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九洲三千殿,共有神仙四万万。玄都仙曹众如星斗,如同你我在人海茫茫中相遇,一切皆有缘定。你的问题,我无法解答。”

    漱羽喉头发干,又道:“以你的灵力天赋,入玄都后前途无量。栾白石,莫忘初心,方得始终。”

    玄屿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你就没有别的要同我说?”

    漱羽放在桌下的手攥紧,神色淡漠地掀眉看他:“说什么?”

    “说金屈厄里你我共饮一杯酒,说穹崃岛上你用元丹为我解毒,说药堂里你我并肩研究丹方,说你去求得月老红绳,亲手系在我——”

    “过去种种,皆为应劫,”漱羽声音冷冽,打断了他。将右手上缠绕的红绳取下,掌心燃起一团火焰,红色的细绳成了一撮黑灰,寒凉的夜风吹过来,顿时无影无踪。

    “你既已经通过了考验,又何必纠结过程。”

    玄屿摇头,深邃的眸中闪动着蓝芒,如同风暴来临前夕的无尽海,他的神息难以平静,声音愈发沉重。

    “神仙不妄语,息翮神君,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曾对我有过一丝心动。”

    “我对你,不曾有过一丝心动。”

    漱羽掀眉看他,一字一顿。

    “你就当我,为你演了一出戏吧。”

    玄屿从案边起身,挺拔身姿如同万仞孤山,他垂眸看她,被她避开了眼神的交汇。

    “可我并没有在演戏,自从拂霄山初见,我便对你留心。等到了前世镜前,我终于释然,我对你的心——”

    “栾白石!”

    漱羽猛地站起身来喝止了他,生怕他说出什么,自断登仙路。

    像那楼镜一样,万劫不复。

    她平复了一下气息,藏在袖子下的手纤长的指甲插进掌心,清醒的痛意袭来。

    “凡人肉胎,你会有这样的错觉亦属自然。你资质宝贵,于玄都是可造之材,愿你前程似锦,从此后不必记着此间的种种荒唐。”

    玄屿手腕一凉,她竟将他腕上那一跟属于她自己的姻缘线也抽走了。

    “种种……荒唐……”他低声重复,神色落寞。

    他们曾经在无尽海上相伴漫长岁月,可他伸手托她去天界,又随她入凡尘,她却再也没想得起那段过去。

    就算睥睨三界,众生敬畏又能怎样,他想得到的始终得不到。

    小金鸟在弥留之际想看一眼云端的景色,于是他为她续命,送他她入玄都。

    因为改变本应灭亡的凤麟洲和漱金一族的命数,就算是玄屿亦需要承担相应的代价——昨日种种已死,她躲过命运的劫难,自然也忘记他们之间的渊源。小金鸟的仙根因他而成,此后息翮身为上神,命数却由天定。

    若他一意接近与她相认,影响了息翮神君的命轨,她将随着凤麟洲重新沉入无尽海底。

    登仙前夜,玄屿手中捏着一支朱砂笔,抬手在掌心阖目安睡的小金鸟眼角点上一粒小痣。

    这是他给她的记认。

    “她不记得我没关系,我会记得她。”

    这便是他与玄都交换的条件。

    他是如此自信,总有一天她会认出他来,而后相伴不离,于是甘心在远处旁观,默默守护着小金鸟从稚嫩的仙徒成长为玄都司吏。可某一日,息翮神君却因为忤逆至尊被贬下界。

    帝君亲上昆阆台,看见玄屿执着的眼神,叹一口气。

    “玄屿,你以为这玄都,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能走的么?”

    他与帝君达成一项契约。将他的一半元神化作屿魄留下镇守玄都和九座仙洲,而后毫无留恋地从昆阆台一跃而下,随她堕入红尘。

    这一世,连他自己都失去了记忆。可爱意如同本能,他还是以栾白石的身份再次靠近了她,成为她最后的接引任务。

    直到修罗道转轮台上,玄屿上卿在前世镜前被唤醒。

    玄屿缓缓抬手,盖在手腕原本系着红绳的地方,好似在捂着一处汩汩流血的伤口。

    漱羽压抑心头酸涩,看不了对面人魂伤的眼神,转过头去。

    “身为神仙,并非就真的能够随心所欲,天上复能乐比人间乎?但莫使老死耳,相奉事,更苦于人间。”

    “既然做神仙这么苦,那莫如留在此间。”

    他朝着她伸出手,疏朗的眉目如天边星月,唇角挂着一丝无羁笑意。

    而她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将手交给他的冲动。

    “你清醒一些,往后你的命数,不是云端,便是地狱,人间非你归宿,你我也本无缘。只是因着昭生符的揭示,我才刻意接近你。”

    她闭了闭眼,用最不耐的语气和最冷酷的字眼:“不要误了吉时,早些离去。不要耽误我交差,因为你,我在这里已经耽搁太久了。”

