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

    客栈檐下的纸灯笼,被风吹得东飘西歪,忽明忽暗。

    李九龄和顾长乐二人察觉到屋顶异响后,便屏气凝神,相携着慢慢退至门边上。

    他俩又仔细去听门外的动静,脸上不约而同显出凝重之色。

    太安静了!

    整座客栈竟听不见半点人声,只有窗外窸窸窣窣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李九龄心中一紧,攥着顾长乐的手心也渗出了些许汗意。

    顾长乐也仰头看向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了过来。

    李九龄伸手接过,暗自琢磨:“这是什么东西?”

    顾长乐的表情格外严肃,郑重道:“姐姐,此药见血封喉,你仔细收好,待会儿若遇上了危险,可以用来防身。”

    毒药?这小孩儿居然随身带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也对,他连解穴都会,毒药也不算什么。她先前只看他天真无邪,可爱乖巧,但其实他到底是什么人,她根本一无所知。

    她暗暗告诫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凡事还需多留个心眼。

    李九龄掩去眸中异色,默默将药包收入袖中,妥帖藏好,正欲推门出去察看一番,却忽然听见隔壁房顶传来“轰隆哗啦”的瓦片碎裂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桌椅翻倒、兵刃相击的声音隔墙传来。

    李九龄见状,忙拉着顾长乐往后退,直退到窗户边仍不放心,忽而瞥见窗外那棵哗哗作响的大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眼下四周漆黑一片,正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她低声对顾长乐道:“外面有棵大树,离窗户边不远,我们想法子爬上去躲着,再见机行事。”

    顾长乐却有些迟疑,小声道:“这些人好像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话音刚落,李九龄的眼角便觑见几道黑影从隔壁屋子破窗而出。

    李九龄飞快地拉过顾长乐,直接蹲坐到了地上。她虽被吓得手脚发软,心咚咚直跳,竟还敢壮着胆子伸着脖子去瞧窗外的情形。

    恰在此时,夜空中黑云散去,一轮明月缓缓现出身来。

    只见当先一人足尖轻点树梢,轻飘飘地飞身落到了房顶最高处。余下几人也紧追不舍,顷刻间便追上去,散落在四个屋角将中间那人团团围住。

    清幽月光中,时间仿佛静止,屋顶双方似乎也不再急着动手,反而诡异地沉默着对持。

    “宫十七!”突然又有一人,从檐下暗处飞掠而出,几步便跃上了屋顶,他对着中间那人大声呵斥道,“你为何要背叛神教?”

    中间那人正是先前赶走那群凶汉的人,远看着身形挺拔高大,一身白衣猎猎作响,在月色映照下更显耀眼夺目。

    李九龄想起那一声冷若冰霜的“滚”字,又见这人生得这般年轻,竟是个一身冰雪气的白衣少年郎!

    “宫十七?这是什么古怪的名字。”李九龄暗暗寻思,“难道是家族中行十七?那她岂不是也可以叫李十七?有趣有趣。”

    那白衣少年却目光冷淡,并不回话。气得那人又破口大骂:“宫十七!你个小畜生好大的狗胆!竟敢忘恩负义,背主叛教!还不快束手就擒,自断一臂,跟我回去向教主请罪,好饶你一条狗命!”

    白衣少年仍是无动于衷,不愿开口的样子。

    那叫骂之人继续大声质问:“宫十七!教主一向待你不薄,年轻一辈中你早已是神教第一人,假以时日,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你为何还要叛出神教!”

    这人骂着骂着怎么有点不对劲了。这忿忿不平的语气,满腔幽怨委屈,不像是追杀叛徒,反倒像是在质问负心情郎一般。

    那少年像是耐心终于告罄,开口却只说了五个字:“我讨厌粉色。”

    李九龄顿时听得云里雾里起来,这人说话怎么答非所问。

    别人问他为何叛教,他说讨厌粉色是怎么回事?

    顾长乐也勾着身子在旁边偷看,见她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便靠近她耳边低声解释道:“姐姐,他们应该是芙蓉神教的人。传闻芙蓉神教教主宫无双,十分喜爱芙蓉,将芙蓉花视若珍宝。他在教内遍植芙蓉花树,还规定教内之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头簪芙蓉,身着粉袍。”

    是这样吗?简直匪夷所思!

    李九龄开始有些能理解这个宫十七为何要叛出神教了。

    转念又一想,这不对呀,这些人一个个可都是穿着黑衣,蒙着黑面巾。

    那黑衣人哑然了片刻,才冷笑道:“好个借口!你我心知肚明,教主并不严苛,‘着粉’的教规也仅限于拜见教主之时,私下里大家还不是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你死到临头,还敢在这胡言乱语!好!我且不跟你再废话。我再问你最后一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杀白长老?”

    说到这里,这黑衣人头领已是色厉内荏,浑身杀气四溢!

    那白衣少年却仍是神情淡漠,言简意赅:“他碍眼,我想杀便杀了!”

