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哈欠连连,谢灵毓没有心思接孙权的话,三人一路安静地从山坡上走下来。

    来到东廊大院,孙权停在院外不肯进去,谢灵毓陪着孙尚香回吴夫人房里,进去一瞧,却见房里只留了案上一盏孤灯,一室幽暗,吴夫人独坐在榻前,没有平日里的举重若轻,似有些许疲惫落在肩上挥之不去。

    谢灵毓心有顾虑,上前小声道:“母亲,我送香儿回来了。”

    孙尚香揉着眼睛,被贴身婢女带去睡觉。

    吴夫人招了招手,谢灵毓便乖巧地来到榻前。

    吴夫人望着她欣慰道:“我知道,你跟权儿都是有分寸的孩子,不管有误会还是有脾气,闹过说开就好了,权儿心里有你,往后别再让我替你们担心,知道吗?”

    谢灵毓羞赧又惭愧点头道:“母亲,我记下了,我以后不会再任性。”

    不多时,谢灵毓便折身从吴夫人房里出来。孙权迎过来,谢灵毓仍不放心地朝屋内回顾。

    “母亲睡下了吗?”孙权望着她悄声问道。

    谢灵毓避开他的目光,轻轻摇头叹道:“母亲好像很累。”

    孙权听到这话,也朝吴夫人窗边投去一瞥,暗自揣摩一番,随后又没心没肺地笑一笑,对谢灵毓道:“你不要担心,母亲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们顾好自己就是帮她了。”

    谢灵毓想想也觉得有理,又记挂着吴夫人方才的嘱托,便想着以后尽量不跟孙权闹得鸡飞狗跳。

    此时孙权像变了个人似的,绝口不提方才在山坡上的那一通拉扯,谢灵毓也害怕他又继续谈起那个秘密。两人肩并肩沿着墙角往西走,虽一路沉默着,却都觉如释重负。

    孙权忽然惋惜道:“那壶酒被我忘在山上了,我连一口都没喝呢。”

    令人难为情的话题已翻篇,谢灵毓听他这样说起无关紧要的事,便浅笑揶揄:“那你现在回山上去取吧,喝完了再下来。”

    “太晚了,还是算了。”孙权苦笑着摇头,边走边定神看了看谢灵毓,然后又悠悠道,“除非你陪我。”

    谢灵毓不想理会这种令人难为情的话,索性扭过头望向墙上的影子,这时她才发现,她和孙权的影子居然挨得这样近,走动时甚至是断断续续地重叠着。

    谢灵毓想看自己的影子,于是刻意放缓脚程,让自己和孙权的影子分开。正往前移着,孙权突然一言不发地挡在她眼前,谢灵毓正看着墙入神,再一抬脚竟直直撞在了他身上。

    “你挡我做什么?”谢灵毓后退着摇晃两下。

    孙权伸手扶稳她,理直气壮地嘀咕着:“让你不理我。”

    谢灵毓发觉自己好像并未感到生气,抬起头望孙权,孙权正专注地打量她,目光相迎时,他又关心道:“你这阵子是在西园宅子住着是吧?骤然回家来,可还习惯吗?”

    谢灵毓垂眸想了想:“别的都还好,只是这里看不到荷花,缺了点韵味。”

    孙权立刻兴奋提议:“你想看荷花还不简单?明天我带你去东郊吧,那儿有十里荷塘。”

    谢灵毓莞尔:“也好。”

    两人走走停停地一路回到小院,进屋后,谢灵毓朝床上的水绿色纱幔投去复杂的眼神,心有所思。孙权也瞟了一眼水绿色纱幔,目光又落在小榻上逡巡一番。

    谢灵毓转身唤丹兰备水沐浴,留孙权一个人愣在卧房,孙权望着她局促的身影笑了笑,念着二人的相处刚有所缓和,因此并不急于这一时圆房,遂识趣地走向小榻,也唤燕儿打水洗澡,匆匆洗罢安歇。

