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除了在外办差的,奚府的所有男丁已齐刷刷站在了前院里,家丁和护卫一共五十六人。

    客院的八位男宾客也悉数到场。

    李九龄虽然不在检查范围之内,但她并没有回避,反而跟着一起来到了前院。

    几位客人为证清白,率先站出来互相查看,洗清了彼此身上的嫌疑。

    李九龄有些意外,她瞄了一眼叶云霁,却发现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仍然面带微笑,一派从容淡定。

    奚家主冷眼看向庭院的另一边,下人们正略显不安的挤在一块,个个表情彷徨,手足无措。

    原以为凶手肯定就藏在这些人之中了,不曾想在楚新夷和慕星河的左右护法下,奚家主亲自检查完了所有人的手掌,却还是没有发现符合特征的。

    难道是叶云霁猜错了?

    还是说,凶手隐藏还要更深一些?

    李九龄正这般深思着,人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有几个下人胆子甚小,不知怎的又开始说起恶鬼杀人之类的话来。

    有些原本还不以为然的人,这会儿表情也渐渐犹疑不定起来,难道府上真的有鬼吗?

    顿时,人群中又是一阵惶惶私语,已经有不少的人面色开始难看起来了。

    奚家主听着下人们的窃窃私语,面色愈发阴沉,他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大声训斥:“青天白日,你们就敢在这疑神疑鬼,简直是混账!若让我再听见有人妖言惑众,扰乱人心,一律严惩,决不轻饶!”

    下人们瞬间噤声,一个个像鹌鹑似的缩起了脑袋,院子里突然变得无比安静起来。

    宾客们也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沈维突然来了一句,“傅兄,你真的确定赵管家身上中的是朱砂掌么?这朱砂掌既然已经绝迹江湖这么久了,会不会是年头长了,你记错了?”

    傅鸿渐面色一变,眼睛里露出了明显不悦的神情,立刻反问道:“沈兄此话何意?你是真认为我记性不好,还是说你觉得我是故意在说谎?”

    说到最后,他的脸色已经冷得像一块寒冰,目光直射在沈维那一张万年不变的笑脸上。

    其他人也纷纷不露形色,暗自观察着二人的神色。

    沈维登时笑意一僵,连忙拱手赔着笑:“沈某绝无此意,是我一时不慎说错了话,才让傅兄误会了。在下这就向你陪个不是,还请傅兄息怒!”

    他满脸真诚的赔礼道歉,又笑容和气,反倒显得傅鸿渐心胸狭窄了些。

    傅鸿渐铁青着脸,语气仍然还有一丝僵硬,“不管你们信不信,但我绝没有认错,那就是朱砂掌。”

    慕星河是铁了心的要跟傅鸿渐过不去,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有的人就是爱蹬鼻子上脸,欺负老实人。别人只不过就是问一句罢了,就急扯白脸的,怕不是有人做贼心虚吧?”

    眼看着慕星河又跳出来拱火,傅鸿渐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顿时一齐涌上心头,他怒叱了一声,猝不及防的纵身一跃,狠狠一拳头砸向了慕星河。

    这一拳来势汹汹,看着如雷霆万钧般势不可挡,李九龄和顾长乐都不禁心头一紧,李九龄下意识一运气,身子还没来得及微动,叶云霁竟忽然侧身拦住了她,“别急,他不会有事。”

    别看慕星河平时耍嘴皮子的功夫厉害,但实际上他的拳脚功夫更厉害。

    所以,他见傅鸿渐一拳打过来时,不但不躲避,反而毫不犹豫的倾身迎上,以拳对拳回击了过去。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但很不幸的是,这一次他碰上了慕星河这个硬茬。

    “跳梁小丑,不自量力。”慕星河只轻飘飘说了八个字。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慕星河这一拳看着毫不费力,但傅鸿渐脸上的表情却痛苦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了。

    十指连心,痛入骨髓,额上暴汗如雨。

    沈维不愧是老好人,他不计前嫌的上前搀扶住傅鸿渐,只看了一眼就作出诊断:“遭了,他手骨裂了。”

    傅鸿渐喘息未定,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他是被疼得还是被气得。

    李九龄偷觑着叶云霁的表情,心里越发古怪了起来,他今日也有些异常,不但没有阻拦慕星河动手,眼下更是没有半分要站出来打圆场的意思。

    这可不像叶先生一贯的作风。

    叶云霁不发话,李九龄自然也不会开口,顾长乐还只是一个孩子,再看看一脸桀骜的慕星河,更别指望他主动站出来说一句软话了。

    但这个僵局总是要有人出来劝解调和的。

    至于这个人,其他人都有意无意的去看奚家主,但奚家主这会儿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烦躁得很,看样子竟也懒得再来管这些糟心事。

    谁也没想到,最终打破僵局的却是一个小丫头。

    秦氏突然病危,吐血不止,小丫头跑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吓傻了了,哭哭啼啼只会说一句“夫人吐血了,吐了好多血…”

    众人相顾失色。

    甫一踏进秦氏的卧房,众人便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今日一早,顾老、傅鸿渐、沈维和玉欢生四人还来芳华园替秦氏诊过脉,虽说脉象仍然孱弱,但还算平稳,秦氏本身也并没有其他急症,怎会突然吐起血来呢?

