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八百执着捆仙锁的手垂了下来,漱羽浑身束缚一松,脱了力登时软倒,被栾白石宽阔有力的手臂接住。

    栾白石垂眸看着人,嗓音有些哑:“没事吧?”

    漱羽轻轻喘息几下,方才摇头:“没事……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目光微闪:“就刚刚,你被劫持的时候。”

    漱羽定了定神,判断着栾白石方才看见了多少,突然被曲危的声音打断了心中计较。

    “你怎么会在这里?!”

    栾白石揽着漱羽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当然是来救她。”

    曲危看着栾白石揽在漱羽肩头的手,面色难看:“她还轮不到你来救。”

    漱羽感到自己肩头的手紧了紧,似要嵌进骨肉的力道,忍不住侧头看向他,只看见男人绷紧的下颌,隐隐透着戾气。

    他声音亦是冷的:“不然?难道等你来救?方才你是被定身了?”

    曲危一滞,沉默着反手将铁尺插回腰间,看着倒地的韩八百。他方才被栾白石的剑刺了个对穿,这一剑对他而言虽然并不致命,但显然已经再无力反抗。

    栾白石垂头,与漱羽再度对视,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漱羽摇了摇头,方才胸口被捆仙锁砸中的地方仍有闷痛,但应当没有大碍。她瞥见面色难看的曲危,突然感觉奇怪,脱口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漱羽皱起眉头,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

    栾白石扬眉,先开了口:“怎么不认识?这位道兄忘了,那日鸠山废庙收伏妖蛇,道兄还向我徒儿指点解毒之法?”

    漱羽松一口气,看来二人是在凡界伏妖时认识,栾白石将曲危同样当做了修道之人。

    曲危冷哼一声:“我遇到的妖怪太多,实在记不住。”

    “道兄本事过人,怎么对此等鼠辈却下不去手?”栾白石眼尾睨着委顿的韩八百,言语咄咄。

    曲危面色难看,没有讲话。

    栾白石转过头,语气一变,温声道:“这里不比凡界,若是你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他伸手,姿态高调地与漱羽十指交扣,掌心热度叫人难以忽视。

    看向曲危时又长眉微挑,神色中明明带着乖张的挑衅。

    曲危刻意无视栾白石,对着漱羽道:“你还是早些回凡界,这里不能久留。”

    漱羽没有说话,一旁的栾白石却扬声道:“不劳道友操心,经过刚才的事,我自会不离她半步,一定保证她周全。”

    曲危紧咬牙关,粗声道:“姜姑娘,你过来,我有要紧的话说。”

    漱羽皱眉,站在原地不动。

    一则她的手还被栾白石牵着,二则,她不愿听曲危想说的话。

    “去吧,我在这等你。”栾白石突然松开她。

    漱羽看他一眼,顿了会方才缓步朝曲危走过去。

    曲危唇抿成线,面色铁青。漱羽的识海中响起他冷冽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漱羽扬眉,同样传声入他识海:“你什么意思?”

    “这栾白石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在纵容他!”

    “他是登仙候选,我心中有数,况且他始终自持守礼,从不曾冒犯于我。”

    曲危闭了闭眼,传来的声音冷静了几分:“我看得出,这凡人已经对你动了心,该历劫了吧?!”

    漱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人。

    栾白石负着手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闪烁。

    她重又转过头,语气平平:“我自有主意,司直请勿干涉下官履职,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带着韩八百回去复命吧。”

    曲危忍不住向前一步,却生生停了下来。目光越过漱羽肩头,凝视着那深色的人影。

    暮色已深,那人影沦入黑暗,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灼灼有神。

    半晌,曲危冷声一句:“凡人欲/念满身,他也未必真能成神。还望神君谨记本分。”

    漱羽反感他如此口气,缓缓抬眼:“难道只有凡人有欲/念?”

    曲危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瞬:“漱羽,你诚实回答我。”

    “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上这凡人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

    曲危深吸一口气,“我再提醒你一次,若你真为这凡人动心……你清楚自己的下场——”他看向倒地不起的韩八百,“——不会比他更好。”

    漱羽突然笑出声,下颌微抬,似乎身体里的某根反骨支了起来。

    “这不用你提醒。”

    她转过身,朝栾白石走了过去,并未与他交换一丝视线,默默并肩离开。

    -

    金屈厄客房中气氛压抑。

    二人自从外面回来后,在宽敞的房间内各占一隅,始终不曾讲话。

    漱羽在榻上坐下,抬眼看向对面的栾白石,他手中捧着一卷经文埋首在读,面容在烛火下,一半明一半暗。

    她终于出声打破了一室寂静:“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比如?”栾白石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未动。

    “比如我为何会认识曲危。”

    他在经案后抬头,语气淡然:“啊,原来他叫曲危——你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是么?”

    他垂下头重新看向手中的书卷,视线却停在某处不动,“你也算半个道门中人,会认识他也不算奇怪。”

    漱羽沉默下来。

    半晌幽幽一句: “我和他算是同门吧。”

    不知过了许久,脚步沉沉几声,她意识到对面的人走了过来,最终在她面前站定了。

    “我以为,这是你买来送他的。”他的声音微微发沉。

    漱羽抬眸,顺着栾白石的视线,意识到他指的是她从薛氏兵器铺得来的那把昼晦剑,语气古怪:“你怎会如此想?”

    她从栾白石突然松弛的神色中察觉到什么,鬼使神差地解释:“我要送的那朋友是个女子。”

    栾白石扬眉看她,一脸“我又没问”的神情。

    却似乎有紧绷着的情绪被释放了,落在他突然松弛的嘴角。

    漱羽脑海中突然浮现他扬头看向曲危时锋利的下颌曲线,莫名口渴,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

    “我对曲危……没有那样的心思……”

    她垂着眸,伸出一根手指在杯缘上打圈。像在说一件如同天气般寻常的事。

    “他对你可就未必。”

    漱羽下意识抬头:“什么?”

