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白石抿唇,极快地看了漱羽一眼。她正盯着台上对站着的二人,神色专注。

    曲危居高临下地看着韩八百,微微倾下身子。

    韩八百僵直地坐在原地,曲危的脸已经靠得极近,迫得他上身不断后仰,直到他手肘已经撑在身后,无法再退,才听见他冷酷的声音传入识海。

    “韩八百,你以为逃到这里,便是法外之地么?”

    韩八百面上充满了惊恐神色,他猛地转头看向台上坐着的修罗左使,想说话,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台下叫了起来:“看这个没用的脓包神仙!站都站不起来,是吓傻了么?!”

    “还喊着自己挑对手,怎么样?我修罗道随便哪个猛士都够你喝一壶!”

    ……

    曲危将伪装成金钺的神器插在腰间,一只手扼住韩八百的喉咙,如同拎小鸡一样将他拎了起来。

    他左手稍稍用力,韩八百双目凸出,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这下彻底打不成了。

    观众没能见到血腥杀戮的场面,顿感不满。

    “就这?”

    “大哥,你干嘛手下留情?!”

    “就这么把他搞死了,也太便宜了点吧?!”

    修罗左使拍了拍面前的桌案,皱眉道:“哎哎!你这也太过敷衍!”

    曲危转向台上,扬声道:“这神仙早就不中用了,再怎么折磨也不会好看,请左使大人将他交给我,我保管让他死相难看。”

    左使闻言,饶有兴致地问:“哦?你打算怎么弄他?”

    曲危转过头,看向歪着脑袋已经毫无意识的韩八百,声音冷酷:“将他放到无尽海修罗道入口,让海上的尸鸠啃咬他的肉身,再将元丹取回磨成齑粉,铺在修罗城的主道上,任人踩踏。”

    左使抚掌大笑:“好!这个法子好!兄弟,这没用的玩意就交给你了,我听说神仙的灵根越是纯粹,元丹便会呈现出五色光芒,这一个估计不会是什么上等货色——不过没关系,也让玄都看看,他们选中的神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

    曲危抿紧嘴不再言语。

    一场热闹到此结束,人潮在不够尽兴的失落中很快散了。

    栾白石和漱羽跟着人流向外走,二人沉默着走到金屈厄的门口,漱羽突然停了脚步。

    “你先回去吧,我在那兵器铺子落了件东西,回去取一趟。”

    栾白石没动,垂目看着她。

    漱羽伸出手握了他一下:“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手心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栾白石望着漱羽负剑远去的身影,眸色沉如深渊。

    曲危带着韩八百走在荒无人烟的黑色沙滩上。

    韩八百已经回了魂,被曲危伪装成寻常的修罗奴隶,由一根无形的捆仙锁牵着紧紧跟在曲危身后——方才决斗场上只是暂时弄晕了他,至尊的指令是要将韩八百带回玄都受审,他不会在此就夺了他性命。

    已是傍晚,修罗道的夜色比凡界更为沉重。天边一轮弯月倒悬,四下里黑暗无边。曲危为免引起注意,自己也换了一副不同于白日的装扮,他压抑着周身灵力,只依靠黑色的海面上倒映着的点点星光判断方向。

    海岸边礁石后有了动静,他充耳不闻,脚步却放缓了。

    韩八百正如行尸走肉一般跟在后面,突然一阵劲风从耳边刮过,身上拴着的铁链被猛地扯了一下,是曲危将他突然拉到了身边。

    几步之外嶙峋的礁石群后,闪出一个窈窕的人影。

    曲危眸中的凌厉瞬间化去:“是你?!”

    漱羽缓缓向二人走近,浓重夜色中逐渐显出了身形。

    “你怎么会在这里?”曲危下意识向她走近,扯得身后的韩八百跌跌撞撞跟着上前。

    漱羽没有回答他,而是紧紧盯着韩八百,语气冷冽的开口:“为什么?”

    神君面容冷如坚冰,看得韩八百不禁瑟瑟发抖,他藏在曲危身后不敢与她对视,上下牙关打着战:“什、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勾结张尚阿,做出祸害人间的事?”

    桀钩失窃当日,白头仙翁紧急排查,嫌疑很快锁定在本该在梯仙国传道授业、却突然造访邛崃洲的韩八百身上。张尚阿临死前朝着天嘶哑大喊,无人听清他最后一句,漱羽却能分辨出,他喊的是“仙师救我”。

    疫病真相揭露的前夜,星摇和银耳向漱羽禀告,昊天观查出了韩八百的踪迹。

    这一仙一道勾结已久,为祸人间,还意图将脏水泼到捱日观的身上。

    漱羽逼视着张尚阿,神容凛冽。

    曲危朝漱羽又进一步:“他的罪过玄都自会审判。你怎么到了这里?快些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漱羽侧过身,避开曲危,死死盯着韩八百,又冷声逼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八百抬起头看向漱羽,莫名笑了起来,无所谓道:“我做都做了,现在神君问我为什么,有何意义?”

    漱羽上挑的眼尾睨着他,如同看一只水沟中的老鼠:“你也配做仙师。”

    韩八百眸中突闪现出强烈的恨意,笑得更放肆了些,点头道:“是,我是不配,神君高高在上,天赋奇绝,又怎会沦落到和小仙一样去凡界?”

