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毓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要能帮得上兰表妹,就算让她跪十个时辰她也能做得,孙权却执拗地跟她一起进了祠堂。

    聂夫人跟在后头劝孙权:“灵毓跪完两个时辰,怕是不能走回去了,到时候还需要你把她带回去,你若是也跪坏了,灵毓怎么办?”

    孙权不听,还辩解着:“没事,我跪不坏的。”

    罚令由吴夫人身边的得力仆妇张媪监管,张媪带谢灵毓走在前头,到了祠堂,张媪朝谢灵毓轻轻点头,谢灵毓便乖乖地接受惩罚。

    孙权很快跟了上来,挨着谢灵毓跪下。

    谢灵毓忙向张媪示意,张媪便扭头向孙权道:“二公子,这可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孙权据理力争:“我没有逞英雄,我只是过来陪灵毓。”

    谢灵毓却望着他生气道:“你成心让我有愧于你是不是?”

    “不是这样——”

    谢灵毓又扬言:“要是你非陪我跪着,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孙权瞪眼瞧她,看谢灵毓煞有介事,大概真能做得出来,便咬牙起身,在张媪催促下走出祠堂。

    张媪还说:“二公子还是回房等夫人吧。”

    孙权不走,站在祠堂外望着谢灵毓孤单的背影道:“你不要害怕,我在外头陪着你。”

    过了漫长而煎熬的一阵功夫,孙权寻思着两个时辰应该快过完了,谁料问了张媪,居然才过去一柱香的时间,孙权在祠堂外心急如焚。

    不多时,丹兰和燕儿也闻声赶到祠堂等谢灵毓出来,二人见孙权口干舌燥,便问了句:“二公子要不要喝水?”

    孙权想着谢灵毓在祠堂里滴水未进,便说:“我不喝。”

    又过了一会儿,聂夫人过来传达吴夫人的安排:“母亲说,仲谋可以替灵毓跪完剩下的一程。”

    孙权一听,连忙走到祠堂跪下不起,还伸手把谢灵毓拽了起来。

    谢灵毓问:“为什么?”

    聂夫人还未解释,孙权便向聂夫人恳求:“还请大嫂把灵毓带回房去。”

    谢灵毓不肯离开,僵持道:“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母亲要罚,罚我一个人好了。”

    聂夫人好说歹说:“好了,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不要闹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丹兰和燕儿过来扶谢灵毓出去,谢灵毓不解地问聂夫人:“母亲怎么又同意让孙权替我跪了呢?”

    聂夫人轻笑:“母亲后来忽然明白,单罚你一人不会让你知道错误,还会让你觉得自己做了了不得的大事,罚在孙权身上,你才会内疚。”

    谢灵毓苦笑,吴夫人真是过来人。

    谢灵毓又向聂夫人诚恳道:“今日连累大嫂被母亲责怪,是我对不起大嫂。”

    聂夫人无所谓地笑了笑:“哪里话,我早同你说过,我有我自己的私心的,你忘了?”

    不等谢灵毓说话,聂夫人又道:“我还有事,你若要等仲谋跪完,我便先走了。”

    谢灵毓站在祠堂不远处的一处花亭等候,随时留意着孙权在祠堂的动向,又让丹兰和燕儿先回去候命,两个时辰过得比一整天还长。

    待张媪开口告诉孙权可以起来了,谢灵毓忙跑进祠堂,搀着孙权问:“还能站起来吗?”

    孙权的小腿早都麻了,握着谢灵毓的手缓缓直起身来,疼倒是不疼,但是膝盖往下仿佛都没有知觉,一动起来有种筋骨长歪的错觉。

    他见谢灵毓如此温顺体贴又对他关怀备至,情不自禁扑在她身上假装站不稳,谢灵毓不明所以,小心地撑着他。

    孙权抱着谢灵毓想要顺势温存,又想到身在祠堂不可无礼,便将一只胳膊搭在她肩上,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出祠堂。

    谢灵毓扶着孙权来到就近的花亭里坐下,带着微弱哭声问他:“你怎么样?”

