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
“你站在这发什么呆？”
司命回神，看见青枝朝他走了过来，挑了挑眉：“这里高，风景好啊。”
青枝走到司命身边，和他并肩站着，扶着白玉栏杆看着下方：“听说无尽海风平浪静的时候很美，可惜没见过。”
“我见过。”
青枝扭头看了司命一眼，他一向轻松的神色微敛，莫名有些沉重。
“听说曲危回来了？”
“是。他在修罗道还遇到了漱羽和……栾白石。”
青枝闻言急忙问道：“他们怎么样？现在进展如何了？”
“看来还可以，就是不知道漱羽准备什么时候让他应劫了。”
青枝抿着唇，转身看向昆阆台上空无一人的高大宫殿。
“我……自从上次之后，有个念头一直挥之不去，我想和你说说。”
司命扬了扬眉：“你什么时候如此藏得住事了？什么念头？”
“……我总觉得，玄屿上卿突然下凡，和漱羽她被谪降有关。”
司命转头看她，他早就有如此想法，但连一向迟钝的青枝都这么说，定然有她的原因。
青枝没有察觉司命的反应，继续道：“玄屿上卿似乎，一直对漱羽很关注……”
她将当年玄屿赠她玄霜剑的事情告诉了司命。
“——玄屿上卿突然对我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小辈如此关照，只是因为那日我帮了一回阿羽，你说，他是不是……”她不用说完，以司命的颖悟，自然明白她心中的猜测。
司命神色复杂，看着昆阆台下方翻腾的海面，半晌才突然出声。
“青枝，以玄屿上卿的身份是无需入轮回历劫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觉得他是为了阿羽才去了人间——”
“你没有懂我的意思。”
青枝疑惑地看着他。
“就算玄屿上卿是为了漱羽去的人间，他也不必通过历劫的方式回到玄都。”
“你是说……”青枝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昭生符上没有写明栾白石的前世，却写明他要历的是情劫。既然注定他要回到玄都，何必多此一举？”
“所以这昭生符的揭示只是为了让阿羽——”
青枝话还没说完，就抓起司命的袖子往外，被司命一把拽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
青枝急得跳脚：“你不是司命？玄屿所有神仙的命簿在你那里吧？快去看一下阿羽的命簿到底怎么写的！要历劫的到底是谁？！”
司命站在原地不动，语气凝重：“就算是我，也不能未经至尊许可擅自查阅上神的命簿。”
同为上神，他去查看息翮神君的命簿实属僭越。
青枝越想越不对：“按照阿羽的性子，这栾白石既然已经动了心，早就应该应劫了，为何迟迟不动手，一定是出了变故……”
出了什么变故，能耽搁了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息翮神君的行动。
能阻止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抬头看着犹豫不决的司命：“洹舟！阿羽她是我们的朋友，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永堕轮回么？！”
司命垂眸看向青枝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叹一口气，拉着她下了昆阆台。
司命殿。
司命手上捧着簿册抬头，面色复杂，一时半会没有说话。青枝急切地从他手上拿过那本上神命簿正册。
金色篆字流光缓缓：漱羽，凤麟洲漱金鸟，年四百九十二登仙，任玄都司吏，尊上神，神号息翮；年五百七十四，褫夺司吏神职，遣下界，任接引仙官，历情劫。
青枝的目光停在那最后三个字上，反反复复看了很久，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捧着命簿的手垂落，“啪”一声簿册掉在地上，她也浑然未觉。
司命弯下腰将命簿拾了起来，垂眸看着记载息翮神君命数的那一页。
在她的命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凤麟洲，神瑞纪四千三百年覆灭，沦陷一甲子后重现于无尽海，升为仙洲之十。
他终于能够确认：初见玄屿上卿那一日，上卿信手抬起的那座本该永远沉眠于水底的海岛，就是凤麟洲。
“……果然是这样。历劫的是阿羽，怎么办？”青枝喃喃道。
司命抿着唇不讲话。
“不行！我必须去告诉她！她不能——”青枝不管不顾拔腿就往外跑。
“你疯了么？！”司命扯住青枝的袖子，把她整个人拉了个趔趄。
“上神命簿是禁秘，我们私自查看本就不对，你现在还想擅自干涉她历劫？你是想和她一起永堕轮回么？！”
