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悄然退场,乌云像镶嵌在天空,久久不散。

    周进在特案组坐了一整晚,短发被他揪得像鸡窝,全身萦绕着一股颓废的气息,通红的眼白诉说着这一夜不眠的痛楚。

    瞅见张成毅进来,他忙站起来问:“张局,怎么样?”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时已经沙哑得被砂纸打磨过。

    “小冷在审讯室,她什么都没说,戴有为不会把她怎么样的。”经过一夜 ,张成毅仿佛苍老了好几岁,鬓角白发竟生出数根,“如果她真跟凶手接触过,那凶手却没有伤害她,应该是另有目的...她现在待在局里是最好的选择。”

    “那...我能去看看她吗?”

    张成毅拍了下他的肩,“小周,你放心,她是安全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凶手。”宁霜起身说。

    一晚的思考,她已经下定决心,即便戴局不让他们再碰这个案子,她就是不愿听从这无理的命令。

    秦泷几人也断然站起来,眼下青丝惟有坚定,“张局,下命令吧。”

    沉默半刻,张成毅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好,好...什么命令,去他娘的!”

    “中陵,你带人去医院,看看那些孩子,能不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凶手的消息。但要注意,别让他们再受伤害。”他偏过头,又对其他人说:“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

    “是。”

    “好,张局。”

    天色渐明,张成毅一行人站在城郊一栋破旧的别墅前,大门贴着封条,落了不少灰。四周荒芜,草长莺飞,这是几十年前的建筑,市政两年前就计划在这里建设一片工业园,而附近的居民在一年前就搬空了,可迟迟没有动工。

    杂草过腰,张成毅望着眼前的别墅,眼光颇为深沉,“这是4.13案发现场,也是简世华与夏文姝的家。”

    “当年发生火灾后,这里就被警局查封了,地下室被烧了个透,险些烧到楼上,所幸发现的早。”

    “您带我们来这里,是想找证据吗?”张柯犹豫道:“这么多年了...”

    “我知道,当年我已经把这里翻了个遍,但关于实验的资料在那场大火中就已经被烧毁了。现在我只是想再找找看,没准当年我疏忽了什么。”

    周进沉默的跟在他们身后,在警局他什么也做不了,也见不了她。徐怀一便拉着他一起出来,他也不拒绝,只想做点能帮到她的事。

    这就是小冷从前的家吗...

    他们推开尘封多年的大门,积灰应声飘落,张成毅走进去,身后留下一排孤零零的脚印,他指向楼梯旁侧虚掩的石门,微张着深渊大口,“那就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当时那里挂着一副壁画,我闯进来时正好冒着黑烟,火势已经很大了。”

    “下面已经被烧得看不清原样了,所有证物、痕迹都毁掉了。”张成毅走过去推开石门,打开手电筒往下走去,“如果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那凶手在4.13破获后,也许曾来过这里。”

    周进是最后一个踏进地下室的,淡淡的烧焦味,墙壁被烈火熏得漆黑,看不到头的阴暗滋生在脚下,一点一点吞噬着他们。

    他感到压抑,甚至恶心。

    视野骤然开阔,却依旧阴森可怖,倒塌的柱子横档在中间,一张张手术床东倒西歪,早已失去本色。药瓶、玻璃渣碎了一地,飞泻的黑灰在光束中幽幽纷飞。

    “这里被烧的真够干净。”徐怀一捂着鼻子说。

    张柯紧眉道:“废医院的地下室跟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张成毅继续往前走去,“区别的确很大,不止是地下室,还有那些孩子。他们应该没被关多久,眼里还有光,还会大声哭闹,像个正常的孩子...”

    “从废医院地下室找到的药剂残留,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过...那里没有什么实验设备,也看不出有撤离的痕迹,就像是...”

    秦泷说不准,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有意而为。

    “那么聪明的凶手,竟然会让受害人逃出去,这样的失误不应该发生。”张成毅说。

    “没错,我怀疑这都是凶手故意露出破绽给我们的。”秦泷当即下论。

    “不无可能。”

    如果他的目标是她的话,这就是真相。

    “张局,你看到地下室墙壁上写的血字了吧。”秦泷眉头拧作一团,不禁讥嘲一声,“那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致我最爱...多么惊悚的表白。”

    “简直就是在戏弄我们,莫小冷说的没错,凶手把这看作一场游戏,并且沉浸其中。”宁霜冷屑道。

    张成毅走到最里面,站在一扇被烧焦的门前,轻轻推开木门。这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没有被大火波及太多,门口边的沙发被烧了一半,床铺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隐约可见暗淡的粉色。

    “这是小冷的房间,那七年她都待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她还是有些不同。”

    不见天日,七年的囚禁,足以杀死一个人。

    周进走进去,眼眸扫过房间里的摆设,指尖微微颤动着愕然。目光顿时一滞,他惊怔地看着床头柜上摆放的玩偶、书籍以及落灰的几颗糖果,艰涩的喉结上下滚动起来。

    “这...这是...”

    “什么这是那是的?你别太...唉,好了。”徐怀一抚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周进直指向床头柜上的玩偶,“兔...兔子!”

