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寒料峭,桃花初绽的清晨,蓄谋已久的永寿公主李九龄突然决定,今日便去闯荡江湖。

    说走就走,春风得意马蹄疾。

    谁知,她还没走出京畿地界,就被路边一碗粗茶给放倒了。

    出师不利!

    等她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颠簸急驰的马车上。

    车厢暗沉,充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直闻得她恶心欲呕。

    李九龄艰难地撑起眼皮,只觉头昏脑胀,浑身酸软无力。紧接着她缓缓扫视马车一圈,发现并无他人。

    她暗暗蓄力,强撑着直起身子,将将歪靠到塌边,又是一阵目眩神晕。不知为何,体内真气空空,她竟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来。

    又闭眼缓了半晌,才睁眼继续默默打量。她的随身物品一件不留,里外衣裳也被换了个干干净净。

    想到这,便不敢继续深想。任李九龄平素是再和气不过一个人,眼下也双手直发颤,恨不能拔剑而起,将这伙贼人凌迟千遍万遍。

    但她心里更明白,此刻受困于人,也不知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便只能强压怒气,隐忍一番好伺机脱身。

    等她稳下心神后,只觉口中干涩发苦,张嘴想喊人,喉咙却只发出沙沙嘶哑声。她又环视一圈,见马车角落里放着一矮凳,便使出浑身气力一脚蹬了过去。

    “嘭”的一声,木凳被她踢翻,撞到车壁又反弹开来,动静颇大。

    果然,马车的车帘瞬间被人一把掀开,有人探头向马车内看了过来。

    李九龄双目骤然见光,下意识伸手在眼前一挡,这才皱着眉偏头对上车外那人目光。

    竟是个满脸麻子的丑陋婆子!她也正紧紧盯着李九龄看,目光炯炯,却并不开口说话。

    李九龄不动声色,缓缓放下挡在眉间的手,看着那婆子慢慢开口道:“倒杯水来!”

    那婆子一怔,似被这毫不客气的语气惊住,又见这少女虽衣衫不整,脸色苍白,但顾盼之间,凛凛有威,令人不敢逼视,且使唤起人来派头十足。

    这婆子先是一愣,然后才转身似对旁人嘀咕了几句,随即矮身进入马车,手里拿着一个水囊。

    这麻脸婆子,体型肥硕,一进马车就占据了大半个车厢。李九龄默默蜷缩起脚,抱着双膝往角落里挪了半寸。

    那婆子见状却不退反进,径直倾身凑到李九龄面前,将她的脸上看下看、横看竖看,来回看了好几遍,才似满意地点点头,将水囊直直递了过去。

    李九龄被那审视的目光看得眉头直紧,又看着递到眼前的水囊,囊身乌漆麻黑,壶嘴油光发亮,一阵无言。

    “不是要喝水吗?怎地不接?难道还要老婆子我亲自喂你?”这婆子冷笑着,语气颇有些不耐。

    “可有干净些的茶杯?”这属实已是李九龄此生做出的最大让步!不是她矫情,这水囊看着污秽不堪,实在令人难以下嘴。

    那婆子像是被逗笑了,愣了一下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小姑娘,你莫不是逗弄着老婆子好玩?敬酒不吃,想吃罚酒?那可别怪老婆子不怜香惜玉!”

    李九龄才不管她敬酒还是罚酒,也不伸手去接水囊,反而长叹了口气道:“也罢,没有茶杯,那我就不喝了。只是,身上这衣服又粗又硬,磨得我全身发痒,我要换回我的里衣。”

    她一边说,一边拧着细眉,撩起衣袖将手臂露给那婆子看。

    只见少女露出来的半截玉臂,素净纤细,肌肤柔嫩光滑如丝绸,但此刻原本洁白无瑕的皮肤上却冒出了一片细小的红色疙瘩,看着格外突兀碍眼,也看得这婆子眼皮子一跳,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可万万不能坏了这极品的卖相!

    李九龄年龄尚幼,刚过及笄之年,五官其实并未完全长开。

    但她胜在乌发雪肤,即便是在昏暗的车厢内,整个人也白得仿佛在发光。

    那婆子脸色瞬变,抓过她的手仔细观察了片刻,松了口气,好在红疹并不算严重,又用力瞪了瞪她的小脸,既像是嫌她娇气,又像是庆幸好在脸皮无恙,卖相还在。

    不过,这身上的红疹确实不能不管。

    就在这时,车厢内一阵腹鸣声突兀响起,尾声婉转拖得老长。

    李九龄原本还强装镇定,此时也免不得面色涨红,尴尬地看向那婆子,那婆子却一言不发放下手中水囊,转身出了车厢。

    那婆子一离开,车厢内顿时重新变得宽敞起来。

    李九龄紧绷着的身子也微微一松,她又看向扔在脚边的水囊,忍不住舔舐了下干燥起皮的嘴唇,随即便毫不犹豫闭目养起神来。

    没过多久,那婆子便抱着个灰扑扑的包袱钻进了马车,左手还拎着个巴掌大的麻布袋子。只见她先将包袱随手丢给李九龄,又从麻布口袋里掏出一似圆似扁,似黄似褐,又干又硬的东西。

    李九龄手上虽抓着包裹,眼睛却盯着那婆子手上的古怪东西,狐疑道:“这是何物?”