青枝急得语无伦次：“那怎么办？她历情劫，他……又不知情，她动心便是犯错……我、难道我眼睁睁看着阿羽就这么错下去？？”
“你怎么知道她会犯错？！！”司命厉声反问。
青枝怔在当场，一时哑口无言。
她并不确定漱羽这情劫的结果，但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漱羽以神君身份，又是接引栾白石的仙师，若真与凡人生出情感，就是万劫不复。
青枝想起漱羽第一次在玄女殿找她打听栾白石背景时说过的话，心思稍定了一些。
那时她劝漱羽得过且过，放水让栾白石应了劫，却被她怼了回来。
可算算时间，从栾白石跪在玄女像前剖白心迹，已经过去许久，此后二人共同经历玉蕊观闹妖、玉京疫病，如今又一起去修罗道，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许只有漱羽自己心里清楚。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青枝面上的神色也忽阴忽晴。
司命缓缓道：“你着急也没有用，既然玄屿上卿对她特别关照，若她有难，想必上卿不会袖手，不幸中的万幸，陪阿羽历劫的是他。”
他看向青枝，加重语气说服她：“若是连上卿都救不了她，那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青枝抿着唇，总觉得哪里不对。
-
除夕夜。
玉京万户喧声，坊市中灯火通明。大户人家在庭院中大摆筵席，点燃檀香篝火，是为“庭燎”，红色的火光冲天，松塔混杂着檀香的味道伴随着歌舞宴乐之声，萦绕在都城上空。
这是那场惨绝人寰的疫病之后的第一个除夕，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贴门神，放烟花，做腊祭，敬祖先，祈求来年平安康顺。
休祥坊中却较往常冷清了许多。
漱羽背着手站在姜府门口的宽街，看着仆人骑在梯子上，将门上悬挂着的白色灵幡取下。
过路的人看见姜府的大小姐一身素衣，伶仃而立，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投以怜悯的目光。
她一个人站了很久，直到天边挂起一轮圆月。仆人举着长杆，将两盏金丝灯笼挂在了门上。
“小姐，外面冷，赶快回去吧。”
银耳靠了过来，低声提醒她。
漱羽的视线从昏黄的灯笼上收回，转头看向银耳。
“等离开这里后，你想去哪儿？”
银耳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想继续跟着您……可以么？”
漱羽笑了起来，“你确定？”
银耳用力点头：“当然！救命之恩加上再造之恩，银耳对你无以为报，早就发愿要一直跟着您，无论天上人间！”
“若是，去不了天上，也留不在人间呢？”
银耳一怔，愣愣地抬头看她。她周身笼罩着淡淡光华，今日的神君，和往常不太一样。
她没有刻意掩藏神息。
“时辰快到了，进去吧。”
漱羽拍了拍银耳的肩膀，迈进了门。
银耳回过神来，跟在她身后。
“一刻钟后有人来，直接将他请到东院。”
银耳点头应下，又听见神君淡淡补充了一句，“你们自去忙，我一人即可。”
银耳突然福至心灵，看着漱羽即将踏入东院的身影，唤了一声“神君”。
漱羽顿了下脚步。
“若是神君要去的地方，银耳无法陪您一起，也愿您始终能有人相伴，不会孤身一人。”
神君的衣摆在微风中飘动，半晌没有动作。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银耳一眼，低声苦笑一句“傻丫头”，绰约身影消失在花园分叉的小径上。
玄屿踏进东院时，乌云遮住了半幅月亮，夜风将凉亭四周悬挂的轻纱吹起，亭中的人抬头望月，周身萦绕着淡淡金色流光。
他无声踏入凉亭，在她身后几步之外站定。
漱羽转过身来，面容清冷：“道长来了。”
玄屿背着手看她，她身披霜罗帔，玄绡裙裾摇曳，云髻上插一支鎏金银镶玉石步摇，明艳绝代，通身光华灼若芙蕖。
恍然回到了六千多年前，息翮神君刚刚领受完仙职，在昆阆台上见到她的那一日。
曾经那张生涩稚嫩的脸，经历天上人间几番磋磨，她的棱角不曾磨平，反而更多了几分锐气，光彩愈发溢目。
玄屿注视着她的双眼，温柔目光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慰。
“今夜月圆，夜色甚美。”
虽是隆冬时节，二人所处的东院却是树木葱茏、众花满庭，角落里的一株木樨飘着浓郁的木樨花香。是送别姜怀谷和阿犀后，漱羽亲手种在院中的。