    说着蹲在地上撸起孙权的下裳,看到膝盖处红了一大片,谢灵毓惭愧地掉了两滴眼泪。

    “你心疼我啊?”孙权满眼欢喜,抬手拭去她脸上泪痕。

    谢灵毓沉默着帮他揉膝盖,孙权牵起她两只手腕轻声道:“不碍事的。”

    “都是我不好。”谢灵毓连声道。

    孙权望到她眼睛里去:“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谢灵毓眸光轻晃,露出微微笑意。

    孙权又凑过来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很能体谅魏卓。”

    谢灵毓抬起头,疑惑不解。

    孙权看着她扯唇一笑:“要是我们成婚前有人想把你抢走,我也会大动干戈的,没准会比魏卓闹得还凶。”

    谢灵毓当他在说笑,扭过脸道:“我不信,之前你又没见过我。”

    孙权陷入回忆,有一种很久以前就认识谢灵毓的错觉,但是仔细想来,他之前确实没见过她,茶园相遇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是谁。

    想到茶园那块石头,孙权忽然感慨良多:“我后来还想过呢,如果是别人砸伤我,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但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冥冥之中我就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所以那天我就没跟你计较了。”

    谢灵毓觉得很神奇,但隐约又有些相信:“你当真有这种想法?”

    孙权望着她笑:“怎么样,我很有先见之明吧?”

    他曾经在睡梦中想象过未婚妻的模样,在脑海中简单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画像,不知怎的,在会稽的茶园和谢灵毓匆匆相见之后,她的轮廓像流云般飘落到他心底那幅画像上,定格了具体的轮廓。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心迹,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谢灵毓明白,但又觉得即便不说她也能意会。

    两人正说着话,谢灵毓忽然看见张媪拿着一支药瓶站在亭外。

    谢灵毓忙起身迎过去道:“张妈妈怎么在外头站着?”

    张媪看了看孙权,又将药瓶交给谢灵毓道:“这是太夫人让奴婢送的红花油,夫人和二公子看看够不够用,若是不够,差人再往太夫人房里拿。”

    谢灵毓如获至宝,点头道:“多谢张妈妈。”

    张媪离去后,孙权也起身懒懒道:“咱们回房去吧。”

    一面说,一面朝谢灵毓递过来一只手。

    谢灵毓拿着药瓶笑了笑,见他站得挺拔,于是打趣:“这红花油你还需要吗?我瞧你好像都能跑了。”

    孙权洋洋得意:“我跪两个时辰没事儿的,什么都不耽误,要是你跪两个时辰,晚上又该推三阻四的了。”

    谢灵毓红着脸道:“不要乱说。”

    谢灵毓转身走在前头,孙权忙跟上来,肩膀碰着她的肩膀说:“你也跪了有一柱香的功夫,腿疼不疼?我帮你抹药啊。”

    谢灵毓没好气儿地回应道:“不疼。”

    孙权又道:“那你帮我抹。”

    谢灵毓岔开话题:“我明天想见见聂筠。”

    孙权爽快道:“好,我带你去校场找他。”

    谢灵毓犹疑:“我也能去校场吗?”

    “当然能啊,大嫂和香儿都去过。”

    谢灵毓放心道:“那就好。”

    二人回到房里,丹兰和燕儿见孙权没有大碍,便继续忙着各自手上的活儿,丹兰在为谢灵毓熏衣裳,燕儿在厨房准备午食。

    茶案上沏好了两杯茶,谢灵毓和孙权相对痛饮,喝完茶,孙权便将腿伸到她身前,摇头晃脑地说:“我要抹药。”

    谢灵毓莞尔一笑:“好啊。”

    然后谢灵毓利落地抹了两手红花油,在孙权泛红的膝盖上拍拍打打。

    孙权忍不住叫了一声道:“你这么粗鲁?”

    谢灵毓抬头笑道:“这样才有活血化淤的效果啊。”

    孙权痛得拧眉咧嘴,放话道:“行,晚上有你疼的时候。”

    谢灵毓一时有些茫然:“什么?”