    “这兔子有什么问题?”宁霜问。

    他跑过去拿起兔子和书,擦去封面上的灰尘,果真如他所料是同一种书。

    “兔子,皮囊,糖果,这都是之前几个案子里出现过的,小冷还特地将它们都放进事务所的柜子里保存,她留着那些东西肯定是有什么意义。”周进捏紧兔子,目光深敛,“现在这里也有,所以我猜测,这可能就是凶手给她的。”

    “这么看,她不仅与凶手认识,而且时间还很长。”秦泷环顾房间,“至少六年前,凶手就已经出现在这里。”

    “还记得陈霖和那个直播杀人的女凶手吗?”张成毅顿了秒,继续说:“他们是六年前的受害者之一,在我们到达现场时,他们已经逃出去了。”

    “难怪他们当时都对莫小冷下手了。”张柯摇头叹息,“莫小冷虽然是凶手的女儿,但她也是受害者,主谋都死了,报复她有什么用。”

    踹踹难安下,张成毅领着他们走出地下室,在荒废许久的别墅里驻足、寻望。

    周进踏进二楼主卧,两米宽的大床积压一层厚厚的灰,被褥还好好的铺在上面,无声的哭泣。帘子被尘灰拖住了脚,风也叫不动,孤寂的悬尸窗边。

    他走到梳妆台前,镜子失了光彩,只瞧得见自己朦朦胧胧的脸。台子上摆了一个相框,依稀可见灰尘下鲜艳的色彩。

    拾起相框,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相片的主角映入眼帘,叫他心头一梗。

    是这家别墅主人的全家福,两夫妻抱着女儿站在一处花园里,笑容如同当日的暖阳,满脸的幸福几乎要溢出相框,与此地的荒芜天壤之别。相片中的女孩约五六岁的模样,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稚嫩的小脸漾开浅浅的笑意,嘴角的梨涡好似那身后的梨花,清新淡雅,两根辫子宛若调皮的蜻蜓,扑扑飞舞,俏丽可爱。

    他用拇指抚摸着女孩的脸蛋,好像能从这冰冷、污迹满满的相纸中触碰到那份温暖。看着她的笑涡,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流露出苦涩的笑。

    原来你是也会笑的。

    他不敢相信,在看清照片的那一刻,他惶惑又畏惧,这真的是她吗?他既希望是她,又害怕是她。为什么他们要夺走她的笑容,她的童年,她的人生,她的一切...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可笑的是,有一瞬他还想着,如果不是她父母,而是换作其他人会不会...好一点?

    他思考的太过深入,乃至没有察觉宁霜走了进来。她接过照片,自是一番沉痛的酸涩,“我还是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被省略的痛苦、艰辛,无论他们怎么往坏处想,都无法体会。她想,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七年于莫小冷来说是何样的地狱。

    “她本该拥有非常美好的人生...”

    “宁警官...”

    “我知道她不在意这些,至少现在的她什么都不在乎。我曾经问起她父母时,她只是很平静的告诉我他们死了,那个眼神冷淡得让我都觉得可怕,哪怕是陌生人,我想应该都会有所触动,可她没有。”

    她曾拥有的一切,都葬送在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地下。

    “小冷不恨他们,是真的一点都不恨。”周进从宁霜手中拿过相框,将相纸取出来,发现背面还写了几个小字。

    柠柠六岁生日合影。

    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嗓音又被打磨了几分,“过去的简慕柠已经死了,现在的莫小冷还活着,她的人生在重新开始。”

    恨意、痛楚都被消磨殆尽,所有情感不复存在,谈何恨呢?

    静默稍许,宁霜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忧忡而无奈的话。

    “可她似乎并不打算重新开始。”

    周进将照片放入口袋,这是他来这里最大的收获,想着如果能再看到这样的笑容,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一楼汇合后,几人纷纷摆头。

    “这里除了我们的足迹外,没有其他脚印,很长时间都没人来过这里了。”张柯说。

    秦泷将在二楼书房找到的几张边缘破裂而泛黄的废纸递给张成毅,“这是我在书房柜子里找到的,像是实验的草稿。”

    张成毅看着一个个凌乱的字迹,诡异的设计图,脑中蓦而闪过一个画面,“有在那家废弃医院地下室资料的图片吗?”

    周进当时把所有的档案资料都秘密保留了一份,他翻出照片将手机交给他,“我这里有。”

    张成毅赶忙接过手机,片刻,他恍然大悟,“是同一个人。”

    “张局,你发现了什么?”

    众人迫切地等待他的回答。

    张成毅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一张照片,“这是六年前的举报信,我一直都在找给我寄信的人,看到这纸上的字,我才想起在那医院地下室看到的几份手写资料上的字迹与这封举报信上的是一致的。”

    他们对着两个手机仔细审查,发现还真如张局所言,字迹完全一样。

    “是我疏忽了,原来我跟凶手在六年前就已经接触过。”

    徐怀一问:“现在怎么办?”

    “但愿易队那边会有收获。”张柯轻叹一声。

    “铃——铃——”

    秦泷掏出手机一看,是朱仕武的来电,他让朱仕武留守警局,就是为了掌握戴有为他们的行动。

    “秦队不好了,莫小冷晕倒了,现在正被戴局送去人民医院。”

    “好。”

    在寂寥的别墅里,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周进顿然慌乱起来,转身就想往外跑,“她肯定是低血糖犯了,我要去医院看她。”

    张成毅按下他的肩,眉峰刚毅,“别急,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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