眼前的男人似乎对周遭一切绝非人间的光景毫无所察，怡然自在地撩起衣袍在石桌前坐下，信手拿起桌上摆着的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了。
他斟酒时衣袖飘动，露出手腕上一截细细的红线。
“栾白石。”
玄屿抬头，看向站在桌边的漱羽，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
漱羽撞进他柔和的目光，张了张口，却没说得出一个字。
玄屿将斟满的杯子举起，递到她面前，眼中带着温和笑意：“先饮一杯，否则亏待了这美景。”
漱羽垂眼，杯中漾着珊瑚色的波纹，这是她亲酿的酒，共从容。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她深吸一口气，在桌旁落座，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入喉却尝不出滋味，她皱着眉头咽下，将空了的酒杯倒扣在台子上，金器与石材碰撞，发出悦耳的钟罄之声。
“你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许可以说给我听听。”他察觉了她的犹豫，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如同此刻温暖的夜色。
漱羽闭了闭眼，院墙外喧嚷的车马声、爆竹声、笑闹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
她周身流动起灵光，重新看向对面坐着的人，双瞳中闪烁淡淡的金色。
夜空中，两扇巨大的金色翅膀出现在神君身后。
玄屿神色未动，冷静地看着她露出本相，缓缓将酒杯放了下来。
“栾白石，我乃玄都司吏息翮神君。上界见你资质不凡，特遣我前来接引，你一心崇道，心怀苍生，又谨慎自持，不受杂念萦縛……”
她察觉了他面上含笑欲言又止的神色，却只当做没有看见，冷冰冰地说完，“——而今渡劫已成，赐尔仙丹，服下后即可飞升。”
玄屿垂眼，她将一只玉匣推到了他面前，匣中是一粒金色的丹丸。
“息翮神君。”他低声念着她的神号，唇角勾了一抹笑意，不去管那枚六翮丹，只抬眼看她。
“我听说，凡人得遇仙缘，临行前总会问问，他在凡界还有什么未偿的心愿？”
漱羽掀眉，语气刻板：“你还有什么心愿？”
“我想问，若是做了神仙，是否还有机会遇到你？”他定定地看她。
司命回神，看见青枝朝他走了过来，挑了挑眉：“这里高，风景好啊。”
青枝走到司命身边，和他并肩站着，扶着白玉栏杆看着下方：“听说无尽海风平浪静的时候很美，可惜没见过。”
“我见过。”
青枝扭头看了司命一眼，他一向轻松的神色微敛，莫名有些沉重。
“听说曲危回来了？”
“是。他在修罗道还遇到了漱羽和……栾白石。”
青枝闻言急忙问道：“他们怎么样？现在进展如何了？”
“看来还可以，就是不知道漱羽准备什么时候让他应劫了。”
青枝抿着唇，转身看向昆阆台上空无一人的高大宫殿。
“我……自从上次之后，有个念头一直挥之不去，我想和你说说。”
司命扬了扬眉：“你什么时候如此藏得住事了？什么念头？”
“……我总觉得，玄屿上卿突然下凡，和漱羽她被谪降有关。”
司命转头看她，他早就有如此想法，但连一向迟钝的青枝都这么说，定然有她的原因。
青枝没有察觉司命的反应，继续道：“玄屿上卿似乎，一直对漱羽很关注……”
她将当年玄屿赠她玄霜剑的事情告诉了司命。
“——玄屿上卿突然对我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小辈如此关照，只是因为那日我帮了一回阿羽，你说，他是不是……”她不用说完，以司命的颖悟，自然明白她心中的猜测。
司命神色复杂，看着昆阆台下方翻腾的海面，半晌才突然出声。
“青枝，以玄屿上卿的身份是无需入轮回历劫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觉得他是为了阿羽才去了人间——”
“你没有懂我的意思。”
青枝疑惑地看着他。
“就算玄屿上卿是为了漱羽去的人间，他也不必通过历劫的方式回到玄都。”
“你是说……”青枝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昭生符上没有写明栾白石的前世，却写明他要历的是情劫。既然注定他要回到玄都，何必多此一举？”
“所以这昭生符的揭示只是为了让阿羽——”
青枝话还没说完，就抓起司命的袖子往外，被司命一把拽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
青枝急得跳脚：“你不是司命？玄屿所有神仙的命簿在你那里吧？快去看一下阿羽的命簿到底怎么写的！要历劫的到底是谁？！”
