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谢灵毓和孙尚香的马车已到了府门外,孙尚香一跳下车就瞧见孙权的身影,惊喜地唤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孙权牵着马要出门,又不解道:“你要去哪里?”

    孙权一脸严肃:“我要去找你二嫂回来。”说着已翻身上马。

    孙尚香皱眉指向车厢:“我二嫂不就在这儿吗?”

    孙权一听连忙勒马,急问道:“此话当真?”

    谢灵毓的裙子勾住了一个凸起来的小钉子,正费劲把裙子拽出来,听孙尚香在车外和孙权说着话,便知孙权已经出征归来,拽裙子的手猛然一用力,裙面竟破了一块。

    孙权将车门推开时,谢灵毓正低头心疼自己的裙子,孙权又惊又喜,猝然间快要喘不过气。谢灵毓坐在车内抬头蹙眉观望着他,孙权双腿颤了颤,见谢灵毓的脸仿佛是晒黑了不少,忙上前抓着她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孙尚香抢答:“我们这阵子在西园宅子游泳避暑呢。”

    孙权倏忽闭上眼睛,长叹一声,睁开眼又喃喃道:“我真是快被母亲吓死了。”

    谢灵毓方才在车上隐约听见孙权说什么要去找她回来之类的话,此刻凝眸打量孙权一番,见他慌慌张张一惊一乍,已猜出其中一二。

    吴夫人房里的奴婢迎过来接孙尚香回屋,还向谢灵毓转达:“太夫人交代说,天儿太热,谢夫人回来便好生回屋歇息吧,不必特意去问安。”

    谢灵毓点头称好,孙权也顾不上再去跟吴夫人理论,将马缰随手交给路过的家仆,然后热心地拿好谢灵毓的行李包袱,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回房。

    包袱里有从西园采摘的荷叶,谢灵毓记得书上曾说,以荷叶烹茶有清心平火的功效,便采了些荷叶预备着晒干了煮茶喝。

    孙权闻到一阵阵清幽的芬芳,借机跟谢灵毓搭话:“你包袱里装了什么好东西?”

    谢灵毓不冷不热道:“几片荷叶罢了。”

    孙权疑惑:“你要荷叶做什么用?”

    “烹茶。”

    孙权满脸堆笑忙道:“荷叶烹茶好啊,我们回去便煮一壶来尝尝吧?”

    谢灵毓正色道:“现在还不能煮,要晒干了才行。”

    孙权讪讪地垂下头,很快又提起精神道:“那我帮你拿到房顶上去晒,房顶上晒得快。”

    谢灵毓见孙权变得这般殷勤,倒也乐在其中。

    二人结伴回到房里,燕儿看到也放下心来,立刻倒了两杯消暑茶奉上。

    孙权不急着喝茶,先将谢灵毓包袱里的荷叶取出,又找了梯子过来靠在墙上,试图爬上房顶。谢灵毓怕有不慎,忙出来阻拦道:“大热天的,放在庭院里晒也是一样的,你放那样高,若是你不在家时我怎么拿下来?”

    “正是呢,你说的有道理。”孙权微挑双眉,笑着附和道。

    谢灵毓让燕儿找一张席子出来,随后孙权便将十几片荷叶整整齐齐地铺在席上晒太阳,一面铺一面邀功:“等荷叶晒干了,我可要喝第一壶茶。”

    忙活完了之后,二人在回屋喝消暑茶。

    谢灵毓边喝茶边瞟了孙权一眼,随后玩味似地开口问道:“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孙权撇了撇嘴,佯装没听见,扭着头看向书架,手却向怀中掏了掏,然后朝谢灵毓递了过来:“给你的。”

    谢灵毓瞧他手上拿着一块像是画布的东西,蓦然想起他走之前曾在枕下留过帛书。然而孙权此时这架势也太过滑稽,胸口朝南,脸朝东,胳膊朝西,谢灵毓不免冷着脸揶揄:“哪儿有你这样给东西的?我才不要。”

    孙权便转过脸解释道:“这是会稽的月亮。”

    谢灵毓疑惑地望着他,孙权又道:“这可是我每天晚上对着月亮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不过我这一趟去的是上虞县,不是山阴县,没经过你家,你将就着看吧。”

    谢灵毓听过,半信半疑地从他手上接过画布,展开只见布上有好几排用毛笔勾勒的月亮轮廓,加起来约有二十多轮弯月,认真一瞧能看出从上弦月到下弦月的细微变化,不同的月亮墨迹深浅各异,像是在不同的时间分别画上去的。

    莫非这就是他所谓的“等我回来,将功赎罪”?

