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过后,那婆子便自顾歪坐在桌旁,喝茶吃点心。时不时瞅一眼端坐在妆镜前的李九龄,见她只是安安静静梳理发丝,便也放下了警惕。

    心想这大家闺秀就是怯弱胆小,倒是让她省下不少工夫。

    而李九龄,看似发呆,实则思绪万千。她一边用干巾缓缓擦拭湿发,一边仔细思索着。

    据她这些时日的观察,她们应该已经到了江南地界。刚才从客栈堂中走过时,也依稀能辨得出是江南口音。

    她的贴身宫女辛香就是江南人。

    出宫之前,她留下了两封信。一封是为了平息父皇的怒气,另一封信则是留给辛香。

    信中她特意嘱咐辛香,伺机去寻内庭侍卫副统领方行,让他设法带着她的水心剑往北去雍州寻她。

    她虽一心想着出宫,但却并不盲目托大,也自知只身一人闯荡江湖绝非易事。原本的计划是,她趁出宫参加赏春宴,先行脱身,一路慢行往北去,想着最多不过三日,方行等人必定能追上她。

    哎!天有不测风云。

    如今,自她离宫已有数十日,春风已吹暖,桃花亦漫烂,方行他们怕是已经追到雍州去了。而她却阴差阳错,辗转流落到了江南。

    想到这,又是一阵懊恼气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离开京城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特意换上了皇姐公主府上侍女的服饰。

    这些贼人只怕就是将她认作从高门大户里逃跑出来的小丫鬟了。

    但这伙贼人虽不知她身怀武艺,行事却颇为谨慎,不仅点了她穴道,还在她每天的饮食中添了少量的迷药,虽不至于令人昏睡,却会让人浑身无力,行动迟缓。

    看来,她只有继续佯作柔弱,待药力尽数褪散后,再另寻办法脱身。

    正当李九龄胡思乱想之际,房间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骚动。她心中一动,还来不及多想,砰的一声,所在房门已被人一脚踢开。

    那婆子惊叫着从凳子上跳起来,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正要上前大声斥责,却见闯进来的一伙人,皆是身健体壮的汉子,个个劲装结束,携带兵刃,登时吓得这婆子瞪圆了眼,一把捂住嘴抖着身子往后缩。

    这一群人兀自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四处翻找,甚是嚣张跋扈。

    为首的中年男子,锐利的目光先是掠过面前瑟瑟发抖的婆子,然后才落在窗台边背门而坐的瘦削身影上。

    看形容是一瘦削女子,她半垂着头坐在梳妆台前,仿佛对房间内的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男子目光一沉,握紧腰侧刀鞘,径直向窗边走去,边走边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七、八岁的模样,右眼尾下有一颗泪痣。”

    李九龄高悬着的一颗心猛地坠下来,不是来寻她的人。

    她掩去眸中失望之色,慢慢回过身子,看向说话之人。

    此人面相凶恶,脸上横着几道狰狞的刀疤,十分可怖。此刻,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九龄的脸打量,眸中飞快闪过一丝邪意。

    李九龄不禁皱起细眉,偏头向那婆子望去,谁知那婆子却早被吓破了胆,见她看过来,也踟躇着不敢上前来。

    如果眼神能杀人,这老虞婆怕是已经被李九龄千刀万剐。更可恨的是这个猥琐龌龊的男人,他毫不掩饰的眼神,令她后背泛起一阵颤栗。

    放肆!她气得浑身发抖,咬碎银牙却只能在内心怒喝!

    “小娘子怎么不说话?”那男人见李九龄肤白貌美,弱质纤纤又楚楚动人的模样,眼神越发露骨不怀好意。

    李九龄掩在宽袖里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幸亏那婆子终于缓过神来,壮着胆子咬牙扑过来,肥硕的身子挡在李九龄身前,陪着谄笑颤颤巍巍道:“这位大爷!我家小姐患有哑疾,不能说话,请大爷见谅!见谅!”

    “哑巴?”那人眉头微皱,似是不满这丑陋婆子挡住了面前的美人,一脚将这婆子踹到地上满地哭爹喊娘,一边伸手似要去挑女子尖细的下巴。

    李九龄眸中杀意汹涌,忍无可忍之时,却不料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门板碎裂的巨响,紧接着就见几道身影似是被人从屋内扔了出来,直接从二楼跌飞到楼下,又在楼下惊起一阵喧哗。

    这厢变故,让为首的男子神色一肃,再顾不上眼前美人,唰的一下拔出长刀,气势汹汹往外走去。

    屋内其余人见状也立即停下搜索,纷纷拔出武器紧随其后。

    这群凶神恶煞的壮汉,从闯进来到离去,不过须臾之间,却让李九龄忍不住浑身发颤。

    也不知是惊怒,还是后怕。

    一滴冷汗还未从她额头滑到眉间,隔壁又传来一阵桌椅碎裂、身体撞飞木门又跌下楼去的声响!

