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餐风露宿半月有余,终于来到了青州城。

    青州城,桑蚕之乡,自古便是江南富庶之地,盛产绫罗绸缎等丝织品,又有“丝绸之府”的美称。

    其中,犹以“青州湖丝”最负盛名。“青州湖丝”,又名“青州丝”,乃丝中极品,一直作为帝王的御用品,珍贵无比。

    青州城富饶繁华,城中有近百余家丝商巨富。

    城内的街道也十分宽敞平整,洁净有序。街道两旁林立着茶楼、酒馆、当铺、作坊等,当然最常见的还是各式各样的绸缎庄、成衣铺等,商铺里人来人往,客进客出,热闹非凡。

    青州城大街上的行人也大都衣着体面,步履从容,满面春风。

    但李九龄四人除外。

    此刻,他们正灰头土脸地站在一家客栈的门前,望楼兴叹。

    “哎…”叶云霁今日也再笑不出来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另外三人道,“要不我们另外再想想办法?”

    “叶老头,你身上真没钱了么?”慕星河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甩了甩破了一大截的衣袖,索性一屁股坐到了石阶上,直接撒起泼来,“我已经好几天都没吃饱肚子了!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饭!我要吃八宝鸡!八宝鸡!”

    还没等叶云霁说话,客栈里忽然冲出来了一伙计,指着慕星河的鼻子一顿大骂:“去去去!哪里来的臭叫花子,别挡住我家做生意!赶紧走开!快快快!”

    他的唾沫星子不仅喷了慕星河一脸,连站在一旁的顾长乐也未能幸免。

    “哪里来的疯狗!敢对着本少爷狗叫,看少爷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慕星河这大少爷脾气,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下便瞪着眼睛跳起来要打人。

    好在叶云霁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腰挡在了身后,几个人拉的拉、抱的抱、劝的劝,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人拖着远离了客栈大门。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不说,四个人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又闲逛了半天,却依然还是腹中空空,囊中空空。

    顾长乐苦着张小脸,垂头丧气道:“莫说慕大少爷,就连我也饿得快走不动了。”

    叶云霁年纪最长,这一路的伙食也全是靠他安排,此刻他也不禁苦笑道:“是叶某无能,让大家受委屈了。”

    李九龄这几日东西吃得最少,此时也早已手脚发软,浑身无力,但她仍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来:“先生何必如此自责,要不是先生的照拂,我们三人早就饿死在荒郊野林中了!”

    慕星河没好气地接了一句嘴:“现在就别说这些废话了!赶紧想办法搞点钱来才是正事!”

    他本就饿得发慌,刚才还受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整个人就像是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炸。

    他也不等其他人接话,又继续嚷道:“实在不行,本少爷就去劫富济贫,好歹弄点银子回来,免得我们今晚只能露宿街头,真被人当成臭乞丐了!”

    他说完就瞪着一双大眼睛,朝着往来的行人上下打量着,竟真像是在挑选“肥羊”一般。

    吓得顾长乐赶紧上去抱着他的胳膊,低吼道:“慕星河!我看以后也别叫你大少爷了,你居然连抢人钱财都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看你是真的疯了!疯了!”

    “我当然疯了!我是被饿疯了!”慕星河也不甘示弱,冲着他怒吼。

    李九龄也不禁眉头轻皱,“星河,你玩笑归玩笑,但是你若真敢胡来,伤害无辜百姓,我一定亲自将你捉拿去官府受审。”

    顾长乐自然不会放过调侃慕星河的好机会,一拍手掌大笑道:“哈哈,这倒是个好主意,慕少爷正好可以多吃几碗牢饭,再也不用担心肚子会饿了!”

    李九龄忍不住摇摇头,轻敲了下顾长乐的小脑袋,示意让他收敛一些。

    就在这时,街道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路旁的告示栏处,聚集了一大群人,众人正指着上面的一面告示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叶云霁眼中一亮,立刻快步走向告示栏,李九龄几人见状紧随其后。

    “借过!借过!多谢多谢!”叶云霁微弯着腰,一路赔着小心,费了老大的劲才终于穿过人群,挤到了告示栏最前面。

    慕星河就没那么客气了,只见他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大声嚣张道:“让开!让开!别挡本少爷的路!”

    众人见他气势汹汹,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架势,都怕惹祸上身,纷纷避之不及地为他让开路来。

    待众人看清他这一身破烂衣物后,又偷偷对着几人指指点点起来。

    李九龄跟在慕星河的身后,被这群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也不禁面色一红。

    顾长乐也红着小脸,小声抱怨道:“都怪这个慕疯子!搞得大家以为我们全是恶霸似的,真是太丢脸了!”

    他赶紧站得离慕星河远远的,装作根本不认识这人的样子。

    “哼!就你清高!若不是我,你这个小矮子只怕是挤破头也进不来!”

