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毓觉得莫名其妙:“你又在不高兴什么?”

    孙权听她这样问,一腔怒意冲向心头,索性不再掩饰,神色峻厉地坐在床头问:“我问你,他有没有逾越之处?”

    谢灵毓眼底泛着一团幽深黑影:“你这样问是何意?”

    孙权盯着她道:“他有没有碰你?”

    谢灵毓气得颤抖:“我又不是不知廉耻,他若真有逾越,我还会好好地待在那儿无动于衷吗?”

    孙权愤而起身,在心里憋了半天的话终于一股脑儿说出来:“我就是很生气,为什么偏偏是他救了你?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他,换做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就是他不行!”

    话说完了才意识到语气太重,动了动唇想再说点什么话来补救,整个人却在一瞬之间被心力交瘁的疲惫感压垮,转过脸回避谢灵毓的目光。

    谢灵毓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声音瑟瑟地反问道:“如果贺攀今日见死不救,你就满意了吗?”

    孙权愕然,无言以对。他想告诉谢灵毓,贺攀很有可能是个没安好心的细作,又担心谢灵毓会觉得他是在借机污蔑贺攀,便忍着不提。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谢灵毓脸上扑簌簌落下,又克制着哭声继续问道:“倘若我不幸死在南山,你是不是也只关心我死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不该见的人?”

    孙权闻之心痛地闭上了眼,重重地叹了声气,睁开眼又道:“你这么想就是冤枉我了,我当然更在意你的安危,不然我为什么漫山遍野地去找你?”

    谢灵毓不听,悲愤交加:“你就没有冤枉我吗?先前玉佩的事我跟你解释了那么多,都白说了吗?”

    孙权回过身,愁容满面,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就是心里没底,跟他有关的事,你哪一次对我说了实话?”

    谢灵毓回忆起从前的那些隐瞒,无地自容,也悲哀地转过脸去:“我没有想到你的疑心竟然这样重,你在山坡上捡到我掉下来的珠钗,明知道我没有对你说谎。”

    孙权却义正言辞道:“受伤的事你没有说谎,那你碰上贺攀之后的事呢?我如何能相信他真的没有逾越之处?”

    谢灵毓气得一拳捶在枕头上:“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干脆把我扔在南山不要管我,省得我丢你的脸!”

    孙权气昏了头,上前一步瞪着她道:“故意说这种话气我干甚么?难道你在南山的时候没有盼着我赶快过去找你吗?”

    “我宁愿你没有去找我!”

    两个人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孙权听到谢灵毓最后那句话,心凉了半截。

    谢灵毓也怒目圆睁,不肯服软,一面又庆幸自己坐在床上不能动,手边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撒气,否则早被她扬手砸碎了。

    丹兰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趁他二人喘口气的功夫,才上前嗫嚅道:“二公子,太夫人还没睡,说要请二公子过去一趟,吴侯和靳姬也都在。”

    一席话浇灭了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孙权听到后,用力呼吸换了口气,胸膛有阵阵起伏,随后冷着脸向谢灵毓交代道:“我过去看看。”

    谢灵毓也偏过脸擦了擦双眸,暂且放下心中怒火,故作平静地提醒道:“你好好地说,不要惹母亲和大哥生气。”

    孙权脸色缓和下来,应声道:“知道了,你先吃饭吧。”

    丹兰看他们两个居然又好声好气地话别,愣愣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劝慰谢灵毓。

    孙权走出房门立刻就后悔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动气吵架,先前在心里都憋了那么久,现在好了,前功尽弃了,谢灵毓完全都不会记得他今日为了她有多担惊受怕,只会记得是贺攀在山上救了她。

    可是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心里有疑虑难道不能问吗?非要违心地自欺欺人才算大度吗?

    丹兰站在门外还没走开,孙权又板着脸吩咐道:“夫人今天受凉了,给她煮两碗姜汤。”

    丹兰得令后便钻进厨房。

    谢灵毓坐在床上听见了,心里不曾好过一些,捶在枕头上的拳头也未松开。

    孙权出去后越想越生气,在吴夫人房里看到靳明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吴夫人和孙策都在旁边,上前就劈头盖脸道:“灵毓亲口说了是你把她从山坡上推了下去,害她摔进了碧水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燕儿也是你打晕的吧?”

    靳明禾本就一副请罪的姿态跪在吴夫人面前,被孙权这样质问,眼泪说来就来,霎那间便哭得梨花带雨。

    众人听见她哽咽着声辩道:“毓姐姐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我知道我不该与她发生口角,可我只不过跟她说了几句玩笑话,说她买的首饰太多了,她就不高兴了,之后她撇下我,一个人下山了,她下山后我根本没再看见她,怎么会有机会推她?”

    孙权怒吼:“难道灵毓会自己从山坡上摔下去,刮伤了腿又掉进碧水潭里,还穿着湿衣服在山里走了一整天,她受这么多苦只为了诬陷你吗?”

    靳明禾用力摇着头:“我不知道她为何受了那么多苦,也许她之后又碰到了别的人呢?肯定是其他人要害她,不关我的事。”

    孙权伸手指着靳明禾问:“她在吴郡人生地不熟,又从未与人结怨,谁会害她?”