    那婆子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粗眉一瞪,怪声怪气道:“果然是吃山珍海味长大的富家小姐,自然不认识我等平民老百姓吃的干粮饼子。”

    一个贼婆子竟还好意思自称贫民。

    李九龄自然能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但她却也并不生气。

    她甚至破天荒地主动伸手,拿过饼子来细看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不似看一块普通糙饼,倒像是在研究什么稀奇东西。

    那婆子见她不再折腾人,也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竟还大发慈悲,变戏法般地摸出了一个粗陶小杯,递了过去。

    李九龄见状不由会心一笑,欣然接过小杯,甚至还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句:“有劳!多谢!”

    那婆子张口结舌,瞪着这看似弱不禁风、如花似玉,实则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姑娘,内心颇感复杂。不知为何,竟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李九龄早已口干舌燥,饥渴难耐。她无视对面诧异打量的目光,先略弯身子拾起水囊,将水倒满陶杯,然后小心翼翼一手捧着杯子,一手撩起车窗布帘,将水往外一泼,再又慢条斯理重新斟满一杯,才端到嘴边,不疾不徐慢慢啜饮起来。

    那婆子眼睛瞪得更大了。

    李九龄才喝两口,就觉出异常,这水味道不对,她皱了皱眉,又继续品了几口,才终于可以确信,这水里确实有问题。

    她轻轻瞟了一眼对面的婆子,见她面色紧张,眼中似闪过一丝忐忑,心中了然。想来,跟自己先前在路边喝的那碗茶水,应是如出一辙。难不成,又要将自己弄晕?

    只是,这水就喝了一小杯,远止不了渴。这下她可是切身体会到了饮鸩止渴的真谛!

    思毕,毫不犹豫又连饮三杯,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水杯。又拿过一旁的干饼,仔仔细细剥去所有外皮后,才从所剩无几的面饼上掰下碎碎一小块,放入口中细嚼片刻,勉为其难咽入腹中。

    果然不好吃!难道这面饼真是大郢百姓的日常吃食吗?

    尽管难以下咽,但她还是认真将这小块面饼掰着全吃完了。当然,不可避免又连喝了三杯水,才勉强压下喉中梗阻之意。

    耗时三刻,才进食完毕。但令人惊喜的是,李九龄居然觉得体内的气力好似恢复了许多。只是饥饱解决之后,身上瘙痒之意便显得愈加难以忍受起来。但她更不能忍受让这污头垢面、不修边幅的腌臜婆子伺候她更衣。

    一时之间,李九龄只觉身上有无数只虫子在细爬,便强忍着痒意道:“你且退下,我要更衣。”

    那婆子虽已习惯她这般理所当然的语气,却还是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一边嘀咕着退出马车,一边暗暗腹诽,且让这小姑娘再猖狂几日,等到扬州必能卖个好价钱,一切都值当得很!

    待李九龄不慌不忙,手脚笨拙地换好里衣,又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且不知不觉间,李九龄在颠来簸去的马车中又昏睡了过去。

    如此这般昼夜兼程,披星戴月。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江南交界之处。

    这伙贼人一改往常,放慢了脚程,架着马车驶入此处的白水镇,寻了间客栈住下。

    或许是快到目的地了,一路上寸步不离看守着李九龄的婆子也明显神色轻松下来。一到房间,这婆子就叫小二送热水来,看这意思是要给她好生梳洗一翻。

    那婆子进屋之后,先取下李九龄头上的幕离,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瞧了又瞧,神色难掩激动,忍不住惊叹道:“入行二十年,老婆子也从没见过这样俊的人!这次怎么也得值个千金万金!”

    李九龄听见这话暗道不妙,这伙贼人果然是掠卖良家子女的人牙子。这婆子先前口风颇紧,任她想方设法都套不出几句话来,后来甚至点了她哑穴,不让她说话,现下却终于按耐不住,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来。

    李九龄暗暗发誓,待她脱身,必要将这群伙尽天良的贼人一网打尽,为民除害!

    那婆子见她目光微动,面上却仍是一贯的镇静从容,便笑着说:“看姑娘这形容举止,想必不是那小门小户的。可惜呀可惜,但请姑娘放心,老婆子要带你去的也是个好地方嘞,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凭姑娘这神仙样貌,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说到这又话音一转,语带威胁道:“接下来,姑娘你还得继续这么听话才行!不然,可别怪老婆子心狠,要让你尝点苦头!”

    或许是成事在即,这贼婆子兴奋起来自顾自说了一大堆,才突然想起这美人哑穴被封,便止住了话头,自去一旁收拾行李等物什。

    没了那婆子的视线,李九龄才闭上眼睛缓缓运气,去感知体内的气息。可惜,她虽然手脚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力,但内力并没有恢复。

    看来时机还没有到,她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遂沉心静气,继续闭目养神。

    少倾,客栈小二将热水送来。李九龄又被那婆子抓住,强行沐浴梳洗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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