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夫人低眉不语。

    在孙权和谢灵毓来之前,孙策已问过聂夫人:“那姓魏的说你拆散他的婚事,可确有其事?”

    聂夫人当时不知从何说起。

    孙策急道:“你不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怎么帮你收场?”

    聂夫人只好坦白道:“灵毓的表妹和魏卓原有婚约,可魏卓近来闹出了让婢女怀孕的丑事,灵毓的表妹不愿嫁过去,我便想了个法子,将灵毓表妹指给了聂筠,借此逼迫魏家退婚。”

    孙策失笑:“亏你想的出来。”缓了缓又道,“你背着我擅自弄权,你说我该给你治什么罪才好?”

    聂夫人有恃无恐地睇他一眼:“任凭主公处置就是。”

    当时孙策耸耸肩,一脸无可奈何。

    就在孙权要求魏卓不要胡言乱语时,突然有两名侍卫开路,孙策一袭银绢常服,潇洒地走出前殿大门,在百姓的一片颔首行礼中向魏卓拱手道:“孤的内亲近来抱病在床,服用药石无效,请了方士才知道,想要根治重疾,还需内弟尽快完婚,以此冲喜,这冲喜还很讲究,不能胡乱结亲,必须要选吴郡以外的刘姓贵女,内人因此派人到处打听,后来得知会稽山阴有一刘瑧兰,这才出此下策。是孤治家不严,孤今日当面向魏公子赔礼谢罪,但人命关天,还请魏公子成全内人一片孝心,如若不然,孤只好以死谢罪了。”

    吴郡百姓很少这样近距离见到孙策,听孙策站在他们面前这样娓娓道来,一个个都不敢放肆了。

    魏卓却不信,愈发蛮横道:“吴侯夫人怎么会知道会稽山阴的刘瑧兰,必然是谢灵毓告诉她的,此事肯定是谢灵毓搞的鬼,我要见谢灵毓!”

    孙权听他竟敢直呼谢灵毓的名字,怒不可遏上前一步。

    孙策伸手拦了拦孙权,又向魏卓和气道:“谢夫人乃我二弟孙权的新婚夫人,岂可随意见你这个外人?”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谢灵毓的耳畔。

    “主公有所不知,魏公子同我还有谢夫人乃是幼年相识,并非外人,还望主公成全。”

    谢灵毓呆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个声音是何人。

    正是贺攀。他怎么也来了?

    孙策在外面沉默片刻,谢灵毓张皇地望了聂夫人一眼,聂夫人道:“别怕,我跟你一起出去。”

    谢灵毓满怀心事,抬头望了望外面广袤苍穹,想着造化弄人,长叹一声,迤迤然走到前殿门外。

    孙权跳了两级台阶,伸手扶谢灵毓来到自己身旁。

    谢灵毓笑了笑,侧目望去,看到了一脸恼怒的魏卓,还发现贺攀就挨着魏卓隐在人群中,花神庙一别已有数月,贺攀近来像是黑瘦了不少。

    聂夫人也站到了孙策身后,孙策微微回头瞥见她的衣衫。

    谢灵毓开口缓缓道:“魏公子,别来无恙。”

    魏卓稍稍收了收语气,向谢灵毓道:“谢夫人,此事的来龙去脉,想必你一清二楚。”

    谢灵毓念着孙策方才那一番说辞,便继续圆谎:“魏公子你错了,吴侯夫人为至亲冲喜之事极为紧迫,几乎是当日定下当日就派人去会稽提亲的,我事先并不知情。”

    魏卓当即变了脸:“那便是刘家嫌贫爱富,想攀上孙氏内亲的高枝儿,所以才要悔婚。”

    谢灵毓怒喝:“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魏卓连连冷笑,“你放着会稽门当户对的书香世家不嫁,跑来吴郡嫁给孙权,也是这个道理吧?”

    孙权扬臂指着他道:“你再敢口出狂言?”

