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亥时了,夜露凝重,孙权惆怅地离开吴夫人的东廊大院,一路都在感慨今天这个日子对他和谢灵毓来说太不吉利了,等过阵子一定要去庙里烧香拜神祈愿。

    想到谢灵毓方才说的话,孙权心里颇有些郁闷,她居然说他疑心重?他那么喜欢她,难道要对她和别的男人的纠葛装聋作哑吗?

    如果反过来是他跟别的女人在荒郊野外待那么久,她难道不会有疑心吗?她想问的恐怕会更多吧。真是岂有此理!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孙权抬眼看到谢灵毓扶着门正在朝外张望,忙上前搀住她问:“你怎么下床来了?”

    谢灵毓觑他一眼,淡淡道:“你去了这么久,我怕你闯祸。”说着便要转身回屋。

    从门口到床上只有几步路,孙权搀着她慢慢往里走,一面又问她:“姜汤喝过了吗?”

    谢灵毓还回味着方才那一通没有吵完的架,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心里知道靳明禾不会乖乖承认自己做了些什么,想问问孙权,靳明禾又乱说了些什么,可是实在累极,又见孙权的神色没有多大起伏,便以为靳明禾没说什么有用的话,也没开口询问。

    靳明禾说的那些话,只在孙权心里短短过了一下,没有停留。他现在对谢灵毓仍然有点生气,仍然存在一些想不通的疑问,不过眼下谢灵毓至少还肯理他,那剩下的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不管吵得再凶,他心里所期盼的都是好好守着她,不让任何人打搅。

    扶谢灵毓回到床上后,孙权没有走开,而是站在床边俯身低语:“你今晚不会做噩梦吧?我是睡床上还是睡小榻上?”

    谢灵毓微微抬头,眸光晶莹地打量他,欲言又止。

    孙权又将双手抵在她两侧,望着她瞳孔里他的倒影,款款道:“你如果想让我陪着你,就要告诉我让我知道。”

    谢灵毓开不了口,咬唇转过脸去,担心孙权不能领会她的意思,于是悄悄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嘴上却理直气壮道:“等我好些了,一定会继续跟你吵架的。”

    孙权斜眸看了看她的手,抿嘴道:“嗯,那就吵啊。”

    谢灵毓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去吃饭吧。”

    孙权吃了几口饭后回到床上,谢灵毓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了,孙权躺在她的右侧,见她闭着眼似乎困乏地睡着了,便没有开口说话,头枕着胳膊想着她今日在南山经历的一切,想了很久都没有入睡,打心里恨死了靳明禾。

    谢灵毓闭上眼之后并不安稳,直到孙权躺在她身旁,她才渐渐睡去。三更时,噩梦侵袭,谢灵毓神智混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意识忽明忽暗,觉得自己还在碧水潭里挣扎着,四周水流湍急,眼前漆黑一片,不管怎么用力游都被困在原地,绝望地泪流不止。

    孙权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头,谢灵毓在梦里抽动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臂像抓住了上岸的树藤,继而唤着他的名字,依偎在他身上回想起今日种种,忽然发出一句啜泣的梦呓:“你不要跟我吵架。”

    孙权听得仔细,欠了欠身抱她入怀,在她耳边清晰地嗯了一声。

    谢灵毓做了半宿噩梦,从清晨时开始发高烧,躺在床上难受地嗯唔,头痛欲裂。

    孙权迷迷糊糊中听到她呼吸急促,连忙唤了她两声,谢灵毓勉强睁开眼,但是说不出话,浑身无力,很快又闭眼昏迷了过去。

    孙权手忙脚乱地下床喊来丹兰和燕儿,自己去喊家仆传医工过来。

    医工还没赶到,谢灵毓又添了呕吐,对着痰盂吐过之后冷得一直发抖,丹兰和燕儿急得团团转,从盆里拧了一条绢巾放她额头上退热,又把小榻上的被衾也拿过来给她盖上。

    谢灵毓浑身难受得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了,想起自己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靳明禾害的,又惦记着跟孙权还有一架没吵完,内心深处想着可不能就这样死掉。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好像点了薰笼,她才觉得暖和些,随后在睡梦中被人拉起来又托着下巴灌了一碗苦药,然后倒在枕头上继续不省人事。

    孙权在点了薰笼的屋子里热出了一头汗,看着谢灵毓躺在床上受煎熬,心急如焚,除了一遍遍地换洗她额上的绢巾,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又想到昨晚睡前她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好了之后继续跟他吵架,苦涩地盼望着她赶紧坐起来跟他吵架吧。

    稍晚些,吴夫人来了一趟,一进来就觉得屋子里太热,看到谢灵毓昏迷不醒,陪着叹了一会儿气,又闻出薰笼里似乎散发着霉味。

    吴夫人忙问孙权:“这薰笼里有股霉味儿,灵毓怎么能受得了?”

