家将符箓攥在手里,蹙眉问张尚阿:“……这是什么意思?”

    “启禀陛下,这符箓是臣斋戒七日,向天神祈求治病良方的符咒,苍天有眼赐我仙方,同时还在这符箓上显出这么一句话,直指当下玉京疫情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天家垂眸看着手中的符箓,低声重复着,“白石……似玉……”

    他脑中回想起穹崃岛秋祭时那个清冷端方的身影,迟疑着摇了摇头:“栾白石?不、不会……”

    张尚阿将天家的反应收入眼底,眸中闪过一丝阴毒,很重地清了下嗓子。

    一直呆愣着坐在椅子上的白福敬突然站起身来,朝着玉阶上的皇帝跪了下去。

    “启禀陛下,草民有事要奏。”

    天家视线移向白福敬,语气更冷:“你又有什么事?”

    白福敬的声音扁平没有感情:“草民乃仙鹤楼掌柜。疫情爆发的前几日,草民正带着楼里的人准备玉蕊观施斋的事,捱日观道长栾白石来了店里,以督查膳食为名查看了后厨准备的食材,那之后我们楼里的人尽皆病倒,疫情也在那次施斋后传播开来……”

    姜怀谷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白掌柜此言可有证据?据老臣所知,栾道长是在吴家村发现疫情之后,才溯源至仙鹤楼的。”

    白福敬看也不看姜怀谷:“我自然有证据,我的夫人能够作证。”

    姜怀谷皱眉质疑:“栾道长带领捱日观,日夜驻守城西疠迁所抗击疫病,还研制出了治疗疫病的方子,他怎么会是造成疫病的罪魁祸首?”

    白福敬面色不改,只是重复:“我自然有证据……”

    张尚阿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抬头看着皇帝:“臣也不愿相信修道之人中居然出现如此败类!栾白石看似清正,实则沽名钓誉,仗着自己有些手段就视苍生性命为儿戏,引来灾祸又企图摇身一变以救世主自居——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连上苍都有示警,如何还能让这样的奸佞横行于世?”

    姜怀谷摇了摇头,向着阶前一步:“陛下,此事蹊跷,还需谨慎调查。”

    天家烦乱地挥了挥手:“先不要说了。”

    他皱着眉,冰冷的视线在张尚阿和白福敬的身上扫过,半晌道:“封锁捱日观,观内众人暂时拘禁在观内,城西疠迁所并疫情大小事宜交由昊天观负责,由太医署从旁协助。”

    如此宣布完,他眼神扫向姜怀谷:“栾白石现在人在哪里?”

    “回禀陛下,栾道长一直在捱日观和西郊疠迁所之间往返,研制疫病药方和查看病人用药后的情况。”

    “让金吾卫带他过来。”

    殿中的人心中俱是一凛,金吾卫除了负责玉京巡防,也有缉拿犯人之责,天家让金吾卫带人过来,这栾白石的嫌犯身份便是基本坐实了。

    张尚阿垂着头面有得色,又听见皇帝冷冽的声音:“张天师和白福敬,你们二人也暂留一下。其他人退下吧。”

    -

    西郊疠迁所。

    骥尾将最新制好的一批药丸交至医官手中,转头看见栾白石正背着手站在一顶帐篷面前。

    “师父。”

    栾白石转过身:“怎么样了?”

    骥尾和他的众多师弟一样,眼底有淡淡的乌青,是极度缺乏休息的状态,面上神色却是兴奋:“清早又刚刚送走一批康复的病人。姜姑娘的方子果然灵验,如今周边的几个医馆均已经掌握了配方,今日太医署的医正还来看过,这方子可以救更多的人了!”

    栾白石抬眼看向人群中那个清丽的身影,清冷神色带了几分暖意。

    骥尾顺着师父视线,看见姜家姑娘站在一个重病患者的床前,正垂着头查看患者用药后的状态。

    氤氲的白色药雾中,她容色清绝,神情镇静,只是凝视着病人,便似能缓解任何病痛。

    这几天姜姑娘和捱日观众人一起在疠迁所不眠不休,将奄奄一息的病人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从病入膏肓到神智恢复,捡回一条命人唤她“仙女娘娘”、“观世音菩萨转世”。

    骥尾觉得,姜小姐平和从容、无悲无喜的样子,的确很像仙女。

    可师父看她的神情却复杂,既有对神明一般的敬重,又掺杂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情愫。

    他是大师兄,行事风格都有三分师父的影子,虽然和栾白石一样的寡言少语,但师弟们私下的议论他都心中有数。

    师弟们说,师父对姜小姐动了凡心,而姜小姐则在更早的时候就对师父情根深种。

    可自从疫病的药研制完成,两人始终不曾有过太多交流,虽然每日都在一处忙碌,却连话都没有几句,似是刻意在保持距离。

    但师父这样默默在她背后的凝视,骥尾已经捕捉到好几回了。

    这一次他终于大着胆子开口:“师父,我看姜小姐这样不眠不休好几日了,她一个弱女子,跟咱们毕竟不能比,要不要劝她去休息一下?”