司命站在原地不动，语气凝重：“就算是我，也不能未经至尊许可擅自查阅上神的命簿。”
同为上神，他去查看息翮神君的命簿实属僭越。
青枝越想越不对：“按照阿羽的性子，这栾白石既然已经动了心，早就应该应劫了，为何迟迟不动手，一定是出了变故……”
出了什么变故，能耽搁了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息翮神君的行动。
能阻止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抬头看着犹豫不决的司命：“洹舟！阿羽她是我们的朋友，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永堕轮回么？！”
司命垂眸看向青枝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叹一口气，拉着她下了昆阆台。
司命殿。
司命手上捧着簿册抬头，面色复杂，一时半会没有说话。青枝急切地从他手上拿过那本上神命簿正册。
金色篆字流光缓缓：漱羽，凤麟洲漱金鸟，年四百九十二登仙，任玄都司吏，尊上神，神号息翮；年五百七十四，褫夺司吏神职，遣下界，任接引仙官，历情劫。
青枝的目光停在那最后三个字上，反反复复看了很久，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捧着命簿的手垂落，“啪”一声簿册掉在地上，她也浑然未觉。
司命弯下腰将命簿拾了起来，垂眸看着记载息翮神君命数的那一页。
在她的命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凤麟洲，神瑞纪四千三百年覆灭，沦陷一甲子后重现于无尽海，升为仙洲之十。
他终于能够确认：初见玄屿上卿那一日，上卿信手抬起的那座本该永远沉眠于水底的海岛，就是凤麟洲。
“……果然是这样。历劫的是阿羽，怎么办？”青枝喃喃道。
司命抿着唇不讲话。
“不行！我必须去告诉她！她不能——”青枝不管不顾拔腿就往外跑。
“你疯了么？！”司命扯住青枝的袖子，把她整个人拉了个趔趄。
“上神命簿是禁秘，我们私自查看本就不对，你现在还想擅自干涉她历劫？你是想和她一起永堕轮回么？！”
青枝急得语无伦次：“那怎么办？她历情劫，他……又不知情，她动心便是犯错……我、难道我眼睁睁看着阿羽就这么错下去？？”
“你怎么知道她会犯错？！！”司命厉声反问。
青枝怔在当场，一时哑口无言。
她并不确定漱羽这情劫的结果，但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漱羽以神君身份，又是接引栾白石的仙师，若真与凡人生出情感，就是万劫不复。
青枝想起漱羽第一次在玄女殿找她打听栾白石背景时说过的话，心思稍定了一些。
那时她劝漱羽得过且过，放水让栾白石应了劫，却被她怼了回来。
可算算时间，从栾白石跪在玄女像前剖白心迹，已经过去许久，此后二人共同经历玉蕊观闹妖、玉京疫病，如今又一起去修罗道，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许只有漱羽自己心里清楚。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青枝面上的神色也忽阴忽晴。
司命缓缓道：“你着急也没有用，既然玄屿上卿对她特别关照，若她有难，想必上卿不会袖手，不幸中的万幸，陪阿羽历劫的是他。”
他看向青枝，加重语气说服她：“若是连上卿都救不了她，那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青枝抿着唇，总觉得哪里不对。
-
除夕夜。
玉京万户喧声，坊市中灯火通明。大户人家在庭院中大摆筵席，点燃檀香篝火，是为“庭燎”，红色的火光冲天，松塔混杂着檀香的味道伴随着歌舞宴乐之声，萦绕在都城上空。
这是那场惨绝人寰的疫病之后的第一个除夕，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贴门神，放烟花，做腊祭，敬祖先，祈求来年平安康顺。
休祥坊中却较往常冷清了许多。
漱羽背着手站在姜府门口的宽街，看着仆人骑在梯子上，将门上悬挂着的白色灵幡取下。
过路的人看见姜府的大小姐一身素衣，伶仃而立，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投以怜悯的目光。
她一个人站了很久，直到天边挂起一轮圆月。仆人举着长杆，将两盏金丝灯笼挂在了门上。
“小姐，外面冷，赶快回去吧。”
银耳靠了过来，低声提醒她。
漱羽的视线从昏黄的灯笼上收回，转头看向银耳。