    孙权起先没在意,听吴夫人这么一说,隐约觉得好像真有一股霉味,丹兰和燕儿忙前忙后,也未察觉。

    “我知道了,我往薰笼里添的是去年的木炭,想必是木炭发霉了。”孙权怔怔地解释道。

    眼下才刚入秋,今冬取暖的木炭还没有备下,吴夫人没再责怪孙权,随后嘱咐道:“你守在旁边再看看吧,灵毓要是有什么不对劲,这木炭就不能再用了。”

    吴夫人交代完便走了,谢灵毓断断续续地听见他们说的话,神志还未清醒,没听出头绪,恍惚中以为孙权故意用发了霉的炭生火来熏她。

    不知过了多久,谢灵毓被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惊醒,身上的力气还没有恢复,凭本能硬撑着坐起来找痰盂,随后歪在床沿上吐得天昏地暗,几乎将方才喝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孙权又恐又忧,在一旁轻拍着她的背问:“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闻到了难闻的味道?”

    谢灵毓趴在床沿上无力直起腰,难受得没有了思辨能力,想起昏迷时听到的不完整字句,声音颤巍巍地问他:“是你故意往薰笼里放了发霉的木炭吗?”

    孙权双眉紧拧,心里大呼冤枉,又有心作弄她,于是假装郑重道:“嗯,是啊。”

    谢灵毓忧思缠绵,也听不出这是玩笑话,悲伤道:“你就那么生气吗?”

    孙权想听听她接下来还能说出来什么奇怪的话,于是低头顺着她的话继续逗她,唉声重复道:“是啊,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你这辈子都哄不好我了。”

    谢灵毓听完这些,趴在床沿上只想哭,声音沉沉道:“你就不该去找我,要是我自己走回来了,或者是没让你看到贺攀,说不定你还会觉得愧疚,那样你就不会跟我置气了。”

    孙权心里很不是滋味,听她声音不对劲,便没心思再逗她了,用掌心轻抚着她的头,讪讪地问:“我说的话你全都信啊?”

    谢灵毓埋着头委屈道:“你说的话我全都信,我说的话你却不全信。”

    孙权顿了顿,无奈道:“这能怪我吗?你以前瞒了我多少事,我这次不能问清楚吗?”

    谢灵毓忽然抬起头,满脸泪水地声辩道:“可是你以前明明说过,给你一点时间你会想通的,你现在根本都没有用心去想,你只会疑心我,你甚至都没有想过我昨天一天是怎么挨过来的。”

    孙权一听就沉不住气了,心里有一堆想反驳的话,然而还是转过脸忍了,压着声音道:“身上难受就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要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好?”

    丹兰和燕儿又端着刚煎好的药送进来,谢灵毓躺在床上用手背擦了擦脸,赌气想拒绝喝药,忽见吴夫人带着一个婢女又来了,婢女手上提着一个匣子。

    孙权起身迎上去疑惑道:“母亲,这是?”

    “我找了我屋里的木炭,保存完好没发霉的。”吴夫人说话时打量了一眼床上的谢灵毓,谢灵毓微微颔首致意,又低头乖乖喝药。

    谢灵毓咬牙将药喝下,吴夫人又向孙权正色道:“你不是还要给昨天那些人发赏钱吗?快去吧。”

    孙权忽然想起来这茬事,听出母亲是故意要支开他,犹疑着点了点头,瞟了谢灵毓一眼,不安地出门去了。

    吴夫人来到床前,看到谢灵毓一脸病容,眼眶却是红的,心里也不好受,慈声问道:“灵毓,有没有好些?”

    谢灵毓怀疑吴夫人方才听到了她跟孙权吵架时说的话,忐忑道:“劳母亲挂念,吃了药之后,现在头已经不疼了。”

    吴夫人吩咐自己的婢女替换薰笼里的木炭,一面又看似无意地对谢灵毓念叨道:“要是仲谋昨日没有出城就好了。”

    谢灵毓眼里闪过一丝无措,垂头不语。

    “不过我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吴夫人感伤地嘲弄道,观察着谢灵毓的反应,“他昨日出城忙活了一整天,事情却没有办好,回来之后被他大哥责备,转眼间又听说你在外面出了事,慌慌张张赶到南山去找你。”

    谢灵毓愣愣地抬起头,她还没有听孙权提过这些事。

    担心吴夫人偏袒孙权,谢灵毓只好歉疚道:“如果昨日我没有答应靳姬去南山就好了。”

    吴夫人却轻轻摇了摇头,温声细语道:“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已经发生了,就要坦诚面对,我昨晚审了靳姬,她什么也不承认,还故意编了一通话,离间你和孙权,我也不知道孙权究竟信了没有,你们两个都这样耿直,倘若他真的听信了靳姬的谗言,你会好言好语地挽回他吗?”

    谢灵毓心里百感交集,深深吸了一口热气。孙权昨晚回来之后并没有多大反应,还体贴地睡在她身旁,可见他是没有相信的。

    吴夫人最后又道:“再亲密的两个人,也无法在任何时候都能心意相通,有误解的时候,千万不能再由着性子针锋相对。”

    谢灵毓眼角噙泪,点头喃喃道:“我知道了,多谢母亲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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