    谢灵毓还以为他有什么将功赎罪的本领,到头来不过是几个用笔画的假月亮而已。不过,话说回来,这对谢灵毓来说毕竟是故乡的月亮,又是孙权一路从会稽带回来的。

    故乡的月亮莫名从画上飘到心里,谢灵毓回想起从前的点滴,动容地合上画布,扬唇浅笑:“有心了。”

    孙权的眼中像有流星滑过,情不自禁上前问她:“你真的喜欢?”

    谢灵毓不作声地点点头,只当孙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权霎时开心道:“那就好。”

    随即孙权仰头灌了一大口消暑茶,同谢灵毓交代道:“你先歇着吧,我还要去跟大哥复命,这一回收获不小。”

    他说收获不小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沉着有力,语调不急不慢。

    谢灵毓嗯了一声,又顺水推舟笑问:“这回打了胜仗了?”

    孙权昂首道:“可不是嘛,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说。”

    孙权说完便出门去了,谢灵毓环顾房里,寻思这阵子没回来住,猛然一回来觉得这屋子比原先顺眼多了。

    孙权刚走出去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站在门口向谢灵毓道:“今儿是十五,天气又好,我们晚上去后山赏月如何?”

    谢灵毓看他如此热忱,便没有回绝,点头说好。

    孙权满意地转身,脚还没有迈出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回头道:“那你别忘了备酒。”

    谢灵毓长吁一口气,都有些烦了,孙权见她神色有些起伏,慌忙动身离去。

    孙权走后,谢灵毓才由燕儿服侍着换下刚刚在车上被勾破的裙子,燕儿悄悄向谢灵毓复述方才的事:“刚才二公子一回来就要找夫人,奴婢心急说错了话,说夫人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把二公子吓得脸色都变了,他都没有听奴婢说完,就跑去找太夫人了。幸好没有出什么岔子,否则奴婢真的愧对夫人和二公子。”

    谢灵毓原以为孙权是出征回来后向吴夫人问安时被吴夫人戏弄了一番,并不知根源在燕儿这儿,如此说来,孙权出征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自己房里?这倒出乎意料。

    谢灵毓见燕儿心有余悸,便笑着安慰她:“也不怪你,是孙权自己沉不住气。”

    正说着话,丹兰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丹兰气喘吁吁向谢灵毓道:“奴婢听说夫人回来了,急忙从后山跑回来,夫人莫要见怪。”

    谢灵毓起身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奴婢去后山摘了些薄荷回来,现在蚊子多,放些薄荷驱蚊用。”

    谢灵毓听说是后山,惦记着孙权说今晚去后山赏月一事,便向丹兰打听:“后山离这儿远不远?那儿地势如何?是赏月的好去处吗?”

    丹兰听得懵懂:“夫人今晚要去赏月吗?”

    燕儿在一旁挤眉弄眼:“我刚才听见了,是二公子约夫人今晚去后山赏月。”

    丹兰听了便起哄道:“夫人去西园游泳,脸像是晒黑了不少,奴婢帮夫人多擦些水粉吧?”

    谢灵毓慌忙去梳妆案拿起铜镜瞧了瞧脸,她果真是黑了不少,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竟还浑然不觉,说出去也真令人羞愧。谢灵毓不管现在是午后时辰,让丹兰好好给她妆点一番。

    粘好的凰纹玉佩仍搁在梳妆案上,谢灵毓一不留神又看到了,心里自然是五味杂陈,吩咐燕儿收起来好好保管。

    妆点妥当后,谢灵毓左右照了照镜子,又忽听燕儿在外面招呼道:“聂夫人来啦?我们夫人刚回来没多久,还在屋里收拾呢。”

    谢灵毓一听是大嫂来了,忙放下镜子起身相迎,大嫂自门外而来,眉目可亲地瞧着谢灵毓道:“今天我和母亲挑了几样首饰,当时你和香儿还没回来呢,我们便自作主张,帮你挑了几样,你瞧瞧可合心意?”