    慕星河脸上却丝毫没有忏色,他见叶云霁正看着告示出神,便凑上去问他:“叶老头,你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难不成这纸上面还能看出银子不成?”

    叶云霁闻言偏过头,眼神古怪地瞅了他一眼,才缓缓道:“小慕…莫非…你不认得字吗?”

    慕星河耳朵一红,有些心虚地睁大了眼睛,他正要反驳,顾长乐已经抢先嗤笑道:“什么!堂堂慕大少爷,竟然连一个大字都不认得么!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慕星河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回道:“本少爷是武学奇才,认不认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像你这样的小书呆子,我一拳就能打死十个!”

    说着他还握手成拳,威胁似的举到顾长乐的面前晃来晃去。

    李九龄忍不住离这两人远了一些,来到叶云霁身侧,她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告示上的内容。

    她心中微动,偏头去看叶云霁,叶云霁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一对,不禁同时笑了。

    叶云霁轻叹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

    李九龄笑着接口:“得来全不费工夫!”

    话音一落,二人便一起笑出了声来,笑声瞬间又吸引到另外两个人的注意。

    慕星河性子最急,他拉扯着叶云霁的衣袖,不停地追问着:“叶老头,你们笑什么呢?莫不是捡到钱了?我们不用饿肚子了?是不是?是不是?”

    顾长乐这才得空去看告示,看到最后,他的眼睛也不禁一亮,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赶紧去吧!我已经快要饿晕了!”

    听他这样一说,慕星河更加急得抓耳挠腮,又去扒拉顾长乐的衣服,大声嚷嚷道:“这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你们倒是说清楚啊!再不说,本少爷可真要发脾气了!”

    李九龄还真怕他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打滚,赶紧哄着他:“别动气!别动气!我们马上就能吃大餐了,走走走,我们这就去!”

    她暗暗使了一个眼色,顾长乐和叶云霁便拉着慕星河迅速离开了人群。

    几经打听,几人终于来到奚府大门前。

    奚府宅邸门庭高阔,古朴雅致,白墙黑瓦,飞檐翘尾,是典型的江南庭院。

    灰扑扑的四个人,忐忑不安地站在华宅门前,谁也不愿上去敲那扇大门。

    最终,还是叶云霁理了理衣袖,叹道:“奚府不愧是城中有名的丝商之一,家大业大,豪富一方,这才有底气悬赏千金招榜寻医罢!”

    李九龄和顾长乐都看着他不接话。

    慕星河饿得头冒金星,此刻早已耐心告罄,只见他几步窜上台阶,双手用力拍打着房门。

    叶云霁等人见状,立马追上去将他拉到一旁,免得他那大少爷脾气又将人得罪了去。

    李九龄扯住他的半截衣袖,温声安抚着他:“别着急,叶先生年纪最长,又懂礼数,一切交给他就好!”

    顾长乐抓住他另一只手,道:“姐姐说的对,你现在省着点力气,待会儿还能多吃些东西。”

    慕星河被这二人左右挟持,勉强按耐下性子,顺从地退到了一边。

    叶云霁略整理一下仪容,抬手正要去叩门环,边上的角门却突然打开了,门内探出一个脑袋,正是看守大门的小厮。

    “你们是谁?”他探出半个身子在门外扫视了一圈,随即将门又悄然掩上了几分,只露出半张脸来。

    实在是眼前这几个人,形容落魄,面有菜色,着实不像是登门来访的贵客。

    叶云霁面不改色,整了整衣袍,才拱手笑道:“这位小哥儿,叨扰了!在下叶云霁,家住白水镇,今日途径青州城,偶然得知贵府正在张榜寻医。”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才特地上门,劳烦小哥儿向府上通传一下,有劳!有劳!”

    那门房小厮听到这,脸色才松缓了许多,或许是他已经得过指示,对上门来的医者要恭敬相待,他立刻大开侧门,躬着身子相迎道:“诸位请先进府!小的这就叫人去通知管家,诸位请稍等片刻!”

    没过多久,一名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便匆匆而来,远远地就朝着几人拱手道:“欢迎欢迎!敝人姓赵,是府上的管家,诸位可以唤我一声赵管家。不知几位贵客,哪位是从白水镇来的大夫呢?”

    叶云霁拱手上前,含笑道:“在下叶云霁,从白水镇而来,这几位都是叶某的家人。”

    赵管家也拱手回礼:“原来是叶大夫,失礼失礼!”

    叶云霁却微笑着摆了摆手:“赵管家误会了,叶某在白水镇教了三年书,并不是大夫。”

    “叶先生?”不愧是管家,他表情只略微一愣,便马上恢复了常态,疑惑着道:“叶先生可知我们贴告示寻的是医者?”