    栾白石神色微动,看向漱羽的视线收了回来,没有说话。

    骥尾抿了抿嘴唇,正要后悔自己多话,突然听得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漱羽也听见了,她直起身子,视线越过栾白石师徒二人。通往玉京城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身着黑色铠甲的金吾卫正向着他们的方向飞驰而来,队首的人手中执了一面明黄色的三角令旗,是宫中传召的标志。

    她冷着脸看着那队长翻身下马,气势汹汹地走到了人群中间,大声喝道:“栾白石在何处?”

    栾白石闻声上前:“贫道栾白石。”

    队长昂着头,用眼尾睨着从众而出的人:“你就是栾白石?陛下传召,速速跟我回去复命。”

    金吾卫这阵仗已经让周围忙碌的百姓暂时停了手中动作,关切、担忧、疑惑的各种眼神都望着栾白石的方向。

    骥尾见那金吾卫副将的态度冷酷,心中隐隐有不好预感,他向前一步:“将军,贫道骥尾,乃是捱日观大弟子。不知陛下传召师父有何要事?师父在此处置疫病事宜,眼下已经有了突破,正是要紧的阶段……”

    那副将眼睛一竖,喝道:“陛下传召还需要向你解释缘由么?!”他冷哼一声,扫视着人群,“正好,捱日观的人是否都在这里?”

    骥尾皱起眉头:“……除了两位师弟留在观中制药,其余都在这里。”

    “好……捱日观栾白石持身不正,捱日观即日起封观,观中众人扣押观内,西郊疠迁所移交昊天观负责。”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脸讶色。

    在此的大多是吴家村村民,与捱日观众道并肩奋战了这么多日,突然将这疠迁所交到了昊天观手里,但朝廷下了旨意,又不好公然质疑。

    珍娘转头,不解地看向身边的丈夫:“捱日观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带走道长……”

    吴阿贵皱着眉不说话,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端着的药盘,里面还放着捱日观刚制成的香丸。

    那副将身后一个身着道袍的人下马,是张尚阿的大弟子含光,他对着人群朗声道:“大家不必惊慌,师父已经向上天求得能够治愈天刑病的仙丹灵药,请有需要的人来贫道这里登记,仙丹有限,我们将视病情给大家配发。栾白石别有用心,玉京疫病与他脱不了干系,捱日观的药能不能用尚且存疑,大家定要擦亮眼睛啊……”

    饶是骥尾涵养再好,也无法看着师门被如此泼上脏水,正要上前与含光理论,身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天刑病?”

    众人见姜家小姐一步步走到人前,在昊天观的大弟子面前站定了,微扬起下颌,神情冷酷。

    含光自然是认得姜寺卿家的小姐,对上她犀利的眸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紧握着手里的拂尘,想到师门地位胆气壮了几分,出声道:“是啊,这玉京疫病乃是修道之人带头作恶,触犯天怒施惩于众生,此疫毒集万秽于一身,非寻常病邪之所比,故称之为天刑病。”

    漱羽眸中闪过一霎极寒的怒气,反而笑出了声:“触犯天怒……又不知是哪位神仙无视天怒,赐下仙方救苍生于水火?”

    含光一愣,没想到这姜小姐说话尖刻全无顾忌,连神仙都敢编排,他口呼一句三无量,连忙道:“自然是神仙感念我师父诚心祝祷,特别开恩,留下一线生机。”

    他挺了挺胸道:“姜小姐不信么?那仙鹤楼的白福敬已经死得透透的,被我师父一粒仙丹硬是救活了!”

    骥尾听到这名字顿时讶然:“白福敬?他病势不重,此前用了咱们的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啊?怎会突然死了?”

    含光语带得意:“说明你们捱日观的药没有用呗……你师父德行有亏,上天已经示警,说不定那白福敬原本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骥尾大怒:“一派胡言!”忍不住将手扶到了腰间剑柄之上。

    金吾卫在一旁听着他们缠杂不清,渐不耐烦,大手一挥道:“好了!有什么不服去殿上分辨吧,莫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冲着栾白石道:“快些跟我走。”

    骥尾急切:“师父——”

    栾白石冲他微一颔首:“清者自清,不必担心。”说罢便要提步。

    “慢着。”

    漱羽向前一步,站到栾白石身侧,周身自带一股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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