    以及一声削金断玉的冷喝:“滚!”

    惜字如金!却又大快人心!

    紧接着便看到剩下的几人连滚带爬向楼下退去。

    李九龄稍稍平缓了下情绪,内心默默叫了声好!她长吁了一口气,缓缓松开已经握得僵硬刺痛的双手,眼睛却透过铜镜,若有所思地看向内室方向。

    从进客房到现在,她居然一直未曾发现榻上的床帐竟是半掩着的。

    那婆子被踹了一脚,早已瘫倒在角落里,面上尤带着惊惧,不曾察觉李九龄不经意间落在里间床榻上的目光。

    一起闹剧转瞬之间便落下幕来。

    那老虞婆缓过神后,恶声恶气对着李九龄敲打恐吓一番后,便神色不安地离开了房间。

    劫持李九龄的这伙贼人,面目十分普通,看着老实本分,实则老奸巨猾,极擅掩饰。

    男的假扮成管事和仆人,住在客栈一楼的通铺。女的伪装成照顾李九龄饮食起居的仆妇,跟她主人一起住在楼上的客房。

    这伙贼人,不仅胆大包天,且眼光毒辣,行事谨慎,刚才的变故让他们直觉不秒,便想弃了这趟生意。

    毕竟,李九龄这通身的容貌气质,一看便知绝非寻常可见。

    他们之前一路顺风顺水,满心想着这次要赚上一笔大的,却不料到头却遇上这起意外。

    虽然那伙人要找的是个小孩,但他们深知这些江湖人不仅凶恶蛮横,更十分难缠,万万不能有半分沾惹。

    今日那貌美少女跟那伙人打了照面,恐怕后患无穷。

    他们这种人深知一个道理,纵是千金万金,也没自家性命值钱!

    于是一伙人商量了片刻,便一致决定扔下这烫手山芋,先溜为敬,各自逃命去。

    李九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伙贼人临到关头,竟然扔下她说跑就跑了!

    而眼下,她正面临着另一桩苦恼的事情。

    自那婆子离开房间后,李九龄就拖着酸软的身子来到塌前,静默了半晌,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开床帐一角。

    果不其然,床榻角落里紧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身子埋在厚实的被褥里一动不动,只有脑袋半藏半露地紧贴在墙上。

    一双黝黑明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眼中既有惊惶,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或许是这小孩的眼神太亮,李九龄居然觉得有些触动,愣了一下才注意到他眼尾下的那粒朱砂痣,鲜血般红艳。

    这就是那些人要找的小孩?

    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离家出走的故事。

    李九龄口不能言,只能默默注视着床榻之上的小孩,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那小孩也不言不语,只盯着她看,并不打算从被窝里出来的样子。

    两厢沉默,房间里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李九龄并不知挟持她的那伙贼人见势不妙,早已溜之大吉,她还担忧着那婆子随时会折返。

    又见那小孩面色苍白,唇瓣干燥,便去倒了一杯水端至塌前,微微俯身递到他面前。

    或许是看她面善,也或许是确实渴得厉害,那小孩只犹豫了一下,便掀开被子,接过茶杯一口喝完。然后又捧着空杯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李九龄不由纤眉微挑,侧过身子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示意他若还想喝就自己去倒。

    让她伺候人喝茶倒水,这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这小孩也颇识时务,察言观色的本领倒不差。他立刻手脚麻利地翻身下床,冲到桌旁,原本只是想再多喝点水,却在看见桌上的糕点后,猛地停住了伸向茶壶的手。

    他看看点心,又偏过头看看李九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可怜又好笑。

    李九龄眼中漾起一丝浅笑,这小孩的眼神和表情太可爱,让她想起了曾在宫中偷偷喂养过的一只狸猫,双眼清澈如琉璃,甚是喜人。

    她敛住笑意点了点头。那小孩得到允许,便再顾不上喝茶,抓起一块糕点便塞进口中,囫囵咽下,又马上拿起一块往嘴巴里塞。

    这茶水点心本是那婆子给自己准备的,显然干净得很。

    李九龄也许久没吃过米糕这般精细的点心了!这些日子她也不知啃了多少粗粮饼子,这样一想便觉得口舌生津,但她却强忍着腹中馋意。

    盘中点心本来也没剩几块,这小孩狼吞虎咽的样子,令她心中一软。她缓缓移步到桌前,替他满上了一杯温茶。

    又另拿出一个空杯,认真用茶水洗过三遍后,才给自己倒满一杯,轻轻握在手上细品。

    到了这时,她才面不改色地对着那小孩仔细打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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