    迎上孙权不怀好意的目光,霎时又涨红了脸,起身去洗净手上的药油。

    两人安安静静吃过午食,孙权让谢灵毓陪他下棋,谢灵毓却道:“我要去向母亲解释清楚。”

    孙权也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先好好休养吧。”

    孙权朝她拱了拱鼻子:“你是不是不愿意待在我旁边啊?”

    谢灵毓唇边绽开一抹浅笑,有恃无恐点头道:“我有点害怕你哩。”

    孙权也会意笑了笑,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头发,小声叮嘱:“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谢灵毓笑着出门去,向吴夫人仔细解释了前因后果,魏卓做了些什么,表妹刘瑧兰写信说了些什么,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吴夫人。

    吴夫人听过,却没有谢灵毓预料中的反应,她只是望着窗外看了看,少顷方道:“你是好心,可是将来她在聂家若是遇到坎坷,真怨起你来,到时候便成了你的不是。”

    谢灵毓愕然,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但是仔细一想,若只考虑兰表妹将来是谢她还是恨她,如此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岂非太过无情?

    谢灵毓向吴夫人无奈道:“可是我眼下顾不了那么多。”

    吴夫人也没有再泼她冷水,只是轻叹喃喃道:“或许,真的是我老了。”

    听吴夫人语带惆怅,谢灵毓忙劝慰:“母亲不要这样说,此事确实是我操之过急,还连累了大嫂。”

    吴夫人略一垂眸,再开口时,却悠悠道:“靳家的女儿下个月就要入府给伯符做妾了,想来你应该认识她。”

    谢灵毓僵了一瞬,反应过来才默默点头,担心了这么久,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吴夫人又道:“你大嫂那边若是有力不从心的,还望你抽空多关心关心靳氏。”

    谢灵毓硬着头皮说好,心里却觉得闷闷的,能对孙权无所顾忌说出的话,并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吴夫人说出口。

    陪吴夫人喝完茶,谢灵毓又顺道去看了聂夫人,刚来到院外就听见了聂夫人的说话声。

    “……你已经允诺他当山阴县令,此时取他性命,岂非太过卑鄙?让外头以为你连小小的县令一职都给不起。”

    谢灵毓心里一颤,聂夫人说的这是魏卓?

    紧接着孙策便道:“他若是光明正大凭本事升官也就罢了,利用婚事小题大做,跑来跟我胡闹,分明是小人做派,我不能助长他的威风。”

    谢灵毓犹豫着还要不要进去,却有小丫头上前招呼着:“谢夫人来了?怎么不进去?”

    谢灵毓干笑了两下,聂夫人已从正屋迎到廊下道:“是不是灵毓来了?”

    谢灵毓忙走上前去,假装刚到,开口只说:“我明日想跟孙权去校场见一见聂筠,大嫂要一同去吗?”

    聂夫人欣然道:“你们去吧,我还要帮他打点聘礼呢。”

    孙策也出来了,站在聂夫人身后,看到谢灵毓便随口问了声:“孙权跪完了吧?”

    谢灵毓惭愧地点点头,聂夫人又指着孙策对她说:“你来了正好,他如今容不下魏卓,打算派人暗中下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谢灵毓怯怯地附和着聂夫人的话:“这时候闹出人命,不太好吧?”

    聂夫人立刻回头向孙策道:“你听听,连灵毓都这样说。”

    孙策扶额发愁,脸上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浅笑,对于聂夫人的话,他没做辩驳。

    谢灵毓已然分明,孙策自己不在乎外人如何在背后指责他,但他在乎聂夫人。

    谢灵毓于是慢条斯理道:“说起来,此番退婚,谢家和刘家已同魏家交恶,我是第一个不赞成魏卓做山阴令的,可大哥既已应允了他,不妨就先让他尝点甜头,平息婚事闹出来的风波,若是他不能胜任山阴令一职,到时候再连本带利治他的罪也不迟。”