    靳明禾不加思索道:“吴郡也有很多会稽人士居住在此,谢夫人也未必就没有认识的人。”

    孙权被她的话噎住,不敢再往下接。

    靳明禾想着乘胜追击,又厉声道:“说不定是她打算和什么人私会,才故意跟我走散,回来后担心败露,又倒打一靶说我推了她,我只不过是小小侍妾,她可是堂堂二公子的正室夫人,我怎么敢得罪她呢?她若真是独自一人,能在南山平安无事地待到你去找她吗?”

    靳明禾并不确定谢灵毓在南山是否真的遇见了贺攀,因此胡言乱语时也留了一定余地,想让孙权自己做出各种猜想。

    孙策在一旁听了半天,此刻终于忍不住抄起案前一只茶盅朝靳明禾头上狠狠砸去,呵斥道:“你还敢反咬一口?”

    茶盅落地即碎,靳明禾痛呼一声,额上随即有血淌下,却仍然对着孙策顽固道:“难道吴侯以为谁受了伤谁就有理吗?谢夫人的事与我无关,为什么要如此对我?”声泪俱下又发疯般地喊冤叫屈,足可以假乱真。

    孙权心里一直想要尽力抚平的疙瘩被靳明禾最后那番话刺穿,明知道靳明禾是在胡搅蛮缠,却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在山上看到谢灵毓从贺攀身边走过来的那个画面,自己心里也分不清到底是在生谁的气。道理他都懂,妒意压在心上的滋味却始终不好受。

    吴夫人坐在主位上细心旁观着这一出闹剧,耳目皆惫,扶着桌案准备站起来主持公道,孙策忙起身过去搀扶。

    吴夫人低头打量靳明禾,声色威严道:“你说你不该与灵毓发生口角,可我看你丝毫不知悔改,还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中伤灵毓,孙家让你进门,真是家门不幸!我明日一定写信问问你的双亲,是如何养育出这样的女儿!”

    靳明禾害怕连累靳家,慌忙扣头认错:“请太夫人息怒,我只是一时着急,所以口不择言,与我的双亲无关。”定了定,又趁机为自己狡辩道,“若是我今日果真蒙冤受屈,太夫人难道就心安吗?”

    孙权见靳明禾油盐不进,又擅长搬弄是非,已经懒得再同她争辩,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碎片,想割破她的喉咙让她再也不能作恶。

    靳明禾见状,满脸惊惧,扶着地连连后退,吴夫人怕闹出人命,连忙喝止。一直垂立在侧的馨儿也连忙将靳明禾扶到一旁。

    吴夫人为了让孙权消气,对靳明禾小惩大诫,命她禁足十日,不得走出房门,往后也不准再去前殿了。

    靳明禾随馨儿退下后,孙权仍气得眼眶泛红,吴夫人无奈道:“她抵死不认,我也难以重罚。”

    孙权心烦意乱,把手中的茶盅碎片又扔到地上,没有开口。

    少顷,吴夫人又问孙策:“方才朱然在前殿说的那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孙策仰面叹息:“他在我身边潜伏了有一段日子,不能再留。”想到贺攀过往行事才略,又有不平之意,“这样的人,竟然对我有异心。”

    孙权一听,忽然警觉起来。

    吴夫人忙提醒孙策:“眼下还不能立刻除掉他,若是现在动手,吴四姓就会知道你已经识破了这个人,往后想必还会再安插其他内应,你防不胜防。”说罢,又看着孙权问,“你觉得呢?”

    孙权心里七上八下,经历了一整日的纷扰,此刻已经身心俱疲,对贺攀的事无意再推波助澜,简短道:“我不想插手。”

    孙策瞧他一脸倦怠,心里颇有些不快,于是冷着脸道:“你在家里歇几日吧,征粮的事我让别人去做。”

    孙权闷声说好,心里求之不得,征粮明明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孙策起身拜别吴夫人,正准备要走,孙权忙又叫住他,难为情道:“我能不能预支这个月的俸禄?”

    孙策狐疑望着他,不发一言。

    孙权讪讪地解释:“今日贺攀跟他的部众在山上救了灵毓,我答应了他们会有赏钱。”

    “明日你找吕范去领吧。”孙策没有驳回他的请求,想了想又道,“我明日会找机会把贺攀调离吴郡,他手上那些人,你和聂筠接手吧。”

    孙权点头答应。

    馨儿扶靳明禾回到正院的偏房,已经大致看出了靳明禾今日究竟对谢灵毓做了什么,表面上不露声色,一边帮靳明禾涂着药,一边关心道:“夫人今日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吴侯和太夫人居然这样罚夫人。”

    “他们不过是为了维护孙权的颜面罢了。”靳明禾扶着额头嗤道,“不过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孙权对谢灵毓起疑心,她毕竟在荒郊野外待到那么晚,说不定还遇上了那个跟她关系匪浅的贺攀,我就不信孙权心里真的完全没有芥蒂。”

    馨儿不解:“夫人为何要冒险这样做呢?”

    靳明禾得意道:“没能让谢灵毓死在南山,让她在这府里失势也是好的,只要她不中用了,我以后想对付那位姓聂的就容易多了。”

    馨儿听到这话,眉目一怵,随后默不作声地将药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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