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喜形于色,很快又故意皱眉撇嘴道:“什么叫还行吧?”还悠悠道,“我除了有时候被你气得有些急躁之外,其他时候都还挺好的吧。”

    谢灵毓看不惯他得意,白了一眼道:“你自己沉不住气还赖我了?”

    孙权没跟她争辩,却看着她说:“你好好养病吧,等你好了我要办一件大事。”

    谢灵毓没有问他是什么大事,因为孙权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怀里轻轻点了一下。

    谢灵毓领悟,又不想被孙权看出自己领悟了,抓过薄衾盖在身上,动动唇又说起无关的事:“你大哥伤得重不重?”

    孙权神秘兮兮地嘀咕:“其实是小伤,但是对外说伤得很重。”

    谢灵毓低眉沉吟,觉得孙权的说法和自己昨日的猜想不谋而合,于是道:“我猜,他是为了拖延靳明禾入府才这样做的。”

    孙权听她这样说,俯身笑问她:“你跟那个靳氏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记得你上次说,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谢灵毓翻眼望着头顶的纱幔,轻哼道:“那个靳明禾曾经奚落我呢。”

    “哦?”孙权一脸说来听听的表情。

    谢灵毓在枕头上活动了两下脖子,避重就轻道:“她说的也不是至理箴言,左不过是想让我不痛快罢了,我不想在你跟前搬弄是非,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人不是安分守己的好人。”

    那日靳明禾嘲笑谢家没落,竟和孙氏这样的瓜农后代结亲,谢灵毓怕孙权多心,隐瞒了这一茬没有说。

    孙权却望着她深沉道:“她是不是奚落你嫁给我这样的瓜农后代?”

    谢灵毓不由得瞪大眼睛,以为孙权会为此动怒,不料孙权却摆摆手继续道:“你不要担心,我早就习惯了,吴郡的世家虽然当面不说,但是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回。要我说,他们骂归骂,不还是对我们无可奈何吗?”

    说罢,双眼滴溜溜动了动,又贴在谢灵毓耳边大言不惭:“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

    谢灵毓转过脸,唇边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你这样笑是什么意思?”孙权不解,又紧张地求证,“你应该是不嫌弃我的吧?”

    谢灵毓低头抚平薄衾一角,没有否认。孙权便满意地自问自答:“你就算生气的时候,也从未拿这件事来挖苦我,可见你是真的不嫌弃我。”

    说着,自顾自高兴起来,几乎合不拢嘴。

    谢灵毓却轻轻笑叹:“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只不过是遵守礼数罢了。”

    孙权嗤笑道:“我才不信哩,你要是真的嫁给鸡狗,才不会笑着说出这句话。”

    听孙权这样有理有据地证明谢灵毓不嫌弃他,谢灵毓心内暗道:她一开始误以为孙权是个瘸子的时候都没有嫌弃他呢。不过,为免孙权得意忘形,这些话她没有对他说。

    仲夏炎炎,昼长夜短,谢灵毓一场病反反复复。有时稍稍好转,但在屋里憋得汗流浃背,纨扇又几乎不起作用,于是忍不住出门吹吹风,结果又被吹病了,如此时好时坏,养了大半个月还不见痊愈。

    孙策对外宣称受伤需要静养,因此孙权忙进忙出替他传话,有时孙权回来见谢灵毓在风口吹风便急道:“医工说你不宜再吹凉风。”

    谢灵毓觉得荒谬:“这么热的天你不让我吹凉风,你到底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孙权原打算说:我这不是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吗?

    倘若真说出口又显得自己是在急于圆房,怕谢灵毓误解,于是装作无言以对,忍着没说。

    聂夫人来探望过一两次,每次过来时谢灵毓都能看出她明显消瘦了,她眉眼依旧闪烁着,但也愈发平静无澜了。

    谢灵毓心里也有疑问,孙策纳靳明禾的事到底如何了?又不敢直接问聂夫人,这阵子一直让孙权悄悄打听,奈何孙权知道的也不多,谢灵毓只能胡思乱想瞎操心。

    这日,孙权一早要出门办事,临走时见谢灵毓对镜梳妆,面色红润神气活现,显然是痊愈了,孙权顿觉心旷神怡,来跟谢灵毓道别时特地附在她耳边叮咛道:“今晚你备两盏酒等我回来。”

    说罢,歪着脑袋眼含笑意,看了看镜子的谢灵毓,又低头深深望了一眼面前的谢灵毓,在她问为什么之前转身出门而去。

    谢灵毓一脸疑惑,对这要求置之不理,收拾妥当便让丹兰取出先前晒干的荷叶,在庭院以荷叶烹茶尝味道。

    辰巳之交时,孙尚香蹦蹦跳跳来给谢灵毓送信,说是会稽山阴送过来的,谢灵毓以为家中出了事,慌忙拆信来瞧。

    开头是“毓表姐芳鉴”,竟是表妹刘瑧兰的手笔,谢灵毓凝眸往下读,兰表妹先是说:上个月魏卓曾托官媒去刘家提亲,刘家已经答应下来。

    谢灵毓平淡地牵一牵唇角,从容一笑,紧接着,扬上去的浅笑还未收回来,忽然双眉紧锁,霎时怒意上心头,不由得对着信帛脱口骂道:“这个混账!”