    这对话,听得李九龄目瞪口呆,不禁轻声感叹道:“这人好生桀骜,狂妄得很!”

    蹲在她身旁的顾长乐却撅起小嘴,小声嘀咕着:“这江湖传闻果然不可全信!什么粉衣神教,怕不是想借此噱头在江湖上出风头!现在这些江湖门派为了出名,真是不折手段!”

    “狂妄自大!”那黑衣头领果然也被气得暴跳如雷,反手抽出刀刃朝前一挥,拔高了声音怒喝道,“拿下叛徒者,赐紫铃,赏千金!”

    话未说完,一众黑衣人便群起而攻之,冲向了中间的白衣少年。

    屋顶上双方斗在一团。

    那白衣少年手持长剑,以一敌十,却并未落入下风。只见他幻若游云,疾若闪电,身形如影随风,剑术飘逸绝伦,显然是一位武功卓绝的少年高手!

    李九龄和顾长乐二人不知不觉也看得入了迷。

    迷迷糊糊之中,李九龄惊觉身子开始恍惚起来。这熟悉的感觉,不正是她当初中迷药的样子?

    怎么回事?她正晕晕乎乎身子往下坠时,一双小手及时将她扶住,他的脊背贴在墙边,又感觉到有一张帕子紧紧捂上她的口鼻,瞬间便有一股冷冽的香气钻入鼻子,驱走了她脑中混沌之意。

    是常乐,这小孩果然不简单!

    “姐姐,”顾长乐凑到她耳边,声音低到几不可闻,“门外有人点了迷魂香,我们怎么办?”

    李九龄抬头看向门外,果然看见有一个身影正贴在门上,顿时惊得她头皮发麻,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顾长乐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反倒用力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李九龄原本是有些惊惧,听到这话后反倒不害怕了,她用力回握掌中这只冰凉的小手,小声道:“我没事。你先爬到窗户外去,我跟在你身后。”

    说完,她便用手托着顾长乐的腿,让他往窗台上爬。待顾长乐的双脚堪堪踩到窗檐之上,李九龄便瞟见门外那人正悄无声息将门推开了一条细缝。

    李九龄后背一凉,下意识便抓着顾长乐的手一用力,身形一动,下一秒她的身体已经轻飘飘落到了屋檐上。

    这时,屋子里传来吱嘎一声,房门已经被人轻轻推开了。

    李九龄拉着顾长乐顺势倒下,两人的身子紧贴着趴在狭窄的窗檐上,秉着气息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对面的屋顶上,一群人正酣战淋漓,飞来飞去斗个不停。而一窗之隔的屋内,诡异的人影正悄然摸近屋内的床榻。

    李九龄心中狂跳不已,紧张刺激之下,她居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使出了轻功身法。

    待对上顾长乐惊诧莫名的眼神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内力恢复了?

    一阵狂喜涌现出来!她立即调息运功,内力缓缓运转,一股温热之力正顺着丹田游走至四肢百骸,全身的经脉也一一通畅,她终于恢复了内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危急关头,她一举冲破了阻塞?又或者,是常乐那块帕子?

    恢复内力以后,她的耳力更灵,屋内那人摸黑在屋内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他似乎十分顾忌外面正打打杀杀的这群人,便赶紧悄悄退出了房外。

    李九龄二人又静静趴了片刻,才重新回到屋内。

    刚一落地,顾长乐就摇着她的手,激动道:“姐姐!你刚刚是不是用轻功了!”

    这小孩看起来比她还要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九龄按耐不住眼角的笑意,声音也带上了喜悦:“没错!我刚才情急之下,居然恢复了内力!”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或许跟你那帕子有关,我之前中了迷药,浑身发软,内力也使不上。”

    顾长乐闻言一愣,重新掏出帕子来看,轻声道:“这帕子是我娘亲手绣的。”

    他说完这话,又将帕子递到她面前,喃喃道:“姐姐,你要不要再多闻几下?”

    李九龄有些感动,笑道:“那倒不必!想来那伙人牙子用的也只是普通迷药,你这帕子‘药到病除’,还是别浪费了!我估摸着内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我虽然打架不太行,但用轻功带你逃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武功得以恢复,李九龄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下来,连话语也比先前活泼了几分!

    这帕子是顾长乐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他原本就有些不舍,当下便将帕子重新收回怀中,两只眼睛却闪闪发亮,高兴道:“姐姐,原来你还是个武林高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李九龄却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才小声说:“只是轻功尚可!尚可!”

    顾长乐只当是她谦虚,虽然之前夜色朦胧没看太清,但她瞬息之间便轻飘飘落到窗外,身子宛若飞燕游龙一般,这手轻功身法可不简单!

    顾长乐兀自认定李九龄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且看她形容举止不谙世事的模样,他灵机一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肚子里已打定了主意。

    他要设法留在她身边,让她带自己去找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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