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一团浓云飘来,将悬空的明月缓缓遮去。

    李九龄侧身倚着窗台,正好瞧见那白衣少年身形一酿跄,一剑横扫击退几个黑衣人后,便飞身急退掠过屋檐,消失在视线之中。

    一众黑衣人紧跟着他消失的方向跃去,客栈上空瞬间安静下来。

    耳畔的虫鸣声忽然清晰起来,一串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在黑夜深处遥遥传来。

    李九龄正望着漆黑的夜空入神,顾长乐却突然道:“姐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离开。”

    李九龄当即便去翻那婆子留在屋内的少许行李,包袱里仅她的几件贴身衣物,盘缠银两却是半分也无。

    她此时才想明白,那贼婆子一去不回,恐怕就是见势不妙,早已逃之夭夭去了。

    难怪她没看见后院的马车,这伙人牙子果然眼光老辣,奸诈狡猾。

    这一跑,还真让她不可奈何了。

    李九龄叹了口气,尤不死心,便道:“常乐你在屋内等我,我下楼探探虚实,半柱香时间就回!”

    她转身便欲往外走,不料胳膊却被用力抓住了,顾长乐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地道:“我跟你一起!”

    话未说完,顾长乐便挽着她手臂向门边走去。

    李九龄哑然失笑,无奈摇一摇头。也罢,一起去也好,其实她胆子并不大,也挺怕黑的。

    二人一齐来到房外,只见整个客栈一片昏暗,仅零星几盏灯笼晃动不定,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微光。

    他俩随即凝神静气,小心谨慎地来到楼下大堂。只见堂中桌椅混乱,杯盘狼藉,满地都是碎瓷木屑,但却空无一人!

    “姐姐!”顾长乐环视一周,突然嗓音发抖道,“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

    他话还未说完,就突然身子一僵,眼中露出惊骇之色,口中发出一声尖叫:“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他拉着李九龄就奔向大门方向。

    李九龄这才看见身后一黑影闪现,有人从暗处朝着她俩猛扑过来!一扑未中,那人恶狠狠抬头看过来,赫然便是先前闯进她房间的那汉子!

    李九龄再没半分犹豫,握紧顾长乐的手,三脚两步便冲出大门,一溜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二人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上东南西北,暗夜之中一通胡乱奔逃,直到李九龄精疲力竭,才停下脚步来。

    李九龄瘫倒在一棵大树下,气喘如牛,平复了许久,才哑声道:“也不知那人会不会追上来?”

    顾长乐也倒在一旁,气息倒还平稳,毕竟出气力的人不是他,闻言一笑道:“姐姐!你未免也太自谦了!依我看,你的轻功高超卓绝,举世无双,江湖之中能超过你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李九龄也笑了。此刻她无比庆幸,少时的自己练剑时虽总是心不在焉,隔三差五的偷懒,但学轻功时却是满腔热忱,一丝不苟!

    师父说她学轻功灵心慧性,天赋异禀,却不知她暗地里下了多少功夫心血。

    当年,她是如此热切地想要学好轻功,能飞檐走壁,能站到那门禁森严的玉楼金殿最高处,看看外面的世界,遥想那一个埋在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人!

    那是她深藏心底,绝不可为外人道的惊天秘密!

    十年!十年了!如今她终于离开那座金碧辉煌的深宫皇城,来到这片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无论无何,她一定要找到那人!

    想到这,李九龄眨了眨湿蒙蒙的双眼,轻声笑道:“怎么办,我现在好饿,再提不起半分力气了!”

    顾长乐想起被他狼吞虎咽吃掉的那盘点心,不禁小脸一红,讪讪道:“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给你留几块的!”

    说完便低下头,一副自责惭愧的模样。

    李九龄忍不住摸了摸他垂下的脑袋,发丝细软毛茸茸的,触感柔软滑溜,手感不比那狸猫差!

    她又轻轻摸了几下,才笑出了声来,有意哄着他道:“姐姐可没怪小常乐的意思哟!实在是那点心品相不佳,想来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不是很想吃呢!”

    顾长乐这才半信半疑抬起头,看她神色不似说谎,点头附和道:“姐姐说的是,那点心确实难吃的很!我当时是饿极了,所以才饥不择食全吃光了。”

    若换成从前,这般粗粝的点心,他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李九龄莞尔一笑,转口说道:“咱俩先前乱跑一气,也不知到了何处。眼下黑天摸地,更深露重,我们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憩一晚!”

    荒郊野外,黑更半夜,要想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谈何容易?最终二人只寻到一棵粗壮大树,勉强坐在枝干上歇息下来!

    夜阑人静,月上中天。

    李九龄从未幕天席地在野外过夜,她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不眠之夜,谁知待她闭上眼半躺在树干之上,清冷的夜风扑面而过,入耳皆是啾啾唧唧虫鸣叫声,恍恍惚惚很快就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酣畅淋漓。

    晨光熹微,莺歌燕啼。李九龄是被一群叽叽喳喳百啭千声的鸟儿叫醒的。

    她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才发现昨晚竟是久违的黑甜一觉,睡得格外安稳舒适!

    她慢慢直起身,悠然自在地伸展几下四肢后,才去瞧睡在旁边枝桠上的顾长乐。

    却见他裹着一件素色长衣,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紧紧贴在枝干上,眉头紧皱,面色惨然,明显睡得颇不安宁!