    这个月魏家传出丑事,魏卓居然令房里的婢女怀孕了,成了山阴县世家子弟的笑柄……

    幸好孙尚香送完信就走了,不然谢灵毓在她面前还需强忍着不动气。

    刘瑧兰在信中还说道,她父亲刘澹念在旧情,尚未对魏家提出悔婚,但她自己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实在不愿履行婚约。伤怀之余又特意写信夸谢灵毓慧眼识人,一早就看出魏卓是个不安分的。

    谢灵毓看罢信,气得连连咳嗽几声,痛骂魏卓是无耻之徒放荡小人。大家自幼相识,魏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仕宦人家,谢灵毓虽然瞧出魏卓不老实,但也实在想不到他竟会胡作非为,做下这等丑事,又想到她成婚时魏卓还去谢家登门道喜,深觉晦气。

    丹兰和燕儿在一旁服侍,见谢灵毓看完信便怒气冲冲,还咳嗽起来,忙惶恐上前为谢灵毓拍背顺气。

    两人齐声问道:“夫人,发生了何事?”

    谢灵毓怒哼一声,从头到尾说与她们听。丹兰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听完后也忧道:“兰姑娘肯定是不能进魏家的门了,但若真的悔婚,便是同魏家撕破脸了。”

    这也正是刘瑧兰字里行间的难处,谢灵毓担心舅父刘澹太顾念旧情,以致于迂腐行事,最后会让兰表妹委曲求全。

    若是在议婚前已经闹出这件事也就罢了,会有略低一些的门第不介意此事,同意嫁女结亲。可魏卓同兰表妹上月刚刚订婚,如今传出有庶子,也没有给刘家一个明确的处置态度,真不知是一直有意隐瞒还是摆明了没把未过门的妻子放在眼里,兰表妹若依约嫁给魏卓,以后指不定要被魏家怎样拿捏。

    谢灵毓越想越放心不下,燕儿在一旁出主意:“若是咱们主公或太夫人出面给夫人的表妹指婚,那魏家也不敢说什么了吧?”

    这倒是个主意,谢灵毓听过也觉得有理。孙策身为江东之主,他若将兰表妹指婚给旁人,舅父不敢不从,魏家也不敢硬抢。不过让她去求孙策有些逾越了,去求太夫人尚可行,谢灵毓想一想,求聂夫人也未尝不可。

    但是将兰表妹指婚给何人还有待商榷,谢灵毓担心稀里糊涂又把兰表妹推到另一个火炕。

    事不宜迟,谢灵毓携燕儿带着刚烹好的荷叶茶去拜见聂夫人。心里也思量着,若是趁机能打听到靳明禾那件事,也算一举两得。

    正院里,聂夫人一袭淡绿色百花飞蝶锦衣,正在窗下和裁缝为孙娴和孙绍裁制入秋后的衣裳。见聂夫人气色和风采都尚好,谢灵毓才敢下定决心叨扰这一遭。

    见谢灵毓来了,聂夫人放下活计迎了过来:“你这是病愈了?”又望了望身后的燕儿笑问道,“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来?”

    谢灵毓便从燕儿手上接过托盘,亲自放在茶案上,一面向聂夫人道:“之前从西园带回几片荷叶,今日煮了一壶荷叶茶,听说是清热解暑的,我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来邀大嫂共饮。”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聂夫人还吩咐裁缝和绣娘皆歇一歇来喝茶,一应人等纷纷向谢灵毓欠身谢道:“有劳谢夫人备茶。”

    孙策不在正院,想来是在前殿督察。

    聂夫人喝着茶同谢灵毓闲话:“小孩子长得快,去年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天气说凉就凉,衣裳要先预备着。”

    谢灵毓惦记着刘瑧兰的事,点头应着,不知如何开口。

    聂夫人连夸这荷叶茶入口清香淡雅,说话时探寻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便扬手支开了裁缝和绣娘等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聂夫人恬静地盯着谢灵毓。

    谢灵毓眼神闪了闪,心头渐热,于是恭身道:“大嫂,我今日其实是有事相求。”

    聂夫人面露诧色,放下茶杯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我若是不问,你便不说了吗?”

    谢灵毓满怀感激地望着聂夫人,一五一十地将表妹刘瑧兰和魏卓订婚后才知道魏卓已有庶子一事说了出来,还坦言舅父有些迂腐,担心他会害了表妹。

    聂夫人听罢,眼底也冒起一团不平之意。

    “如此说来,令表妹若想脱困,还需另结一段佳缘来冲散这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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