    魏卓也丝毫不怯,对着孙权吼道:“你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东西,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

    眼看两人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拳,谢灵毓忙抬手揽住孙权,像护着小孩子一样挡在他臂前。

    贺攀将谢灵毓的举动看在眼里,于是垂下头劝阻魏卓:“魏兄,不得无礼。”

    孙权稍稍平复,偏头向谢灵毓悄声道:“旁边那个人你也认识吗?”

    谢灵毓不动声色:“嗯,他也是一位故人。”

    贺攀陪魏卓一起来胡闹,看来还被蒙在鼓里,魏卓越闹越不可理喻,贺攀倒是一个突破口。

    谢灵毓向孙权使了个眼色,然后上前向贺攀道:“贺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攀没有知会魏卓,一言不发跟在谢灵毓身后离开前殿聚集处,孙权不放心地一路目送着。

    谢灵毓站在松树下向贺攀道:“贺公子,劳烦你劝劝魏卓。”

    贺攀低头看到谢灵毓身上系着凰纹玉佩,不由得盯着看了几眼,谢灵毓忙以手挡着玉佩解释道:“这枚玉佩是新的。”

    贺攀怔了怔,豁然领悟,谢灵毓的言外之意分明是:这不是你给的那块。

    贺攀识趣转过头,这才接着谈起正事:“可吴侯夫人行事不谨慎,毁人婚事,有仗势欺人之嫌。”

    谢灵毓正色:“有件事,想必魏卓是瞒着你的。”

    贺攀微微蹙眉。

    谢灵毓便长话短说:“魏卓令房中的婢女有孕了。”

    贺攀也为之一惊,看着谢灵毓问:“有这种事?”

    “你离开会稽有一阵子了,也难怪没有听说,但兰表妹的亲笔信在我手上,她说她不愿嫁给魏卓,我不能坐视不管。”

    贺攀仍有些震撼:“此话当真吗?”

    谢灵毓诚恳道:“此事并不是吴侯夫人仗势欺人,是我求她出手帮忙的。”

    贺攀苦笑一阵,皱眉道:“原来如此。”

    以贺攀的秉性,能有这个反应,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谢灵毓这时才想起还没有跟他叙旧,她记起先前周瑜问她的事,便低声道:“其实我前阵子就听说你来吴郡投军了,战场凶险,刀剑无情,你要小心。”

    “多谢忠告。”贺攀说过便背过身,沉吟良久,又缓缓道,“你已不是从前的谢姑娘了,不必为我担心,贺某看到你如今琴瑟和谐,也无憾了。”

    一缕清风拂面而过,谢灵毓明明没有看见风的模样,却依稀觉得这阵风是从她和贺攀之间悄然吹过。

    她还记得那日,她对贺攀说在乱世须放手一搏,如今两人皆没有提及往事,但她明白,贺攀没有忘记。

    谢灵毓隔着松树的枝桠,看到孙权正往这个方向翘首。

    贺攀轻叹道:“回去吧,魏卓的事就交给我。”

    二人原路回到前殿门外聚集处,谢灵毓庄重地站在了孙权身后,孙权回头冲她牵一牵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方才眼睁睁看着谢灵毓和故人站在远处密谈,有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然而担心谢灵毓嫌他小心眼,所以没有流露出来。

    贺攀先是向孙策施了一礼,接着便向魏卓调停:“主公已经亲自向你解释了,依我之见,此事你不该再执拗了,继续追究起来,只怕大家都落不着好。吴侯夫人也是为至亲,并不是有意与魏家过不去,魏兄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魏卓听出贺攀话里有话,急得嚷嚷:“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孙策听出回旋的余地,忙问:“那依魏公子之意,此事当如何收场?”