    曲危抿唇,面色十分难看。

    漱羽蹙眉:“沦落?你认为在人间接引凡人登仙是沦落?就是因为如此,你才不惜为祸人间?!”

    韩八百昂起头,神色中带了几分癫狂:“不错!凡人卑劣低微,怎配与我比肩?!就算让他们登了仙,还不是曾经受我胯下之辱的小辈?!”

    他说得激动了起来:“梯仙国那么多位仙师,谁心中是真正将这些凡人当回事,我们在玄都本就低人一等,难道面对这些无知的凡人还要自矜风骨?”

    他手指着神色冷肃的曲危,“你问问司直大人,他难道能对凡人平心相待?”

    曲危一言不发,只看着漱羽。

    而息翮神君冷冷地问道:“韩八百,难道你不是凡人出身?”

    韩八百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道:“神君是看我出身卑微凡人,好欺负,便去至尊面前告状,说我欺负登仙候选,令我在众仙僚乃至后背面前受到斥责、颜面扫地?”

    他眸中闪着强烈的妒色:“神君就算是被谪降下界,也一副屈尊姿态,怎么了,你和那凡人栾白石苟且勾结,比我强得到哪——”

    “够了!”

    曲危面色青紫,抽出铁尺挥出一道无形凛风,扇在韩八百身上,他腕上缠着的铁链顿时绷紧了,发出“喀拉”声响。

    漱羽睨着韩八百:“所以,你以为是我告状,便要迁怒凡界众生,引来桀钩降下疫病?却为何要陷害他?”声音中有了怒意。

    “他”指的是谁,大家都十分清楚。

    韩八百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冷笑着反问道:“难道不是神君去告的状么?既然神君断我生路,我便糟践一回您手底下的凡人,看看您若是任务失败,还能不能重回云巅,如此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话!”

    漱羽不屑于辩解,只冷冷道:“穹崃岛上给栾白石下药的也是你。”

    韩八百得意:“不用我出手,张尚阿对我言听计从,他恨栾白石入骨,正是最好的刀。”

    漱羽闭了闭眼,忍住要对他出手的冲动,道:“将姜怀谷的一魄还来。”

    姜怀谷中了桀钩的毒,离世那也漱羽目送他魂魄离去,才发现三魂七魄中已少了一魄。

    张尚阿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对姜怀谷魂魄下手的只有韩八百了。如果不凑齐三魂七魄,姜怀谷便无法聚形,更再难见到结发妻子。

    韩八百张了张口,露出森然的白牙:“他的那一魄已经被我吸纳,用来填补我的元丹了。”他舔了舔嘴唇,莫名地露出邪气,“虽然不是神仙,但这老帮菜活了上百年,也算足够滋补。”

    曲危闻此皱眉道:“这样的邪术你从何习来?”

    漱羽不等他回答,右手捏诀,凛冽的一股杀气对准了韩八百。

    “你要做什么?”

    曲危察觉漱羽动作,转身拦住她。

    “此人已经沦落近妖,人人得而诛之。”她捏诀的手格开了曲危。

    “不行!”曲危厉声,再度拦住漱羽,“至尊有令,需将韩八百带回玄都等待发落。”

    “我没兴趣发落他,我只要他把姜怀谷那一魄给我还回来。”漱羽语气冷酷。

    “息翮!你为了一个凡人不惜违抗天规么?!”曲危怒道。

    漱羽转脸看向曲危,扬眉:“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双瞳泛着淡淡金光,指向韩八百的手指灵力催动。

    曲危咬着牙退后一步,从腰间抽出了铁尺,对准了漱羽。

    “我不能看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二人僵持间,曲危背后的韩八百突然暴起,手腕上拴着的铁链凌空卷向漱羽,击中她前胸,将人猛地拉向了自己。

    曲危目眦欲裂,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心思全然在漱羽身上,攥着铁链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脱,捆仙咒失去了效用,韩八百敏锐察觉,趁各方不注意用缠在手臂上的捆仙锁粘住了漱羽,将她束缚在自己身前。

    “韩八百!你竟敢对神官下手——!”

    韩八百狞笑着:“都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不敢!!老韩我已经想清楚了,今日要死一起死,能让息翮神君给我陪葬,我这个乙等仙师也不算辱没!!哈哈哈哈哈……”

    漱羽胸口发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韩八百不足为惧,厉害的是他手中的捆仙锁,这可是连远古战神荡魔天尊都闻之色变的东西。

    曲危攥紧手中铁尺,韩八百挟持着漱羽退到他三步之外,他几度捏起手中法决对准韩八百,却又始终未能下手。

    及至漱羽逐渐力竭,薄唇渐无血色,他终于心一横,竖起了手中的铁尺。

    凌厉的破空之声从高处的峭壁上传来,曲危正欲施法的动作一顿,只见一道白影如同鹰隼,迅猛地扑向了韩八百。

    韩八百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只听“噗”一声,是利器刺穿胸腹的声音。

    他低头,白色长剑在他胸口捅了个窟窿,持剑的手同样苍白,骨节嶙峋,青筋暴起,持剑人用了十足的功力。

    韩八百终于看清来人的脸,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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