    叶云霁微微一笑,这才解释道:“赵管家见谅,都怪在下没有说清楚,我们当然知道贵府正在寻医。实不相瞒,我这位幼弟正是一名医者,赵管家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师从名医,医术也甚为了得也。”

    赵管家不禁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看向他身旁的幼童。

    那小孩也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表情无辜地回望着他,然后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

    赵管家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虽然心中还有诸多疑惑和不解,但他见叶云霁一表人才,言语彬彬有礼,令人如沐春风,颇生好感,当下便侧身相迎道:“原来如此,是赵某失礼了!来者皆是客,诸位里面请!”

    他说完,便马上有小厮躬身在前头引路,众人穿过数道长廊,来到前院大厅。

    李九龄等人一进厅堂,才发觉堂内已经坐着数人,此刻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们上下打量。

    赵管家站在厅前,对着众人拱手笑道:“在下赵明路,正是府上的管家,代我家主人恭迎贵客们的到来!欢迎!欢迎!”

    “请诸位在此小坐,先休息片刻,待会儿便有下人来带大家去客房安置。今天晚上,家主将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赵某还有杂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诸位请自便!”

    说罢,他便撇下众人,匆匆离去。

    只剩下一群互不相识的人,大眼望小眼,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

    满堂静默之时,慕星河突然站了起来,对身后正在给他倒茶水的侍女道:“小丫头,本少爷现在不想喝茶,你快去拿些吃食来,快!”

    那侍女肯定没见过这样不客气的客人,愣怔了半晌,才点点头满脸通红地跑了出去。

    就在这时,厅堂内有人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正是坐在左侧上方的一名灰衣男子,此刻他尤目带不屑,满脸鄙夷地看着慕星河几人,讥讽道:“这年头竟还能遇上来打秋风的,可真是晦气!这奚府的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家里请,也不怕…”

    “啪!”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重重拍在他的脸上,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灰衣男子呆怔在原地,他的脸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手印来。

    慕星河早已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才轻飘飘瞥了那人一眼,“晦气?本少爷这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晦气。这一巴掌,才叫晦气!”

    满屋子的人都绝不会想到,这少年居然二话不说就敢直接动手打人。

    那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扇了一耳光,他跳起身来,大声怒喝道:“臭小子!你敢打人,我…我饶不了你!”

    就在这时,他领座的一年轻男子,却闪身上前一把拦住了他,劝道:“兄台息怒!息怒!我看这位小兄弟年轻气盛,必定是对兄台刚才所言产生了误会,兄台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小兄弟一般见识了。”

    他说的这话却是明显偏向着慕星河。

    这灰衣男子越发勃然大怒,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瞥了一眼拦住他的年轻人,破口大骂道:“误会?狗屁的误会!我看你们几个就是一伙的!人家奚府招的是大夫,你们一个二个的,哪一个看着有半点大夫的样子!”

    这边拦人的男子,看着二十出头,相貌英挺,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他的身上还背负着一对双剑,看起来确实跟大夫两个字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这边的慕星河正抱胸而坐,扫了一眼替他说话的人,又目光淡淡地看向那灰衣男子,冷哼一声道:“依本少爷看,这满屋子的人中,就你才是最不像大夫的那个人。”

    顾长乐习惯性地接口:“为什么?”

    慕星河挑眉冷笑:“他若真是大夫,怎么连自己那张臭嘴也治不好?一开口就满嘴喷粪,臭气熏天,快恶心死人了!”

    “臭小子!你别欺人太甚!”灰衣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看着像是要冲上来找人拼命的样子,但脚下却始终不曾挪动半步。

    叶云霁冷眼旁观多时,看到这不由目光一闪,这才开口对慕星河轻斥了几句。

    慕星河难得没有还嘴,只是昂着头把身子偏到了一边。

    叶云霁这才转过身,拱手对那灰衣男子赔罪道:“阁下请息怒!在下叶云霁,舍弟年幼鲁莽,言语多有得罪,是叶某教导无方,这便替他向阁下赔礼道歉,还望阁下海涵!海涵!”

    他说完,竟还躬身行了半礼,足以可见其道歉的诚心。

    “傅兄,这位叶公子既已替他的兄弟赔了罪,傅兄宽宏大量,医者仁心,就别跟少年人再计较了!”

    说这话的是一位圆脸白胖的中年男子,他似乎先前已与灰衣男子打过照面,语气明显要熟稔不少。

    恰好此时,府上的管事也来了,他恭恭敬敬地请众人移步去客院。

    那姓傅的男子这才冷哼一声,狠狠瞪了慕星河几人一眼后,才拂袖而去。

    因为客人之中,只有李九龄一位女客,她由侍女单独引至了后院,没有同其他人一起住在客院。

    随着客人们相继离开,这件事才算告了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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