    孙策脸上仍有迟疑,谢灵毓又继续道:“还请大哥为大嫂想一想,魏卓这一闹,外人已经相信此事皆因大嫂所起,若是魏卓骤然死于非命,外人不敢明着抨击大哥你,但是他们会将矛头对准大嫂,到时候大嫂恐怕会受千夫所指,你让她……”

    孙策扬手打断她:“好了,我明白了。”

    谢灵毓和聂夫人互望一眼,彼此都露出了不同含义的微笑。

    接着孙策去前殿正式下达魏卓任山阴令一事,聂夫人则和谢灵毓又闲话一阵。

    聂夫人提醒道:“你今日当着孙权的面把贺攀叫到一边说话,孙权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我看他好像很不自在。”

    谢灵毓汗颜:“是我考虑不周。”

    “我接下来可有的忙了,到时候还要请你多多费心了。”

    谢灵毓笑道:“咱们亲上加亲,大嫂尽管使唤我就是了。”

    聂夫人如今操心着聂筠和刘瑧兰的婚事,对于靳明禾下个月入府一事,她大概无心自扰了。谢灵毓陪她筹备着聂筠的婚事,将靳明禾抛在脑后。

    孙权在房里一直休养到天黑,谢灵毓回来时,他已早早地洗好澡换了衣裳,悠哉地躺在水绿纱幔的床上,左腿翘在右腿上,手里捧着谢灵毓放在床头的书。

    见谢灵毓回来,他放下书坐起来嘟囔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谢灵毓取笑他:“我还是第一次瞧到你看书。”

    孙权不服气地将书放还枕边:“我等你都等着急了。”说着朝谢灵毓轻拍两下身旁的大片空地儿,示意她坐过来。

    谢灵毓视若无睹,站在茶案旁回答:“我先陪母亲说了会儿话,又去陪大嫂打点聂家的聘礼。”

    孙权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伸手往枕下探了探,拿出一纸信帛笑问:“这封信你还留着呢?”

    谢灵毓一瞧,这是孙权出征前留给她的那封“等我回来,将功赎罪。”

    孙权得意地将信拿在手里扬了扬,谢灵毓喝着茶假装平静:“只是没来得及收拾罢了。”

    孙权却啧啧道:“其实你还是很喜欢我的吧?”

    谢灵毓垂头放下茶杯,不置可否地回了句:“真不害臊。”

    话音刚落,孙权就抬手将她揽到床边,他环着谢灵毓轻声道:“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谢灵毓看到孙权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以为孙权又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只见孙权从被衾下抽出一只卷轴,谢灵毓接过来,好奇地展开一瞧,竟然是一对男女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的画册。

    谢灵毓顿时红着脸塞还给他:“什么腌臜物儿,快拿走。”

    孙权将画册捧在手里嘻嘻笑道,嘴唇贴着谢灵毓的腮边:“别害羞嘛,你出嫁前,难道没有人向你传授这些道理吗?”

    谢灵毓想起身走开,奈何被孙权牢牢地圈住。他的胸膛从后面贴过来,直抵她纤薄的背。

    不一会儿,谢灵毓身上的外衫如蝶羽般旋落于地,孙权扬手扯落床幔,聚起一帐旖旎温香。他灼热的双唇在她身上轻重不一地触碰,谢灵毓下意识闭上眼,气息急促不安。

    之前几次被他拥揽在怀时已见识过他的腕力,而这次他的手掌在她身上游走却异常舒缓,谢灵毓挨着枕头几乎意识尽散,直到孙权俯身吻了吻她颤动的眼睫,她才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似明似暗的温柔乡。

    “害怕我吗?”他看着她的眼睛问。

    谢灵毓不敢出声,敛眉抓紧床单,身上好像出了细汗,几缕头发贴在后颈处,有种酥麻感,不多时,她发现酥麻感不仅来自后颈处。孙权翻涌起阵阵波涛,仿佛当时在荷塘泛舟时走走停停,船桨在河中央带起一片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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