    玄屿一怔,她已经转身走进暖阁,两扇巨大的琉璃门在她身后阖上,窈窕身姿变得影影绰绰,逐渐看不清了。

    漱羽在暖阁中坐了很久,冬日的气候从门窗中渗透进来,她点燃了暖炉,垂眸看着摊开的掌心。

    那是栾白石的青丝绳,方才被她一直攥在另一只手里。

    她最终还是没有舍得将这青丝和红绳一同烧毁。

    案上搁着一枚金色的叶片,上面「栾白石情劫」五个字鲜明,漱羽定定看了一会,伸出一根手指,在栾白石的名字后点了一点,那五个字倏然亮起,随后消失不见。

    这一位登仙者已经顺利应劫,下一次昭生符再次亮起,又不知是哪一位幸运或是不幸的凡人。

    与此同时,紫极殿中,帝君望着红尘镜里的景象,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你这还放心得太早了些吧。”

    业华夫人看出帝君的心思,冷笑了一声。

    守岁的爆竹声轰轰烈烈地响了一阵,院墙外热闹的声响逐渐平息下来。

    漱羽推开暖阁的门,萧索的冬日气息已经重新回到东院,花木凋零,冷风瑟瑟,仿佛刚才的融融春意只是一场错觉。

    玄都七成的神仙都来自人间,因此也有凡界的年节习俗,漱羽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月,出神地想着,此刻的玄都,大概也和此间差不多的热闹。

    以往每一次在玄都过新年,都是她和青枝二人对坐着手谈一局,不怎么去蹭其他神仙们的热闹,还在背地里吐槽那些从凡界登仙的神仙,尘缘不净,挂碍太多。

    如今她不知在凡界度过多少次除夕夜,不知今夜,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好久不见青枝了,突然有些想她。

    “阿羽!”

    漱羽回神,循声抬头,看见玄女的身影从清辉月色中浮现,一时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出现了错觉。

    直到人奔到眼前,拉住她的衣袖,急切地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你、你怎么来了?”

    漱羽四顾周遭,并未发现妖气,本来也是,什么样的大妖需要惊动玄女下凡除害?

    “我……我趁他们那帮人约着去广寒宫看舞乐,偷偷溜下来的——”

    “你、你疯了么??未经许可私自下界——”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有急事要找你,很快,我说完就回去!”

    漱羽看着青枝因为着急而发红的脸,二人阔别许久,她似乎又精干了些,上一次二人讲话还是在捱日观对着玄女金身。她是玄都为数不多的真切惦念着自己的老友,今日之后,又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她伸手握住青枝,带着人转身往里走。

    “走吧,再着急,坐下说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人间辰光流转远慢于天上,她们不至于连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青枝平复了一下呼吸,跟着漱羽踏进暖阁。

    她看见四角燃得旺旺的暖阁,担忧地看向漱羽:“你如今这么怕冷了么?”

    方才被她牵着手,已经能查知她如今灵力稀薄,是在凡界煎熬太久的缘故。

    “还好,已经习惯了。”漱羽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说吧,什么事你还要亲自跑来找我?”

    青枝看着漱羽的眼睛,突然犯了犹豫,“你……什么时候回玄都?”

    漱羽敛眉,纤长的睫毛微颤,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事情或许没有那么快结束。”

    “什么意思?那个栾白石……你们……他……”青枝一肚子的话,却急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漱羽看着青枝这副样子,失笑道:“你怎么了?话也说不清楚……”

    青枝倏然站了起来:“阿羽,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万万不能对他心软!知道么??”

    漱羽抬眼看她,眸中笑意消散:“这就是你着急要找我说的事么?发生什么了?”

    青枝心中焦急,面上却努力克制不露分毫,“……没有,我就是想着,你一向耿介,接引凡人一事上始终坚守自己原则,若是这最后一回有什么差错,晚节不保,岂不是可惜……”

    说完端起手边茶盏,饮下一口茶水。

    “晚节不保……”漱羽垂着眉眼,突然玩笑般的语气,“可是当初,你不是劝我得过且过,放他一马?”

    “我、我那也是一时玩笑,你还是应当遵从你自己的原则。身为玄都司吏,你应当比我清楚接引凡人有多慎重。对吧?”

    漱羽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那个栾白石,劫历得如何了?他是对你动心了没错吧?”青枝试探着看向她。

    “没有。他道行深厚,不曾对我动心,算是……通过考验了吧。”

    青枝的眉头拧了起来,她心中不好的预感似乎成真了。

    “阿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怎么了?”漱羽感觉到青枝异常严肃的语气,抬眼看向她。

    “栾白石曾经跪在玄女殿一整夜,对着我剖白心迹,他将心意讲得明明白白,我不信你一无所知!”

    漱羽发怔:“……他何曾……对你剖白心迹……”

    青枝语气焦急:“不是对我!是对着他祖师奶奶的神像!!”她话一说完,方才意识到自己亵渎了上卿,皱着眉心中暗暗嘟哝:好好的为什么要投胎到玄女门下,真是把人折煞死了……

    她看着漱羽痴怔的神色,声音陡然扬了起来:“他一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对着他师父的牌位,说自己是不肖孽徒,说自己为一人将胸中经籍道义尽皆抛弃,有尽肉身无力勘破尘缘……他对着师祖尚且如此坦诚,难道就不曾对你表露半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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