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已经快要三点,农村一般吃的都比较晚,这都源自于干不完的农活,大家都奉承着什么时候干完就什么时候回家做饭。

    寒风呼啸,天寒地冻,崎岖不平的小路铺着软绵绵的积雪,所有的坑坑洼洼都不见踪影。

    白影中,两个身影格外突兀,一大一小,并肩而走,引得不少人注目观察。

    周进察觉到村民们赤/裸的眼光,假模假样地拍了几张照片,而后放低声调说:“小冷,我怎么觉得这些村民的眼神有点...太直接了,可能是他们村没怎么来过外人吧。”

    脚印一个个接在身后,泥水瞬间侵蚀了白洁,莫小冷脚下一滑,猝然向后倒去,可她的神情并未因此有一丝惊慌失措,幸好周进一直留意她这边,瞬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才免于摔一屁蹲。

    “路上都是雪,有点滑,你...要是你不介意,我拉着你的手。”周进将手滑到她的手腕处,轻咳了两声,“我是怕你又摔了。”

    莫小冷淡淡地睨他一眼,并未说什么,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路过一座木瓦古朴的楼房,他们不由停下脚,这栋一层楼同村里其他房屋都不一样,它的年代更久远,却被打扫的很干净,木门紧闭,门缝中飘来醒脑的香烛味。

    “这是...祠堂。”

    周进望着门上方的牌匾略感诧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村落里竟然还有个祠堂。

    莫小冷轻瞥了下,继续往前迈着平缓的步子。他们在村子里走了快一个小时,也差不多逛了大半圈,村里的中老年人居多,年轻人相对较少,临近过年,在外打工的也回来了不少。

    “小冷,我发现这个村子的房屋结构基本上还是以前的泥石混草木,砖瓦房很少,有也都是灰砖泥墙,很像八九十年代的农村,看来这里的发展并不好。”

    没等她回话,周进指向右方十多米外的一间屋子,“这家人在村里应该算有钱的了。”

    水泥砖房,虽然表面上看着灰扑扑的,但被这家主人收拾的还不错。院子里的东西放得整整齐齐,地面也扫得很干净,没有鸡屎鸭粪,左边种着一株玫瑰,鲜红的花朵点缀上雪花,异常娇艳,在这里不免耀眼夺目。

    不过...大门正上方挂着的鬼面具却显得格格不入。

    “咚!”

    一声砸落,周进寻声望去,只见右前方的岔路口,一位身穿暗红色羽绒服的妇人摔倒在路口,背篼斜躺在路边,滚落一地的白萝卜。

    犹豫两秒,他松开莫小冷朝那边跑过去,帮忙扶起背篼,开始捡白萝卜。

    “姐,我帮你背回去吧,路上滑,别又摔了。”

    周进将白萝卜尽数放进背篼里,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和善的微笑。

    “不用,不用...”妇人指向那栋水泥砖房,“我家就在这儿,马上就到了。”

    妇人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她的肤色要比这里的人白上不少,不似那么干枯暗黄,看着也显年轻,秀丽很多。

    莫小冷走到他们面前,神色未变,妇人瞅了眼她就不敢再对上那双无神的眸子。

    “小伙子,今天谢谢你了,大冷天的,你们到我们村来做啥?”

    “我们是摄影师,打算来村里采风,拍拍雪景。”

    “拍雪景?”妇人轻扯了下唇,“前阵子也有个人来给我们照相,但我们村没啥好看的,下雪天有什么好,我看了二十多年了,也没见它好看过。”

    周进低头觑一下相机,笑应,“各有各的看法吧。”

    妇人蹲下身准备背起背篼,他见状,帮忙提起背篼,将其安稳地放落于她的双肩。

    “谢谢你啊,要是我一个人还真背不起来。”

    妇人诚恳的答谢声传来,他只摇头笑了笑,“没关系姐,顺手的事。”

    “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礼貌,人也好。”

    周进挠着头傻笑了声,问道:“姐,你知道村子哪里最漂亮吗?或者哪里最有特色?”

    闻言,妇人脸上的笑容滞了秒,很快她又恢复如常,“不都一个样吗,哪有什么漂亮的。”

    “行...”周进牵起莫小冷的手腕,准备告辞,“那我们就先走了。”

    妇人走了两步,悄然回头远视他们的背影,欲言又止,“你们...”

    “哟,这不是葛妹子吗?”

