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眼神在二人之间逡巡,姜寺卿家小姐和捱日观道长之间的绯闻早就悄悄在玉京传开,他自然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金吾卫看向漱羽,压着性子道:“姜小姐,陛下圣旨召见,耽误不得——”

    他看了一眼栾白石,“姜大人方才也在殿上,张天师已经将天降神旨呈报陛下,那符箓上‘白石似玉,奸佞似贤’八个大字,大家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这栾白石触犯天怒,谁都包庇不得啊……”

    漱羽冷声道:“捱日观的药方是我制成,白福敬也是我和栾白石一起救的。栾白石为人世人有眼皆知,一张来路不明的符箓就妄想给他扣下这么大的帽子,简直可笑。”

    在场众人闻言,不少已经反应过来,声音不小地附和。

    “就是啊,白石道长的为人有目共睹,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说的就是,我的婆娘就是栾道长和姜小姐救好的呢……”

    “给道长泼污水,是什么居心啊!”

    “还能有什么居心,想想都明白,哼!……”

    而站在人群中间被众人齐声抱不平的栾白石,抱着臂静静站着,一双眼只注目拦在自己身前的那个清丽侧影,似是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毫不相关。

    那金吾卫没料到姜家小姐竟在众目睽睽下公然为栾白石说话,想到她身份得罪不起,一时正不知如何应答,含光却已经冷笑出声。

    “姜小姐,你身为闺门女子,与修道之人过从甚密已是不妥,奸邪之徒本就善于伪装,你年纪轻轻,可不要被栾白石这副皮囊给骗得血本无归啊!”

    漱羽视线冷冷扫过含光小人得志的面孔,那眼神看得他一滞,似有股凉气从头顶心钻进身体,忍不住嗫嚅:“干、干什么……”

    漱羽再不看他一眼,抬头望了眼天际,神色中浮现一丝不耐烦。

    乌云翻滚,冬雷震震,短暂停了一会的雨似乎很快又要下了。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嘶鸣,似是什么鸟类高亢的叫声,听得含光面色一变。

    漱羽看向马上横刀在前的金吾卫,换了语气:“父亲夜观星象,算得今日有异象降至玉京,请速速派人告知陛下,请他移驾昊天观。”

    她手中托起一枚银印,正是太常寺卿的官印。

    金吾卫一怔:“什、什么异象?”

    漱羽神色冷峻:“天机不可泄露,需请陛下亲至昊天观,也将张尚阿一同带至观中。”

    含光感觉不妙,警觉地道:“我们观中有异象?什么异象?我们怎么不知?”

    漱羽并不看他,只不耐地催马上的金吾卫副将:“若耽误天机,陛下会治你什么罪?”

    那副将一凛,看着漱羽手心的太常寺卿官印,纵使心中有百般疑虑,还是道:“下官自会禀告。栾白石,走吧!”

    栾白石神色沉静地最后看了漱羽一眼,在众人惶然的注视中随着金吾卫离开了疠迁所。

    漱羽望着一骑人离开的方向,微眯起眼。

    “老大,已经确认过了。”星摇出现在漱羽身后,眉毛上还挂着霜,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

    漱羽转过身:“走吧,他张尚阿阳寿该尽了。”

    星摇缩了缩脖子,看着一身煞气的神君,好似在说:敢动我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

    皇家仪仗浩浩荡荡进了保宁坊,时隔一年,天家重新踏足昊天观,这一年昊天观受尽冷落,终于在一年将近时迎来了圣驾。

    张尚阿的面色却有些不安,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看见姜怀谷一身灰袍,静静站在昊天观的门口等着他们。

    他的身后站着他那个容色清绝的女儿。

    张尚阿收回视线,不知为何一看到姜羽就有些心中打鼓。

    栾白石随着皇帝的仪仗进入捱日观,他身后跟着两个押送的金吾卫,他一身正气凛然,说是押解,那两名士兵却未敢有丝毫冒犯之举。

    他看见了姜怀谷,微微颔首,视线移向他身后站着的人。

    二人隔着人群对望,漱羽看见栾白石唇角勾了抹笑,似对眼下的境遇毫不在意,看她的眼神带着温暖笑意,不禁心头一荡。

    迈入昊天观,张尚阿心神稍稍镇定,笑着对皇帝道:“陛下亲临昊天观,正好请您看看臣新炼制出的仙丹。这赎愆丹不仅能治愈天刑病,还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

    皇帝微微点头:“不忙。”视线转向一旁肃立的姜怀谷,“姜寺卿何时卜的卦,今日朝会上怎么不曾提起?”

    姜怀谷应道:“卦象未定,也是到了今日午后才有明确的示意,是以早上面见陛下时没有提。”

    他抬头望天:“时辰快到了,请陛下移步正殿。”

    说罢微微侧头示意,便有几个侍卫鱼贯入院,将一面纱橱推至御前,又挑了数盏灯笼上来。

    皇帝疑惑道:“这阵仗是要做什么?”

    姜怀谷略一拱手:“陛下稍坐,一会必见分晓。”

    张尚阿皱了眉头,正要说什么,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天际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保护陛下!”