    栾白石一脸坦荡看进她眼睛:“他看你的眼神,和我看你时一样。”

    漱羽似是不知如何接招,沉默着将水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才发现味道辛辣,茶壶里装的竟是酒。

    这里的酒水劲头真大,刚喝进口,酒意便散入四肢百骸。

    她微张了口,轻哈了口气,蓦地笑了起来。

    “所以你以为我买剑送他,是喜欢他?”

    “栾白石,你是在吃味么?”

    栾白石察觉她身上逸出的酒气,抿唇不答,转身欲往外间找茶水。

    “所以你看我是何眼神?”身后人不肯放过地追问。

    栾白石脚步一顿,却未回答,也未转过身。

    漱羽仰头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微塌下的肩线,似在压抑着什么。

    她站起身,拽住栾白石的衣袖,将他带转过身来。

    “怎么不答?让我看看,你什么眼神……”

    漱羽扯住他胸口的黑曜石流苏压襟,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仰头看了他一会,突然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浓烈的酒气,葡萄的醇香从她的舌尖传来,栾白石眸色愈深,伸臂将她箍紧。

    虽然是她先开始的,却经他将这吻加重,男人的唇舌带着霸道的温柔,酒香在痴缠的唇舌和往复的气息中辗转。他们一个是道门炼师,一个是仙界上神,却在这个吻中神摇心旌无法自持。

    不知过去许久,才缓缓分开。

    漱羽微喘,抬头看进栾白石的眼睛,她玩味般轻声道:“没尝到醋味呢……”

    栾白石不答,垂眸看向她手中仍然握着的酒杯,哑声道:“这里的酒比凡界厉害?”

    “身体醉了,这里却清醒得很。”她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脑袋。

    栾白石定定地凝视着她。她曾在她面前醉过,也曾流露出这副松弛、率真的样子,还会突然对人告白。少见,却也更让他难以自拔。

    可她醉梦中喊的那个名字,明明很陌生。

    或许是抱着游戏人间的念头,她对自己本就该是假的。

    他眼神黯了黯,想要后退,她却没让。

    “栾白石,”漱羽的手盖在他胸口,“你怎么忽近忽远的?”

    “不会真的是因为吃味吧?”

    盯着她贝齿咬住柔软的下唇,栾白石气息愈促,哑声道:“不然呢?”

    漱羽动作微顿,看清他眼中煎熬,突然心生一股不忍。方才豁出去的劲头又懈下了。

    漱羽移眸回避开他眼神,却被对方屈起的食指勾住下颌带了回来。

    “到底是谁忽近忽远?”

    栾白石眸色愈深,将她手中的杯子接过来,仰头喝完杯中剩余酒,随手一扔。

    “姜羽,你我之间,从来由你做主。”

    他们彼此相拥靠紧,栾白石却没有更进一步,只用灼烫的视线包裹着她。漱羽闭了闭眼,想起曲危语气冷峻的告诫,艰难地开口,语气多了份冷静。

    “情之一字,总有你来我往,怎能全部推脱给我?栾白石,若你对我没有——”

    她的话被栾白石堵在了嘴里,这一个吻酒气更浓,栾白石胸口气息灼热,把人都烘得发烫,一只手顺着她修长脖颈缓缓下探。他带着进攻性的动作并未遭到半分推拒,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迎合。栾白石不再忍耐,蓦然将人拦腰抱起,大步向里走。

    她好轻,若不是此刻眼神直勾勾地看进他心底,他几乎怀疑怀里的人是自己的幻觉。

    栾白石抱着她这几步,她挂在他颈后的手滑落,勾在他衣襟,昏濛的眼神激发出他身体里灼人的热意,如同燎原的野火散入四肢,直能将人焚烧殆尽。

    他从未如此直白地体会冲动,又不受控地被驱使。

    将人放在床榻上,倾身而上,一边伸出手拨开她散乱如云的发丝,栾白石垂眸只见她眼尾的那一粒朱砂小痣,如同一簇滚烫的火苗,烧得他脑中某处一跳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被唤醒。

    他在这样的刺痛中渐渐停了下来,微微阖了眼。

    漱羽伸手按在他胸口,声音很轻,尚有些懵然:“……怎么了?”

    栾白石轻喘了几息,低声道:“有人在门外。”

    “不用管。”她倒是浑然无畏。

    这样情动的时候,他也不愿理会外界的声音,可到底还没有忘记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哑声:“……可能是令尊的消息。”

    说罢伸臂将人搂紧,二人紧密相贴着平复了一会,直到气息节奏和谐而一致地归于平静,方才将怀中人松开。

    绿珠敲完门在门口已经等了一会,她支着耳朵听房中的动静,却什么声音都未传出来,纳闷地转头看着露台边停着的异兽:“奇怪了,这两人明明回到屋里了呀。”

    那异兽舔了舔嘴唇,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她正欲转身,面前的石门突然打开。

    “店家有事?”

    绿珠每次见到栾白石都要暗暗感叹,见多了修罗道的生猛男鲜,这一位实在别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现在,这位俊朗公子一手撑着门,领口微敞,脖颈一丝潮红至衣裳掩盖处消失,旖旎气息令人浮想联翩。

    真是羡慕和他一起的小娘子啊。

    绿珠短暂地晃了神,意识到栾白石的目光中流露出不耐,连忙道:“哦,娘子要寻的人已经有了眉目,我们老板请您二位过去。”

    栾白石颔首,漱羽已经走到他身侧,二人携着手一同踏出屋门。

    绿珠望着二人背影,再次暗自感叹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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