    李九龄话音轻柔,连声喊了几下,才将他彻底唤醒。他醒来之后,神色还残留着几丝惶然,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

    “做噩梦了?”李九龄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替他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

    顾长乐只觉头昏脑胀,神思恍惚,一张嘴才发现嗓子干涩,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李九龄看他还紧皱着眉头,瑟缩着身子,有些担忧道:“怎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完才想起这小孩不像自己会武功,有内力护体,自然不惧这荒野料峭春寒,这一夜餐风饮露,就怕他邪风入体受了风寒!

    顾长乐却摇了摇头,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李九龄急忙去探他额头,触手冰凉,又去摸他手指,指尖冷冽透骨,如握着冰霜一般。

    她忍不住自责道:“是我不好,没顾虑到你还小,身子骨正弱,哪里受得住这荒野清寒。”

    顾长乐这会儿才终于缓过神来,察觉到指尖温热触感,不禁眼眶微红,又见李九龄对他这般关怀备至,鼻子一酸,便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飞身扑进李九龄怀中,呜呜咽咽抱头大哭起来。

    “哎?你别…别哭呀…”

    李九龄不曾想他说哭就哭,还哭得如此伤心欲绝。

    虽说只是被一个小孩抱个满怀,但他毕竟还是男孩子,她只觉浑身别扭,却又不能将他推开,于是只好僵着身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一边轻抚,一边安慰他道:“做噩梦了吗?我曾听人说过,梦都是相反的。不如这样,我给你说一个秘密吧。”

    她说到这故意停住,见顾长乐果然止住哭声,向她看来后,才压低嗓音继续道:“曾经有个和尚说我的生辰八字很好,命格极重,是吉星相,你以后跟着我,什么都不用怕,必定能逢凶化吉,长乐永康!”

    她这话可不假,当年确实有个和尚对她父皇说过这话。

    但顾长乐觉得,这个秘密不过是李九龄为了宽慰自己随口编造的,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他抱着李九龄哭了半晌,这会儿才觉出不妥,赶紧松手从她怀中离开,满面羞赧道:“姐姐,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衣裳。”

    仍是泪眼汪汪的模样。

    说完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她的中衣,唰一下红透了脸,连忙低下头去,不敢让李九龄瞧见他的脸。

    李九龄只以为这小孩是因为哭鼻子而害羞,低头看了眼衣襟处的一片湿润,忍不住唉声叹气道:“想不到我李九龄竟沦落到这个地步!饥肠辘辘不说,连件换洗衣物都找不到!”

    还未叹完气却又振奋起来,大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天无绝人之路!总有一天,美味佳肴会有的,锦衣华服也会有的!”

    说完便利落起身,一把揽着顾长乐从树上翩然而下。

    顾长乐落地之后,赶紧将身上的素衫褪下来,细心整饬一番,叠得整整齐齐后,才奉若珍宝一般捧着还给了李九龄。

    “谢谢姐姐,衣裳先还给你。待我们寻到落脚处后,我再帮姐姐清洗干净!”

    李九龄不以为意,将衣物收进包裹后,便聚精凝神倾耳细听,这附近好似有一条小河,有潺潺的流水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她笑着对顾长乐道:“这附近有水流声,我们分头去找,好歹先洗漱一番,给肚子喝个饱!”

    顾长乐终于笑开了颜,不再黯然伤神的模样。

    当下,二人分头行动,各选了方向寻找河流去。

    这荒郊之中,野草繁茂旺盛,林木郁郁葱葱,并不好行走。

    李九龄走了不到片刻,鞋袜便全湿了。她正蹙着眉头发愁,便听到顾长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她当即提气运功,直接飞身掠了过去。

    待她找到顾长乐,却发现顾长乐正望着河边出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赫然一惊。

    只见河边碎石浅滩上倒着一人,头脸被湿发遮盖得严严实实,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一般。

    李九龄乍见之下,骇目惊心。

    顾长乐看着反倒比李九龄镇静许多。他见李九龄大惊失色的样子,便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宽慰道:“姐姐别怕!这个人还活着,不是死人!”

    原来他已经探过那人鼻息,确认人还活着,并不是一具可怕的尸体。

    只是人虽还有呼吸,却身中剧毒,也不知在冷水中泡了多久,此刻早已奄奄一息。

    半个时辰之内,若没人救他,必死无疑!

    李九龄听说这人还活着,终于松了口气,也不怪她胆怯,她至今还未见过死人,一时之间有些畏怯也在所难免。

    既是活人,那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我去瞧瞧!”

    她顾不上鞋袜再次湿透,快步来到那人身前,蹲下身拂开他面上的凌乱发丝,定睛一看,竟然有些眼熟,又细瞧片刻,不由惊讶道:“常乐快来看,这人是不是昨晚在客栈打架的那个白衣人?”

    顾长乐之前并未撩发看他面容,此刻闻言便走过来瞅了一眼,细声道:“好像是那个人!”

    他见李九龄似乎想要搭救此人,踌躇道:“姐姐,这个人身中剧毒,怕是命不久矣,我们…”

    他话还未说完,李九龄就接嘴道:“中毒?怪不得我昨晚便瞧着有些古怪,明明这少年武功高强,以一当十还更胜一筹,怎会突然落荒而逃。原来是中了毒,那些人竟用这般下作的鬼蜮伎俩,实在是卑鄙无耻之极!”

    紧接着便急切道:“我们赶紧把他拖上岸去,别泡在冷水中了。”

    说罢便用眼神示意顾长乐跟她一起抬人。

    顾长乐虽不乐意,但也还是遵从李九龄的意愿,上前去帮忙。

    这少年虽看着块头并不魁梧,身形却高挑细长,胳膊捏起来也遒劲有力,甚是精干结实!

    二人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拖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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