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笃!”

    “哪来的野狗!赶紧给老子爬,不怕死就他妈往我这儿钻!”

    一个急刹,伴随着司机躁怒无比的谩骂声,吵醒了客车上昏昏欲睡的乘客,都不免皱了皱眉头,睁开惺忪的眼。

    等了片刻,破烂脏乱的客车又继续向前行驶。

    周进撑着前方的后椅背,烦闷地觑了眼驾驶座,随后偏头瞅向旁侧面色苍白却神情漠然的女生。

    “小冷,你怎么样?冷吗?”

    她没有睡觉,微侧着头淡淡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荒芜。

    对于她的不搭理,周进早已习以为常,顺着她的视线遥望窗外的一切,山峰叠嶂,白雪覆盖,偶尔闪过的灰砖房,缭缭炊烟飘在半空中,寂静寒凉。

    眼前的风景太过梦幻,又让人心底有些发凉和慌乱,他抽回目光,靠在椅背上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地名陷入沉思。

    此时本该回家的他,如今却踏上了去往偏远山村的大巴,这都源自于一周前收到的一封匿名邮件...

    七天前,正值放寒假,没有案子的时候,周进会待在事务所搞程序,而莫小冷还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安静地翻看他不懂的书,一切都那么井条有序,可这份宁静却被‘叮’的一声打破。

    是一封匿名邮件,发给事务所的,他讶异又好奇,正想好好看看这次委托的事件,却没曾想留给他的只有满脑子的疑惑,以及...惊悚。

    求你...救救我们。

    寥寥几个字,他却紧张起来,仿佛在屏幕上看到了血淋淋的手指印,而后他将这瞬间的惊恐抛向那一贯平静的人。

    最后查下来,他只追踪到对方的IP地址,距离陵市有六百多公里的一个西南的边远小村。

    封岭村

    他尝试过回信,但对方一直没有回消息,而且自那封邮件后,对方很快就关了机,他此时也无法再追踪定位。

    他不是没怀疑过这是个恶作剧,也委婉地告知了莫小冷,但她还是选择踏上这条路,寻求真相。

    周进无法,也理解,如果是恶作剧还好,就恐这是真的,倘若不管,真的有人横死在大山里,那才叫人难安。

    虽然...她说不用跟着,但他又怎放心她一人。

    车里的气味不好闻,烟味汗臭,饭菜味,以及汽油等味道混合在一起,直让人反胃,他庆幸自己不晕车,不然铁定跟后面的那位大姐一样,呕吐不止。

    又过两个多小时,这辆破烂的乡间客车终于得以休憩稍许,周进背着满满一包东西走下来,马路上的雪被随便清理了下,堆积在道路两旁,脏乱不堪,化开的雪混着稀泞,污了鞋底和裤管。

    在司机即将开走前,他回头问:“师傅,每天大概什么时候会有车?”

    “这几天怕是没得喽,下雪天哪个还敢往山里开哟,我今天就是最后一班了。再看嘛,路上没冰了就有车喽。”

    司机说完,大巴便一溜烟驶离,留下两人任凭凛风吹打。

    周进的心情说不上凝重,但也不轻松,他一手握着相机,望向前方山脚下的村落。

    偏僻寂静,四周环山,重峦叠嶂,茫茫的田野一片雪白,房舍群山披上了银装,万物都被雪装点,滋润着。

    他们站在山口,这是村子通往外边唯一的路。

    “小冷,这就是封岭村了。”

    一个边陲小村,群山环绕,要不是那冉冉上升的烟气,他还真以为这里只有雪,了无人烟。

    一阵冷风袭来,周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冬天的农村更为寒冷刺骨,尤其是这风,割人脸蛋。

    他撩下眼皮瞧向旁边的人,还是那件硕大的深灰色厚风衣和围巾,白得似雪的脸蛋半裹在围巾里,只剩下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露在外面,可惜那里没有一丝情绪,死寂一片。