    一个油腻的男声突然挤进来,周进不禁偏首望去,男人挺着一个大肚子,冬雪天光着头,面相不怎么好,甚至略显奸诈轻浮。

    “高存田,别没事找事。”妇人冷瞪他一眼。

    “哎哟,是我记错了,这里不就是你家吗,我还以为跟上次一样你又...”

    “够了!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高存田悻悻一笑,丝毫不惧她要吃人的眼神,“是我嘴欠,是我欠收拾。葛妹子,哥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啊。”

    “行了,我还要回家照顾我女儿。”

    妇人撞开他的肩膀,欲离去却被他拽住了手臂,耳边传来调笑声,“秋娥妹子,要不也请哥到你家去坐坐?”

    “高存田,我一个寡妇,你不怕村里人说闲话啊?还是你不怕你家那位?”葛秋娥冷撇他一下,讥笑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清清白白,不怕你们嚼舌根。”

    说完,她径直走向家门所在。

    高存田对着她的背影唾了一口痰,骂骂咧咧起来,“呸!一个寡妇,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清白个屁!”

    周进没怎么听清对话,但看这情形,不难猜出两人的关系并不好,乃至极差。这个高存田给人的感觉不大友善,尤其是他此刻看向莫小冷的眼神,露骨的探寻,让周进的眉头忍不住拧起。

    他将莫小冷下意识护在身后,抵挡高存田不怀好意的眼线。

    “你们是哪里人?到我们村来干什么?”

    “我们是来拍照的,你有什么事吗?”周进凝声说。

    “又来照这个寡妇,葛秋娥还真...”

    高存田张开肥厚的嘴唇,下一秒,一个雪球徒然飞过来,砸在他脸上,他当即抚掉脸上的雪渣,冲雪球丢来的方向破口大骂。

    “傻根,你找死!”

    “打雪仗,打雪仗!”一个穿着破烂棉衣,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十几米外高兴地拍手庆祝,“打中了,我打中坏人了!”

    他的脸很花,沾着深深的污迹,还有隐约的淤青,即便如此他依然笑得很开心,满目都是得手的喜悦。

    “妈的!”高存田被气得脸顿时红起来,一个箭头追过去,“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

    “啊——”

    傻根登时逃窜,两个帽耳朵一上一下,乐此不疲。

    周进有些担心那个傻根,高存田不像心慈手软的人,只怕被逮住,免不了一顿打。

    “那个人不会有事吧?”

    “不会。”

    莫小冷淡应一声,却让周进讶异,“你怎么判断的?我看这个高存田不像是会轻易罢手的人。”

    “他能活到现在足以证明。”

    听言他愣了下,而后恍然大悟,这个人疯疯癫癫,这种事显然也做过很多次,可能会避免不了拳脚相加,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们寻着另一条较为迂回的路往村长家而去,周进举起手机捯弄了许久,最后泄气地收进口袋,“这里没什么信号,断断续续的,跟没有一样。”

    莫小冷募地停下来,面向侧前方的一栋房子。

    这是一栋废弃的房屋,坐落于那座危险的高山下,周身黑漆漆的,断木端口还有焦炭残留,瓦片残骸东倒西歪,白雪压在上面,可谓凄凉至极。

    “这里发生过火灾。”周进给出结论。

    这栋房的位置比较偏僻,离其他住宅稍远,周围生满了枯黄的杂草,光光的竹子和大树围绕在四边,门前的积雪白净净的,一点生气都不见。

    待了片响,她收回视线,提步朝既定的路线走去。

    周进走在她旁边,说出了忧虑,“小冷,其实到现在我都怀疑发邮件的人很可能是在恶作剧,这里的发展虽然比较落后,但我看村民也没什么异常。对方突然没了踪影,应该跟信号不好有关,即便是我,在这种没有信号的大山里,也不好联系外面。”

    她没有解答他的疑虑,而是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这里在举办活动。”

    “活动?”他显然怔住,连忙问:“什么活动?你怎么知道?”

    “每户门前都挂了鬼面具。”莫小冷双手插在口袋里,迈着不变的步伐,“一般用来祭祀,挂在门前有挡鬼减灾的作用。”

    “鬼面具?”他恍然想起村长家好像就有个,“你也相信这种事?”