    孙权今日刚刚出征归来,又随谢灵毓上山下山,实在是乏了,待谢灵毓洗完澡回到卧房,他已经躺在小榻脸朝里睡着了。谢灵毓便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拨开水绿色纱幔,这纱幔微微透光,谢灵毓躺在里面还隐约能看见孙权在小榻上翻身的动静。

    谢灵毓暗自忐忑,转眼间又听到孙权的气息悠长均匀如山上夜风,便翻个身背对小榻,安稳地睡到天亮。

    次日一早,谢灵毓穿上衣服刚刚下床,跟孙权面对面计议着何时出发去东郊十里荷塘,孙权正说道:“你带把伞吧,当心太阳晒。”

    这时忽见孙娴领着孙绍欢快地奔了来,谢灵毓惊喜地迎上去,弯腰笑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起得这么早?都睡饱了吗?”

    孙娴亲昵地扯着谢灵毓的衣摆道:“听说二婶娘昨日回家来了,我们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今日想让二婶娘带我们出去玩。”

    孙绍在一旁有样学样,朝谢灵毓眨着眼点点头,一脸的热忱。

    孙权插话:“我昨日也刚刚回家来,怎么没人来看看我?”

    谢灵毓正笑着,聂夫人也从外面姗姗走来,站在门口就面露歉意道:“两个孩子念叨着要来找你,我也拦不住,没吵着你吧?”

    谢灵毓忙把聂夫人请进来:“大嫂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昨日大嫂亲自来送首饰给我,我还过意不去呢。”

    聂夫人和气道:“那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不过是我顺路捎给你罢了。”

    言谈间,谢灵毓见聂夫人眼周隐隐呈现着阴影,面色也略见苍白,蓦然想起昨日孙权提及孙策要纳靳明禾一事,不知聂夫人是否已知晓了。

    孙权眼看自己被抛在脑后,又开口向聂夫人及孙娴孙绍道:“我们正要去东郊的十里荷塘,大嫂若有兴致,我这便去安排马车?”

    “那便有劳你了。”

    谢灵毓又让燕儿去问孙尚香去不去,过了一会儿燕儿回来复命说,孙尚香又跑得没影儿了。

    马车打点妥当后,众人结伴往东郊赶路,孙权及家仆骑马在车外照看。

    谢灵毓坐在车内,见聂夫人时而安静地观望儿女嬉戏打闹,时而目光无神地对着车门,谢灵毓不住地想着,若孙策果真要纳靳明禾,那她要不要找机会提前将靳明禾的人品秉性告知大嫂?

    靳明禾曾在她面前出言不逊,分明是看不上孙家,若是被家里送来做妾,岂会善罢甘休?

    转念又察觉不妥,若是她提醒大嫂防着靳明禾,而靳明禾进门后却安分守己,与聂夫人和和睦睦,那她岂非枉做小人,有搬弄是非之嫌?

    聂夫人一路上没有开口说话,谢灵毓也犯难,不知如何为好。

    来到十里荷塘后,谢灵毓被水面过来的清凉之气吹得神清气爽,下车看到粉红与碧绿相间的大片荷塘从北向南绵延而去,不胜欢喜。河心处又有三两小船取道经过,带起一道道涟漪,此处甚为美妙,谢灵毓不由得朝孙权投去满意的眼神。

    孙权笑着招呼了两条小船靠岸,付过钱之后便让谢灵毓上去,孙娴孙绍要跟谢灵毓同坐一舟,被聂夫人拖了回去。

    谢灵毓讪笑地望着随行的家仆将聂夫人及孩子们送上另一条小船,随后孙权划桨让脚下的船往南驶去。聂夫人的船由家仆划着,孩子们不时要停下来观赏荷花,孙权划得又快,两只船没多久便拉开了距离。

    确认聂夫人听不见这条船上的说话声,谢灵毓才对孙权担忧道:“我瞧大嫂好像有心事。”

    孙权坐着划桨,在阳光下眯起眼道:“你带了伞吗?快撑起来。”