    好像根本就没感受到这份冻血的凉意。

    在他的注视下,她头也没偏的朝山脚下的村落走去,凛风剐过衣角,留下无尽的寒意。

    周进暗暗叹出一口气,跟上她的步伐,“如果那封邮件不是恶作剧,那这个村子可能会有危险。”

    “我们还是不要太张扬了,暗里查吧,先在村子里住下来。我们就假扮成摄影师来采风,拍拍农村的雪景之类的。”周进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镜,然后示意了下手中的相机,“这样也比较令人信服。”

    这个相机是他在网上二手店淘的,看着高大上,实则是快报废的次货,只能拍下照片,而且效果十分不佳,也就是装装样子,几百块钱而已。

    “用那张卡消费。”

    风轻云淡的话让周进一愣,默而,他的嘴角缓缓拉开一个弧度,“你就这么放心把卡放在我这里,不怕我卷款逃走?”

    “你不会。”

    听到这话,他原本欠佳的心情意外的变好起来,“你这么信任我?”

    莫小冷停下脚,侧眸睨向他,低缓的嗓音穿过围巾传到他耳中,“不是信任。”

    “那是什么?”

    他的心一跳,下意识地脱口问出,也愈发好奇原因。

    “你不敢。”

    “我...”

    这下周进真被噎住话了,想反驳,但他还真不敢,她身边那么多警察,这不就是送上门吗?

    一刻钟后,他站在村路口轻轻呼出一口白气,这个天气,村民基本上都待在村里,瞧见慢慢走来的一男一女,不禁都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看过去。

    一个戴帽子的男人朝他们走去,五六十岁的脸颊,胡茬修的不整齐,像是胡乱地剪了下,黑色的袄子棉裤,腰背走得不直,枯黄干燥的脸上满是困惑,以及几丝警惕。

    “你们是...”男人上下打量了下两人,寒天里,猜疑更为显露,“快过年了,你们跑我们村子来干啥?”

    周进扬了扬手中的相机,鼻梁上的平光镜为他增添了不少斯文气质,“你好叔,我们是从蒲城来的摄影师,一路沿着周边的农村采风,想拍摄一组乡村的雪景。”

    “又来拍照...”男人眸中的疑虑逐步消散,可脸色却谈不上热情,“前阵子不是来拍过了吗。”

    “之前有人来拍过了?”周进微讶。

    “是噻,跟你差不多的个子,还是镇上领来的,说是什么杂志社来采访哟,搞不懂。”男人瞟了眼相机,疑心渐消,“你们也是拍完就走噻?”

    “是,我们是这么打算的,但...”周进收起相机,不免愁叹一声,“但那个司机说,这几天都没车了,我们可能还得在村里多待几天...你放心,我们可以给房钱和伙食费,就是劳烦您能帮我们找一处住的地方吗?”

    “也难怪,最近下雪,路上打滑,哪还有车敢上路。”男人背着手站在寒风里,冻得黑红的脸颊已经干裂开,“我们这乡咔咔的,有啥子好拍的?你说采啥子风?我不懂这些,大冷天的我也不能看到你们在外面冻着...要不你们就住我家嘛,每人一天一百,你看咋个样?”

    周进顿了下,在山里有个住的地方已然很幸运,甭管价钱高低,他也得赔着笑脸相迎。

    “行,太谢谢您了,不然我跟我的...同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高,是封岭村的村长,你们就喊我一声叔吧。”男人领着他们边往村里走,边说:“我们村很少有外人来,你们不要随便乱跑,拍完照就离开,大过年的家里人也担心你们啊。”

    “您说的是,等我们拍完,客车应该也通了,兴许还能赶回家过个年。”

    高村长点了点头,随即指向右方远处的一片峻峭连绵的山脉,天地间浑然一色,好似整座山都是用银子装饰而成。

    “山上都是雪,上去很危险的,尤其是那边的山,那里很陡,我们平时都不敢上去,你们可别壮着胆子爬上去。”高村长打了个冷颤,将手又插进温暖的口袋中,“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好,我们记住了。”周进应道。

    高村长注意到未曾开过口的莫小冷,他偏头瞧了眼,问出疑惑,“这女娃成年了吗?我看她小得很,这么瘦还跑这么远的地方来,吃得消吗?”