    “不信。”

    周进轻轻笑了下,“我以为你只看刑侦学和法医学之类的书,没想到你还关注这些。”

    莫小冷半垂下眼睑,睫羽微不可查的一颤,转瞬又是满目的淡漠,如同白茫茫的山脉,什么也寻不到。

    “这也不算奇怪,现在很多地方都还保留着以前的习俗。”静了几秒,他的眼神中多了分认真,“我们现在的处境比较被动,所以还是不要干涉他们的风俗。”

    不知又走了多久,小路越发狭窄陡峭,干草渐杂,高山逼近,这里的树多为常绿针叶类,即便被雪积压,也不似北方的银装素裹,点点翠绿隐现其间。

    村落已偏远,他这才发觉这条路行不通。

    “小冷,这条路...”

    “嗷!嗷嗷!”

    几声狗吠,吓得周进的手一抖,他赶忙拽起莫小冷的手往身后拉,只见五只黑色,黄色大狗从山口冲出来,呲出尖牙,凶狠地瞪着他们,踱着步慢慢逼近,仿佛要将他们撕个粉碎。

    心底油生出几分恐惧,但他此刻不能陷入其中,他松开莫小冷的手,强压慌张低声说:“你先走,我拦着它们。”

    村里不见狗,没想到都在这里!

    莫小冷并未动,觑见五只狗脖子上的项圈,她刚准备开口,就被周进往后用力推了两下。

    彼时,狗已经飞扑过来,露出利牙直逼他们的头,他的心一提,捏紧拳头欲反击。

    “回来!”

    一声怒吼,五只狗立马收起尖牙,向后奔去,见此周进大呼一口气,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他抬眼朝声源处寻去,一个干瘦的老头从山间走出来,他戴着一顶毡帽,厚重的军大衣裹在身上,脚上的黑色雨靴立于雪花之上,脸颊凹陷黝黑,一双干枯的眼睛锐利极了。

    “畜牲,我说过不许咬人!”

    听到责备,狗狗们都委屈地低下脑袋,却不敢发出一声呜咽。

    老头紧紧盯住他们,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山里去做什么?”

    “大爷,我们是不小心走到这里来的,马上就离开。”

    “我不管你们来干什么,想要活命的话就别进山,趁早离开村子。”老头的语气不太和善。

    “好,等我们拍完照就会离开。”

    周进冲他点了下头,随之拉着莫小冷的手往回走。

    “封岭村可不是一个好玩的地方。”

    老头的话如擂鼓,一下子就敲在他的心脏,他回头再看去,除了白恻恻一片,哪还见人和狗。

    “...他住在山里吗?”

    莫小冷遥指左前方百米外的一处小屋,“护林员。”

    “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周进彻底放松下来,对上她的眼眸,语气陡然变得严肃,“再遇上刚才的那种情况,你就赶紧跑,能逃一个是一个。”

    “狗有项圈,主人不会离远。”

    “万一刚才那人来得不及时呢?”

    “圈养的狗不会轻易咬死人,除非主人的命令。”

    周进这次毫不妥协,他一定要让她有危机意识,“小冷,什么事都有不确定性,我们不能完全保证。即便是在百分百的情况下,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莫小冷掀眸直视他的双目,空荡荡的眼珠什么也探寻不到,可她看了很久,久到终是周进先挪了眼。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回去。”

    她没有回答,转身往来路去,冷锐的风刮过她的发丝,裹上了凉意。

    在村子里逛完一圈,已然接近傍晚,冬天黑得快,特别是农村的冬季,黑夜来得悄无声息。

    等回到村长家,他们夫妻也从地里头赶回来了,村长放下满背篼的白菜,“你们今天去村子里拍照了?”

    周进愣了秒,很快回答,“这里的房子都挺复古的,忍不住拍了几张。”

    “破破烂烂的,有啥好拍的。”

    “叔,这种才有感觉。”他想起门上的面具,随口问了句,“叔,我看你们门上都挂着一个面具,这是有什么寓意吗?”

    高村长对此没有太大的抵触,回的也快,“听老一辈说可以挡住恶灵,很久以前就挂着了。”

    “是有什么风俗活动吗?”

    “你感兴趣?”

    周进被他盯得心里略发毛,强扯出一个笑容以掩盖这紧促的气氛,“我以前没见过这种面具,所以有点好奇。”

    高村长抽开目光,开始收拾这一堆白菜,“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没见过什么乡下东西。”

    “...您说的是。”

    “正巧,过几天我们村要举办祭祀,你们要是还没走可以跟去看看。”

    “祭祀什么?”