    魏卓假意思索片刻,接着便不咸不淡道:“被刘家退婚,令我在山阴名誉扫地,我要做山阴县令,方能挽回我魏家颜面。”

    孙策痛快道:“行,孤便将山阴令之位许给你,诸位百姓皆可作证。”

    谢灵毓听了也在心头冷嘲,魏卓今日讨回公道是假,谋官才是真,兰表妹不嫁给他是对的。

    在场的百姓一看势头,发现魏卓已获得高官厚禄,而他们白白浪费这半日功夫,甚觉无趣,唏嘘散去。

    前殿很快只剩下贺攀和魏卓两个外臣,魏卓忽然向谢灵毓作揖道:“谢夫人,魏某今日多有得罪,还望谢夫人念在咱们同乡故交之谊,担当魏某今日的莽撞。”

    谢灵毓抬一抬眼眸,没有正视他,只是依礼答复:“魏公子,好生珍重。”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贺攀的肩上,心里说了一句保重,嘴上却没有再开口。

    孙权将手搭在她肩上,半推着她回到殿内。

    恢复清静后,孙策在前殿让人设茶消渴,一面喝茶一面揶揄孙权:“我瞧仲谋还是不太能沉住气,方才好几次要对魏卓动粗,幸好有你夫人拦着。”

    谢灵毓得意地瞄了孙权一样,孙权偏过头装没看见。

    聂夫人方才一直未开口,这时才向孙策数落道:“你思量这半天,就想到这招啊?还说什么冲喜,亏你想得出来。”

    孙策扬眉,一脸满足:“我还派人去请了方士想把戏做足呢,可惜方士没赶上。”

    孙权这时又问:“大哥,你真让那魏卓做山阴令啊?”

    孙策嘲弄一笑,抬手看了看手心,又翻手看了看手背:“他想做山阴令,成全他便是,只是他有没有这个命还未可知。”

    听到这句话,谢灵毓不安地和聂夫人对望一眼,若是魏卓死于横祸,岂非成了草菅人命吗?

    她一开始只是希望魏卓娶不成兰表妹啊。

    孙权凝眸看着谢灵毓,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是不是把魏卓那件事跟那个贺攀说了?”

    谢灵毓如实点头。

    孙权只觉不解:“贺攀明明是陪魏卓一起来的,怎么到头来却信你的话反过来帮你?”

    谢灵毓无言以对,与贺攀有关的事,她对孙权说的几乎全是谎话。

    眼下正不知作何解释,忽听婢女宣道:“太夫人驾到。”

    众人连忙放下茶杯,站成一排迎接吴夫人。

    孙策额前出了一道冷汗,今天闹得这样大,还没有想好如何向母亲解释。

    众人彷徨时,吴夫人已赫然站在他们面前,目光端肃,看来今日之事已了然于心。

    “真好,你们都在。”吴夫人一字一句,不怒自威。

    孙策上前赔笑:“母亲,孩儿正有要事禀报。”

    吴夫人开口却向聂夫人道:“阿棠,你来说。”

    聂夫人犹豫着觑了孙策一眼,见孙策轻轻摇头,便无奈向吴夫人跪下请罪道:“孩儿知错,还望母亲恕罪。”

    吴夫人居高临下道:“你胡乱拆散人家的婚事,被人家闹到家门口,成何体统?你并不是肆意妄为的人,究竟为何如此行事?”

    聂夫人还未开口,谢灵毓已挺身而出,同样跪在吴夫人跟前道:“是我去求大嫂出手的,母亲不要怪大嫂。”

    吴夫人一见牵扯甚广,便干脆利落道:“好,既然你肯承认此事因你而起,我便以儆效尤。”

    孙权紧张地望着吴夫人,吴夫人当即发话:“灵毓,你去祠堂跪两个时辰。”

    孙权一听,忙跪下求情:“母亲,灵毓刚大病一场还没好全呢,母亲真要罚的话,我代她受过。”

    谢灵毓忙向他道:“你不要胡闹,一人做事一人当。”

    孙权又向吴夫人急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我去和灵毓一起跪。”

    吴夫人不客气道:“你想陪着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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