    谢灵毓开心道:“大嫂和母亲的眼光自然是独到的,你们挑的首饰我来者不拒。”一面又命丹兰奉茶。

    聂夫人示意身后的婢女将首饰匣交给燕儿,又朝谢灵毓笑语呢喃:“仲谋今日被母亲戏弄一番,以为你走了,嚷着要把你找回来,可巧在门外碰到你,不然可就弄巧成拙了。”

    谢灵毓汗颜一笑,聂夫人又问道:“你知道他当时对母亲都说了些什么吗?”

    谢灵毓茫然眨了眨眼:“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们吵架,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谢灵毓摆了摆手:“我才不信哩,孙权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聂夫人喝完茶,挑眉道:“你不信就去向母亲求证,我何苦骗你?”

    谢灵毓怎好意思去跟吴夫人求证,一时哑口无言,红着脸低下头。

    聂夫人拍拍她:“我还有事,不打搅你了,那些首饰你看一眼。”

    谢灵毓忙跟过去送了送,依依不舍道:“娴儿和绍儿在做些什么呢?等我收拾妥当过去瞧瞧他们。”

    “他们眼下正午睡,你先紧着你的事吧,大热天的,别来回走动了。”

    谢灵毓微笑点头:“大嫂你慢走。”

    聂夫人走后,谢灵毓心烦意乱地呆坐在梳妆案前,丹兰和燕儿识趣,收拾完谢灵毓从西园宅子带回来的包袱,便悄悄溜了出去让她一个人静静。

    夏日天长,孙权回来时太阳还没落山,谢灵毓正在廊下乘凉,此时去赏月早了些,孙权便去廊下和谢灵毓闲话。

    他有模有样地递给她一只钱袋,解释道:“先前说好的,双倍奉还。”

    谢灵毓略微一愣,才想起之前把月钱借给孙权用的时候,他是说了双倍奉还之类的话,后来钱袋被人偷走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信守诺言。

    谢灵毓没有接过来,有些好奇地问:“你哪儿来的钱?”

    孙权将钱袋又举得高些:“我这回打了胜仗,大哥给了赏钱。”

    谢灵毓便喊来丹兰,把钱收起来。

    丹兰进屋后,孙权又挨着谢灵毓的肩问:“你吃过饭没有?”

    谢灵毓面对这举动有些无措,点头嗯了一声,不动神色地向另一侧略移了移。

    孙权识趣地离她远些,换上谈正事的神情:“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谢灵毓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只听孙权问道:“你在会稽可认识靳家的女儿靳明禾?”

    谢灵毓面带苦笑,她不仅认识靳明禾,还跟靳明禾交恶呢。

    “我认识她,你打听她做什么?”

    “大哥要纳她为妾。”

    谢灵毓眸光一沉,孙策居然要纳靳明禾为妾?

    “为什么?”谢灵毓实在费解,当日在花神庙,靳明禾还当面嘲讽她嫁到瓜农出身的孙氏,如今靳家居然让靳明禾来给孙策做妾?

    孙权大概也不清楚具体缘由,含糊道:“听说靳家最近遇到些麻烦,他们家主动提出来攀亲的,大哥要是拒绝了,那靳明禾往后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谢灵毓忍不住出口道:“那靳明禾不是良善之辈。”

    孙权犯难:“你想让我去劝大哥?我说话分量不够啊。”

    谢灵毓心中嗤道:你又阻止不了,那你打听靳明禾做什么?

    转念一想,左不过是孙权找个幌子来跟她说话,谢灵毓便也不介怀了,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靳家在会稽世代为官,她家有几百亩竹园,那可是做弓箭的好东西,你大哥应该不会拒绝。”

    大嫂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儿吧,谢灵毓想起那日出去游玩时,大嫂目光缥缈地说什么“好与不好,总要落在自己身上才明白的……”隐隐有些不安,孙策难以拒绝的事,大嫂更做不了他的主了。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高高兴兴看着夫君纳妾的,谢灵毓不愿细想靳家和孙策之间有什么筹谋和算计,只盼大嫂能少些烦忧。

    孙权见她眉间徒增沉重,后悔跟她说这些,便改口道:“天色晚了,我们出发去赏月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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