    高村长的手一顿,静默三秒,他望向门外的那片大山,“就是那座山,我们管叫封灵山,封岭村就是这么来的。”

    “你不是说那座山很危险,不能上去吗。”

    “祭祀当天,村里所有人都得上去,大家在一块相互都有个照应,不会出事的。”

    周进遥望封灵山的山峰,轻喃:“原来是这样...”

    火堆热烈,炸裂的星火飞跃在空中,不过几秒便扑灭在半空,最终化为无数灰烬中的一粒。

    高村长放好白菜就出门了,厨房传来‘咔咔’的切菜声,油烟味飘荡出来,白烟弥漫在头顶久久不散。

    夜已经深了,村长的妻子陈秀梅系着那件结着油垢的围裙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净净的馒头,她走到莫小冷面前弯下腰,脸色在火光下柔和许多。

    “囡囡,你饿不饿?先吃个馒头垫垫肚子,饭很快就好了。”

    周进有点讶于她的举动和态度,像是母女,此情此景,他也只能静静观望。

    火焰烧得很旺,莫小冷侧眸扫向她,陈秀梅的神情未变,笑得温暖,将馒头又往前递了分,“快拿着吃吧。”

    她接过馒头,热乎乎,软绵绵的触感,冰凉的手指逐渐回暖。

    陈秀梅的眼神愈发热切,“快吃啊。”

    她轻轻咬了一小口馒头,甜软可口,面粉独有的香气席卷口腔,可她依旧嚼得不紧不慢。

    “囡囡,你多大了?”

    陈秀梅坐到她旁边的小凳子上,视野未曾离开过她。

    听到此话,周进反而紧张起来,他跟村长撒了谎,就怕...被发现后,他们恐怕很难再被相信。

    “20。”

    他松下一口气,也为她的配合暗自欢喜。

    陈秀梅一愣神,喃喃自语,“20...多好的年纪啊。”

    “你的孩子不在家。”莫小冷忽然说。

    “是啊,我儿子就比你大几岁,他在外面工作后就不爱回家了。”陈秀梅盯着火堆,自语似的点着头,“也好...这里没什么好回来的。”

    “你...”

    “高明东这个老奸贼!什么便宜都要占!”

    怒骂声响在门外,陈秀梅闻声走去,“你怎么又跟他吵起来了?”

    “还不是为祭祀的事!”

    “祭品还是没协商好?”

    “说好的每家每户出一只鸡或者鸭,今年轮到他们家杀猪了,他突然说不行!他高明东就是仗着祭司的身份,不肯杀他家那头肥猪,竟然还威胁我,说什么不举行?这能行吗!”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高村长抿紧嘴,脸一时间变得黑红,额头的青筋彰显着他的火气,“这头猪还不是要我们家杀!”

    陈秀梅叹了叹气,安慰道:“算了,就当提前杀了。”

    “也只有这样了...祭祀可不能断啊。”高村长坐到椅子上,右手沉重地搭在桌上,“今年不能放鞭炮了。”

    “这是为啥?那我们买那么多该怎么办?”

    高村长掏出一根烟点燃,“今年雪太大了,河清说声太大会引起什么雪崩,说是很危险。”

    “雪崩是什么?”陈秀梅甚是不解。

    “他说是...什么来着?唉...咱们村现在就他有点文化,其他崽子哪个会回这里。”

    周进低声插进去,“陈姨,雪崩就是山坡积雪内部的内聚力抗拒不了它受到的重力,于是向下滑动,引起大量雪体崩塌。”

    “对,河清好像是这么说的。”高村长半懵半明地说。

    见两人越加困惑的表情,他笑着解释,“简单说,现在山上积雪很厚,如果雪体滑下来,破坏力会很大,能摧毁大片森林,掩盖房子,人更是逃不掉,非常危险。”

    “引起雪崩是因为表层雪溶化,雪水渗入积雪和山坡之间,就会导致下滑。还有就是地震运行踩裂雪面也会造成积雪下滑,虽然放鞭炮引起雪崩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有危险性,所以那个人说的没错,小心为妙的好。”

    陈秀梅缓缓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高村长抽了口烟,吐着烟圈惋惜起来,“就是可惜了那堆鞭炮,明年估计都潮了。”

    “把它包好放在祠堂,那里干燥,应该能放。”陈秀梅说。

    “还用你说。”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凛风猛烈地撞击着门窗,从门缝中挤进来,肆意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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