“等离开这里后，你想去哪儿？”
银耳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想继续跟着您……可以么？”
漱羽笑了起来，“你确定？”
银耳用力点头：“当然！救命之恩加上再造之恩，银耳对你无以为报，早就发愿要一直跟着您，无论天上人间！”
“若是，去不了天上，也留不在人间呢？”
银耳一怔，愣愣地抬头看她。她周身笼罩着淡淡光华，今日的神君，和往常不太一样。
她没有刻意掩藏神息。
“时辰快到了，进去吧。”
漱羽拍了拍银耳的肩膀，迈进了门。
银耳回过神来，跟在她身后。
“一刻钟后有人来，直接将他请到东院。”
银耳点头应下，又听见神君淡淡补充了一句，“你们自去忙，我一人即可。”
银耳突然福至心灵，看着漱羽即将踏入东院的身影，唤了一声“神君”。
漱羽顿了下脚步。
“若是神君要去的地方，银耳无法陪您一起，也愿您始终能有人相伴，不会孤身一人。”
神君的衣摆在微风中飘动，半晌没有动作。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银耳一眼，低声苦笑一句“傻丫头”，绰约身影消失在花园分叉的小径上。
玄屿踏进东院时，乌云遮住了半幅月亮，夜风将凉亭四周悬挂的轻纱吹起，亭中的人抬头望月，周身萦绕着淡淡金色流光。
他无声踏入凉亭，在她身后几步之外站定。
漱羽转过身来，面容清冷：“道长来了。”
玄屿背着手看她，她身披霜罗帔，玄绡裙裾摇曳，云髻上插一支鎏金银镶玉石步摇，明艳绝代，通身光华灼若芙蕖。
恍然回到了六千多年前，息翮神君刚刚领受完仙职，在昆阆台上见到她的那一日。
曾经那张生涩稚嫩的脸，经历天上人间几番磋磨，她的棱角不曾磨平，反而更多了几分锐气，光彩愈发溢目。
玄屿注视着她的双眼，温柔目光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慰。
“今夜月圆，夜色甚美。”
虽是隆冬时节，二人所处的东院却是树木葱茏、众花满庭，角落里的一株木樨飘着浓郁的木樨花香。是送别姜怀谷和阿犀后，漱羽亲手种在院中的。
眼前的男人似乎对周遭一切绝非人间的光景毫无所察，怡然自在地撩起衣袍在石桌前坐下，信手拿起桌上摆着的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了。
他斟酒时衣袖飘动，露出手腕上一截细细的红线。
“栾白石。”
玄屿抬头，看向站在桌边的漱羽，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
漱羽撞进他柔和的目光，张了张口，却没说得出一个字。
玄屿将斟满的杯子举起，递到她面前，眼中带着温和笑意：“先饮一杯，否则亏待了这美景。”
漱羽垂眼，杯中漾着珊瑚色的波纹，这是她亲酿的酒，共从容。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她深吸一口气，在桌旁落座，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入喉却尝不出滋味，她皱着眉头咽下，将空了的酒杯倒扣在台子上，金器与石材碰撞，发出悦耳的钟罄之声。
“你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许可以说给我听听。”他察觉了她的犹豫，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如同此刻温暖的夜色。
漱羽闭了闭眼，院墙外喧嚷的车马声、爆竹声、笑闹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
她周身流动起灵光，重新看向对面坐着的人，双瞳中闪烁淡淡的金色。
夜空中，两扇巨大的金色翅膀出现在神君身后。
玄屿神色未动，冷静地看着她露出本相，缓缓将酒杯放了下来。
“栾白石，我乃玄都司吏息翮神君。上界见你资质不凡，特遣我前来接引，你一心崇道，心怀苍生，又谨慎自持，不受杂念萦縛……”
她察觉了他面上含笑欲言又止的神色，却只当做没有看见，冷冰冰地说完，“——而今渡劫已成，赐尔仙丹，服下后即可飞升。”
玄屿垂眼，她将一只玉匣推到了他面前，匣中是一粒金色的丹丸。
“息翮神君。”他低声念着她的神号，唇角勾了一抹笑意，不去管那枚六翮丹，只抬眼看她。
“我听说，凡人得遇仙缘，临行前总会问问，他在凡界还有什么未偿的心愿？”
漱羽掀眉，语气刻板：“你还有什么心愿？”
“我想问，若是做了神仙，是否还有机会遇到你？”他定定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