    谢灵毓想起自己的脸最近晒黑了,忙取过从家里带出来的油纸伞撑在头顶,见孙权划桨划出一头汗,便悄悄将伞柄向他近了近。

    孙权见状,也默契地向谢灵毓的伞下挪了挪。

    “你如何能看出大嫂有心事?”他一边注视着前方的水况,一边问谢灵毓。

    谢灵毓被水面的波光刺得睁不开眼,孙权摆弄着船桨,往背阴处驶了去。谢灵毓不知该如何解释,甚至还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对靳明禾有成见,所以才想当然地认为大嫂也为此事烦神。

    谢灵毓忽然想逗一逗孙权,便神神秘秘地说:“我不告诉你。”

    孙权满头大汗地觑她一眼,眸光中笑意隐隐,谢灵毓寻思着要不要抬手帮他擦汗?孙权忽然放下船桨,指着一株开了两朵荷花的莲茎道:“你瞧,这个是不是叫芙蓉并蒂?”

    谢灵毓顺着孙权的手望过去,看到两朵荷花连着茎,低眉笑了笑。孙权接过她手上的伞柄,撑在二人头上,惬意地仰起脸吹凉风。

    “怎么不走了?”谢灵毓空着手问他。

    孙权振振有词:“我累了。”

    谢灵毓撇撇嘴:“这才走多远就累了?”

    孙权换了另一只手撑伞,望着伞柄淡淡惆怅道:“你都不关心我一下。”

    “嗯?”谢灵毓抬眸瞥他一眼。

    然后她注意到头上的伞明显晃了晃,孙权斜握着伞柄,用伞面完全挡住了她身后河心的方向。

    “你做什么?”谢灵毓蓦然有所戒备,这时孙权的脸缓缓向她探过来,他目光炯炯紧盯着她,愈靠愈近。

    谢灵毓手心冒出一层细汗,心跳突突,孙权的鼻梁快要挨到她时,谢灵毓局促地偏过脸躲开,有种想从船上跳下去的冲动念头。这时忽然听到另一侧的河水哗哗地响了几下,紧接着又咚地两声,原来是两条鲤鱼跃出水面捕食。

    谢灵毓扭着头僵硬地观察着鲤鱼入水之后的踪迹,鼻尖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鱼腥味,狐疑地左右张望着,不经意间却看到孙权衣服上被溅了一身水。

    孙权又竖起伞柄,一边掸着衣服上的水渍一边嘟囔着:“连鱼都跟我过不去!”

    谢灵毓如释重负,掩面而笑。

    “你还笑呢?”孙权朝她皱了皱鼻子,“这一整日简直没一件好事儿。”

    谢灵毓故意跟他唱反调:“我觉得挺好的啊。”

    孙权鼓着鼻子瞧她,谢灵毓想了想,然后掏出随身带着的手绢替他擦了两下湿衣服。

    聂夫人的船已经越来越近,谢灵毓远远地看见她,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你说,大嫂在想些什么?”谢灵毓边拧干手绢边向孙权喃喃道。

    孙权正得意,看了一眼后面那条船然后道:“大嫂向来沉稳,有心事也不会说出来,你若是担心她,寻个机会问问便是。”说完了又闷闷道,“你明明是答应跟我一起来赏荷花的,怎么尽说大嫂的事儿?”

    谢灵毓便随口问他一句:“你昨日不是说这一趟去会稽剿贼收获不小?到现在还没说给我听呢。”

    孙权喜上眉梢,换了另一只手执伞,侃侃而来:“我跟你说,我一开始也没有十足把握,山贼对地形比我们更了解,他们分散埋伏在东西南北四个隐蔽处,想把我们一网打尽,还好我技高一筹,趁着风向往山上放火,火势一起……”

    孙权说得绘声绘色,谢灵毓毕竟没有亲眼看见,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场面,边听边打量四下风光,眼神一移,居然看到对岸有一群小兵光着膀子在荷塘里洗澡。

    谢灵毓慌忙低头转过脸,又向孙权急道:“别往前走了,快返回去。”

    “怎么了?”孙权疑惑地朝前望了望,看到小兵门光着膀子洗澡,顿时脸色大变,忙伸手挡住谢灵毓的眼睛,又扭头向小兵怒道,“你们这群不知羞耻的混账,这荷塘是你们洗澡的地方吗?真是大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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