    周进打着马虎回答,“她出来打工的早,您别担心,我这同事就是吃饭不长肉。”

    “你们俩多大年纪了?”

    “我已经快25了,她刚满20不久。”周进随便扯了个谎,跟高村长开始聊起家常,“我们都想在今年结束前把工作做完,还能拿个年终奖,也好回家过年嘛。”

    “哟,小伙子你都25啦。”高村长笑着打趣,“娃娃有好几个了?”

    闻言,周进尴尬地挠了挠头,“叔,我还没对象呢,哪来的娃娃。”

    “啥?”高村长回头不可思议地看了他几眼,“你还没娶媳妇?”

    “没...”

    “小伙子,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年纪了得抓紧喽。在我们村,跟你同龄的都有两三个娃了,再不抓紧点,有再好的条件都娶不到媳妇喽。”

    周进干干地扯开唇角,“您说的是...等回去后我再找找。”

    “这才对嘛。”募而,高村长将话头落在一旁的莫小冷身上,“女娃,你嫁人了吗?”

    莫小冷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空洞的瞳眸看得高村长心一怔,平静如潭的双目让他冷得颤了颤。

    不像活人的眼睛,犹如远处的山峦,萧瑟寂冷,没有一丝生气。

    这种眼神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活人身上?

    “你...”

    “没有。”

    “哦...哦...”

    见气氛有些沉闷,周进连忙化解,“叔,她不喜欢说话,平时也不怎么跟人相处,你别介意。”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高村长止住好奇,最后瞥了她一眼,便安静地带他们往家走去。

    路上有不少村民打招呼,但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打量,好奇,猜忌,警惕...和善的笑容下,又掩盖了怎样的血肉?

    高村长家位于村子左侧,后方隔着两家有一条快冻结的小河,从右方连绵的大山一路流向对面的山谷,村里的用水大多来自这里。

    村里的房屋分得不算太散,几乎隔着二十多米就有一家,只有几户是坐落在离得稍远的山脚下。

    高村长推开木门,“先进来烤火,我们刚好要吃饭了。”

    屋子很简单,不算简陋,泥巴地,大门上方挂着一张深褐色的恶鬼面具,长着两个犄角,露出獠牙。门窗都是木制的,篆刻着严谨的花纹,窗户框上镶嵌的四个玻璃扇,有一个甚至碎了一角,任由阴风卷进屋内。

    院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散落一些雪,屋内飘出一股饭菜香,周进不由摸了摸空荡荡的肚皮。

    天没亮就赶动车,大巴都转了好几趟,他一直没机会吃饭,而此时更是过了中午,不过他庆幸的是农村吃得晚。

    院子里铺满了雪,中间被踏出一条泥泞小路,不远处的鸡鸭叫个不停,在雪地里不知疲倦地翻找食物。

    倏而,屋内走出一位妇人,手里端着一盆污水,暗黄色的棉衣前系着一件沾满油迹污痕的围裙,黑黄的肤色,被吹得干裂,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此刻充斥着惊疑。

    “老高,他们是谁?你咋领回家了?”

    “他们是城里来的摄影师,来我们村采什么风,跟上次那个一样,就是来拍照的。”高村长不耐烦地冲女人摆了摆手,“你管那么多干嘛,他们两个得在我们家住几天,你给他们收拾间房出来。”

    “行...我去收拾。”

    女人走到院角,将污水尽数泼掉,回屋前又瞟一眼两人,最后消失于阴暗的里屋。

    火堆旁,周进偷瞄向厨房里的两人,随后俯身凑到莫小冷耳边低语,“你打算怎么调查?”

    “先熟悉村子。”

    莫小冷掏出口袋中的红枣牛奶,旁若无人的吮吸。

    “好,等吃完饭,我们就拿着相机出去走走。”周进取下她发丝上的枯草,“我会时刻关注对方的账号,只要他一上线,我会想办法跟他联系。”

    炽热的火焰映射在她黑漆漆的瞳孔中,却怎么也温暖不了那份自始至终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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