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毓心不在焉地随孙权出了院子,天边已升起一轮浅月,不远处有一颗耀眼的星辰作伴。

    孙权提着一壶酒,边走边逗弄谢灵毓:“我画月亮的功夫,和你画猪头的功夫,哪个更高一筹?”

    谢灵毓讪笑:“这有什么好比的?难道你想在我脸上画月亮?”

    孙权忽然停下来,低头指着她的侧脸道:“那可不行,你的脸已经够黑了。”

    谢灵毓气得将他的手指拍开,欲转身道:“你真讨厌,我不陪你赏月了。”

    孙权连忙张开胳膊拦她:“别生气嘛,你脸黑了不也一样很好看吗?再说了,你都已经嫁为人妇了,脸黑不黑的,旁人也看不到。”

    谢灵毓脸色更难看了,坚持要回房去,孙权只好又施一计:“你陪我去赏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话倒真的勾起谢灵毓的兴趣,难道孙权还有比之前欠债更大的秘密?如果真有她可不能放过,于是又满怀期待地跟着他往后山去了。

    后山不算太高,谢灵毓借着月光跟在孙权身后,一路上都是品种不一的明绿高树,孙权时不时回头留意着她,不多时便绕过树林,爬到了坡顶。

    月光如一颗硕大的珍珠悬在天边,照得山坡如梦似幻,连树叶都泛着幽薄的光泽。二人在梧桐树下找了一块平坦处,席地而坐,孙权惬意地将酒壶放在两人中间。

    仔细观望片刻,月亮好像更大更近了些,谢灵毓却无心赏月,缠着孙权问道:“你快告诉我,你还有什么秘密?”

    皎洁月光下,孙权的脸上泛着银白色的光,他眼中含笑,顾左右而言他:“那块凰纹玉佩,我可是费了一夜功夫用黏土粘好了,你看见了吧?”

    谢灵毓听他提到凰纹玉佩,并不敢多言,慢语道:“我看见了,不过那块玉佩我又用不上,压在箱底可惜了,不如找机会送人吧。”

    孙权可不答应:“那是我粘好的玉佩,你不想要就给我。”

    谢灵毓迟疑着不说话,孙权又问:“我还想问你呢,凤凰于飞,是夫妻之意,既然有凰纹玉佩,就该有凤纹玉佩,你只有一块凰纹玉佩吗?那凤纹玉佩在哪里?”

    孙权居然会打听凰纹玉佩的由来,谢灵毓险些慌了阵脚。她从前也想过,贺攀手上是否留了一块凤纹玉佩?但此事多想无益,只会徒增烦忧,何况她与贺攀已经天各一方,所以后来便渐渐淡忘了去。如今听孙权这样提起,谢灵毓的心底忽然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似从迷雾中终于理清了山洞出口。

    凤凰于飞,有凰纹玉佩就会有凤纹玉佩,若非如此,贺攀那日何故非要她收下不可?谢灵毓如今甚觉后悔,若是当时就想到这一层,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贺攀手上接过凰纹玉佩。

    她万不敢将实话告知孙权,倒不是怕他多心,只是不想将自己的清誉搭进去。

    顿了顿,谢灵毓将花神庙那日之事移花接木,真假参半道:“那枚凰纹玉佩是成婚前我表妹送给我的,她没提起什么凤凰于飞,应该是看着样式好看所以就买来送我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凤纹玉佩,表妹没有给我,你若是非说我有凤纹玉佩,便是冤枉我了。”

    孙权听罢,略显遗憾地点了点头。对于谢灵毓的说辞,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转头遥望着天上月亮,少顷又款款道:“等我有空,出去看看哪里有卖凤纹玉佩的,买回来跟你的那块配成一对。”

    谢灵毓听他说“配成一对”,对那枚玉佩的由来更觉如鲠在喉,她没接孙权的话,只是暗忖这些男人为什么为了一块玉佩如此执拗?

    四野一片沉寂,孙权忽然伸手指着不远处的草丛对谢灵毓说:“你看,那儿有萤火虫。”

    萤火虫绿光盈盈,在草丛里走走停停,偶尔还结伴低语,甚是可爱。

    “你刚才说有秘密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谢灵毓托着脸端详萤火虫,假装无意地问着孙权。

    孙权不上当,干笑两声:“做什么?你是真关心我还是又想抓住我的把柄?”

    “少卖关子了,你不说就算了,我就知道你是在诳我。”谢灵毓觉得没劲,赌气起身去捉萤火虫。

    孙权忙跟过去,望着谢灵毓的背影摇头苦笑,然后双手抱拳看她迎着月光在草丛里追逐萤火虫。萤火虫哪里是好捉的,只有指甲那么大,谢灵毓又怕被蛰,忙活了一身汗徒劳无功,最后气鼓鼓地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掷出去。

    孙权忍俊不禁,来到谢灵毓身旁,肩膀抵着她的肩膀问她:“你喜欢萤火虫啊?”

    谢灵毓还没回答,他便取下她腰间别着的纱巾,拿在手上左右系了一下,回头向谢灵毓道:“看好了。”然后舞着纱巾朝另一片草丛的萤火虫扑去。

    天上的月亮像一座不染纤尘的雪山,静静地释放光辉,谢灵毓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和无垠的星月对望一阵,方才她累出一身汗的时候就在暗自琢磨,如果孙权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那她就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现在她心里哼着小曲,等着孙权捉回萤火虫给她。

    转瞬之间她又心生奇想,既然贺攀给的玉佩已经被摔碎了,之后是经孙权的手粘好的,那是不是可以说那枚玉佩已经跟贺攀无关了呢?