    皇帝身后侍立的金吾卫立时警觉抽出刀来,难为他们反应快,只见寒光闪闪,银色的刀刃交错,将皇帝周围护成了铁桶。

    “不必惊惶,天机将现,稍安勿躁。”

    呼啸的风雷声中,姜怀谷的声音却极为平静。

    风越刮越大,大有掀翻屋顶的势头,众人身后的正殿内,天尊神像前供奉的香油烛火已经被风吹得全部熄灭,殿内一片昏暗。这风来得诡异,一时也没人顾得上去续上香火。

    栾白石背手站着,突然感觉手中被塞进了什么,触感冰凉坚硬。

    他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剑。

    他随着金吾卫入宫没有带剑,此刻剑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转过头,人群之中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他微眨了眨。

    他抿紧嘴唇,宽袖下的手握紧了剑柄。

    狂风之中,突然听见有小道士惊呼一声:“丹、丹炉!”

    众人仰头,只见飓风将观中那座敕建的纯金炼丹炉吹到了天上。丹炉在空中颤颤巍巍地飘了一会,随着“咣当”一声巨响,稳稳落在了院中。

    风渐渐弱了,天色依旧晦暗,明明刚过申时没多久,已经如同傍晚。

    那丹炉落地院中后并不踏实,炉中似有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着炉壁,有眼尖的人惊讶地喊出声:“这炉子里是什么?还在炼着丹呢?!”

    众人凝神一看,果然,那炉子三只纯金兽足下烈火熊熊,炉盖中隐隐透出红光,似乎一炉仙丹仍在炼化当中。

    姜怀谷看向张尚阿:“张天师不亏玉京第一炼师,这么大的风,竟没能将这丹炉的火吹灭,所费道行果然不一般。”

    张尚阿面色阴沉,今日这风诡异,将炼丹炉刮进院中,好端端的炉火又点燃了,处处都透着诡异。

    他眉头紧蹙,看了一眼姜怀谷,对端坐院中的皇帝道:“陛下,今日气候异常,恐怕会有极端天气,为圣躬安,不如先移驾延真楼,”他不等皇帝答话,又转身吩咐旁边的弟子,“快把这火灭了,将丹炉搬走,免得误伤——”

    他话未说完,天色突然黑了下来,方才借着灯隐约能看清的正殿廊下,此刻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刚刚适应了眼下的黑暗,院中那座纯金的丹炉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照得人眼睛睁不开,纷纷举起袖子挡住了脸。

    纱橱后端坐的皇帝隔了一层朦胧的青纱,却依稀能够看清丹炉中分明有个什么活物在扑腾,几根灰扑扑的羽毛从丹炉中飞了出来,每一根都足有成人小臂那么长。

    张尚阿神色大变,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丹炉的盖子猛然被顶开了,从里面飞出一只灰色巨鸟来。

    几个手握长刀的金吾卫楞在当场,那“巨鸟”身形巨大,一双翅膀张开足足能够覆盖了大半个院子,它的尾部垂着一根细长的尾巴,就那么挂落下来,如同一根锁链。那纯金的丹炉中燃烧着红色的火焰,照在这“巨鸟”的周身,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姜怀谷仰头看着这“巨鸟”,目光中闪动着恐惧和痛心,颤巍巍地喊:“是桀钩!这是桀钩啊!”

    众人神色大变,疫病之鸟桀钩,是传说中的妖兽,传言自古有疫病出现的地方,都有这桀钩在作祟,真身果然可怖。可这样的妖物,怎么会出现在昊天观?

    皇帝来不及细想,匆忙从座上站起身来,只见那巨鸟已经调转矛头,向人群俯冲而来。

    几个金吾卫不曾见过如此妖兽,冷汗直冒闭着眼挥刀一阵砍,还没有沾到巨鸟片羽,反而先将拦在皇帝面前的那道纱橱劈倒了。这下皇帝和所有人一样,都暴露在桀钩锋利的爪下。

    人群中发出惊呼,桀钩攻势凌厉,眼看就要扑到人群中,皇帝在金吾卫的护佑中往殿内退,众人手忙脚乱中皇帝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顿时引得人群一阵骚乱。

    正在惶然无措间,却见一道白影越众而出,手提长剑几步腾升至半空,“刷”的一声拦在桀钩面前,截停了它的去路。

    皇帝被重新扶站起来,定了定神,看清那身影,不是剑修栾白石又是谁?

    他心思稍定,阴沉的视线扫到一边的张尚阿,张天师正惴惴不安地望着空中一人一鸟缠斗的身影。

    栾白石在空中舞成一道白影,那桀钩乃是上古妖兽,身形巨大,随着每一次振翅,细长的鸟喙一张一合,喷吐出阵阵红雾,那红雾落到地面,立时便将莲花纹的石砖烧蚀出一个个水滴形的小坑。

    众人心跳加速,这疫病鸟果然厉害,连吐出的一口气都有如此毒性。

    漱羽抱着臂站在人群中,专注地看着栾白石的身影。

    他身形丝毫不乱,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剑穿梭于桀钩身侧,如闲庭信步,却步步杀招,而那桀钩见自己竟然连面前这凡人的衣袍都碰不到,愈发愤怒,一边猛烈地煽动着硕大的翅膀,朝着栾白石伸出尖锐的鸟爪,一边发出磔磔怪叫,十分刺耳。

    栾白石能感到人群中那道清丽目光始终跟随着他。一念及此便似有无穷力量,剑芒吞吐,招招刺向桀钩要害,行动从容却招式狠辣,这样的身姿连在场昊天观的道门弟子和皇帝身边的金吾精兵都觉叹为观止。

    漱羽一眼不错地望着空中。她并不觉紧张,心却不可抑止地越跳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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