    谢灵毓正在恍神,纱巾和萤火虫围成的小灯笼忽然递到了她眼前,里头有十来只萤火虫正在飞舞盘旋,洋溢夏夜独有的轻盈气氛,谢灵毓欣喜地接过来慢慢观赏。

    孙权这时冷不丁附在她耳畔小声道:“我那天把你背回来之后,偷亲了你一下。”

    他说完便歪着头凝视谢灵毓天真的侧脸,说得那样平稳顺畅,以至于谢灵毓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就是他方才所谓的秘密。

    谢灵毓用手戳着纱巾逗里边的萤火虫,想装作波澜不惊,孙权的话却像有无数遍回声一样反复在她心里回响,她不得不猛吸一口夜风,面红耳热地转过身,脱口道:“这算什么秘密。”

    “这算什么秘密?”孙权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品出弦外之音,脸凑过来目光晦涩地求证道,“难道你当时醒着?”

    他挨得太近,谢灵毓错身躲开,肩膀因急促的呼吸而轻轻起伏,孙权心里已然明了,自觉地往后退了退,百感交集。

    谢灵毓觉得手里的萤火虫忽然变得无趣,于是放肆扯开了纱巾系成的角,任由萤火虫悉数飞出来。

    孙权没有阻止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谢灵毓仰头望着萤火虫重归天地间,怔怔地落下两行晶莹泪。

    这哪里是孙权的秘密,分明是她的秘密。

    孙权仓皇地挨过来一些,抬手想擦去她脸上的泪,手将落未落,还是踌躇着问了一句:“你应该不讨厌我,对吧?”

    谢灵毓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兀自转身要离开,一只脚还未踏出去,孙权已经伸手拽住了她。

    山坡上的清风醉人,谢灵毓抬眼瞥见月亮不知何时隐藏到云后面去了,孙权缓缓俯身,下巴抵着她的肩窝,似笑非笑道:“要是你觉得委屈,我让你亲回来便是。”

    谢灵毓挣着手道:“你荒唐——”

    二人正拉扯着,头顶的梧桐树上忽然跳下来一只猴子,谢灵毓吓得慌忙躲在孙权身后。孙权很快恢复镇定,从容道:“香儿,你做什么呢?”

    谢灵毓仔细瞧了瞧衣服,真的是孙尚香,便偷偷抹干眼泪从孙权身后走出来,一面向孙尚香询问道:“我被你吓得不轻呢,你怎么待在树上?”

    孙尚香嘻嘻笑问:“二哥二嫂,你们干什么呢?”

    “我们好好地在这儿赏月呢。”孙权没好气儿道,又问孙尚香,“倒是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树上干什么?”

    孙尚香摊摊手:“我本来坐在树上乘凉呢,后来睡着了,你们说话的动静又把我吵醒了。”

    孙权方才面对谢灵毓时被勾起的百转千愁的心绪早被孙尚香搅个干净,想发牢骚又甚觉无可奈何,便催促孙尚香:“时候不早了,回屋睡觉吧。”

    一面朝谢灵毓递了个眼神,谢灵毓便牵起孙尚香的手道:“咱们回去吧。”

    孙尚香却不答应,打量着他们二人道:“我方才听你们说什么秘密,是什么秘密,难道不能说给我听听?”

    谢灵毓怯怯地转过头去,庆幸在月光下没人能看清她涨红的脸。

    孙权这时扬手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休要打听。”

    孙尚香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小孩子怎么了?我傍晚出门时还行侠仗义了呢。”

    孙权抬腿走在前面,不想听她讲故事。

    谢灵毓便打起精神,向孙尚香笑问:“不知孙女侠今日行了什么侠义之事?”

    于是孙尚香绘声绘色地说起爬树之前的事:“我傍晚出门去修我的弓箭,在路口看到有当街抢人的,我便走过去瞧瞧,被抢的那人是个长得漂亮的渔家女,有个恶汉想把她带回家当娘子,路边还有人拍手叫好,我见那姑娘哭得可怜,便过去问个究竟,我问恶汉,想娶娘子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果那恶汉说什么他和那渔家女是两情相悦,不需要媒妁之言,他有房有地,想把姑娘带回家立刻成婚,还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过迂腐,他们穷苦人家都是看上了谁就把谁带回家过日子。”

    谢灵毓急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派人报官了,那恶汉被人押走了。”孙尚香洋洋得意。

    谢灵毓赞叹道:“你做得好。”

    孙尚香又追上孙权问:“二哥,你说呢?那恶汉是不是该被捉走?”

    “当然该捉走。”孙权讥笑道,“敢信口说什么两情相悦,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欺负人家势单力薄,两情相悦哪有这样第一次见面就动手抢人的?”

    谢灵毓一言不发地听着,没有抬头看他。

    孙尚香又觉得费解:“那恶汉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过迂腐,可是我听母亲说过,你跟二嫂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哥跟大嫂也是,你说这样到底好不好呢?”

    走在前面的孙权猛然回头,展眉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不好的?就算是让我重新成一次婚,我也还是全凭母亲做主。”

    谢灵毓隔着孙尚香呆呆地望他一眼,她留意到,孙权说这话时分明是看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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