    尤其是顾老,此刻他正深皱着眉头替秦氏重新把脉,眼神也越发凝重起来。

    奚家主站在一旁,满脸担忧紧张之色,语气颇为焦急:“顾老,夫人怎么会突然吐血了呢?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顾老收回手,叹着气摇了摇头,“家主,老朽实在无能,既诊不出夫人到底生了什么怪病,也说不出夫人突然吐血是何缘故。惭愧啊惭愧!”

    眼看着秦氏出气的多,进气的少,奚连城急忙又看向另外几人。

    傅鸿渐眉头紧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维也重新看过脉像,又轻轻拈起秦氏的眼皮翻看,随即叹气,“家主,夫人这病症实在离奇,也不像是中毒的样子,着实古怪得很啊!”

    奚家主又看向玉欢生,他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位神秘的西南神医身上。

    但玉欢生连脉都没有诊,就静静的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奚家主眼神一暗,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倒,软软的瘫坐在了床边。

    除了李九龄和叶云霁,其他人好像都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医者——顾长乐。

    大家都是体面人,嘴上虽然夸着顾长乐英雄出少年,但心里一直未曾将这个小家伙当回事,都还以为这只是他们一行人上门来打秋风的借口。

    但秦氏病情危急,李九龄心中不忍,便犹豫着看向顾长乐,顾长乐的眼神明显也有些挣扎,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本心做出了选择。

    人命关天,医者仁心,他是顾氏的子弟,本就该救死扶伤,义无反顾,哪怕因此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秦氏双目紧闭,唇边血迹殷殷,顾长乐的手指刚搭上锦被上的苍白手腕,秦氏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鲜血飞溅开来,血沫溅得秦氏的衣襟和锦被上到处皆是,看着令人惊心动魄。

    “夫人!夫人!”

    秦氏的身子快绷成了一把弯弓,嘴角血丝还在不停往外淌,服侍在侧的沈嬷嬷惊得满脸骇然,急急忙忙抽出手绢,颤颤巍巍擦拭着她嘴角和下颌的血渍。

    手绢瞬间就被血染透了。

    奚连城也骇然失色,惊叫出声:“春娘!春娘!”

    顾长乐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一粒褐色丸药,正欲塞入秦氏口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且慢”!

    李九龄顺着声音望过去,沈维正在向众人解释:“抱歉,叶小公子,非是沈某不信任你,只是夫人的入口之药需要慎重,小公子若不介意的话,不妨让我等检查一下这枚丸药,再给夫人服下也不迟,如此可好?”

    顾长乐小脸一红,还不等他开口,慕星河已经上前挡在他的身前,怒视着沈维等人,“你们别太欺负人,我家弟弟好心救人,还要来看你们这群废物的脸色?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本来只是沈维一个人出言阻拦的,但慕星河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一气之下将所有人都大骂了一顿,这还不够解气。

    说完,他就拉着顾长乐要往回走,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这时候,李九龄和叶云霁对视一眼,李九龄罕见的第一次开了口:“星河,救人要紧。”

    幸而开口的是李九龄,若是叶云霁,只怕慕星河也不一定会卖他的面子。

    慕星河狠狠瞪了一眼沈维等人,不情不愿退了回来。

    顾长乐眼眶湿润,他没想到慕星河居然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维护他,这会儿感动得鼻子有些发酸。

    顾老大夫突然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慈爱道:“孩子,别丧气,沈大夫的顾虑也没有错,医者之道,至精至微,小心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被这样一位长者用充满慈祥和关爱的眼神看着,顾长乐鼻子酸意更甚,但他还记得眼下救人最要紧,当即便将手上的药丸交到了顾老的手中。

    顾老眯着眼仔细打量了片刻掌心的药丸,又放在鼻端闻了几下,然后便点了点头交到沈维的手中。

    沈维接过药丸,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他只粗略的看了两眼,便将药丸又递给了余下的人查看。

    药丸很快又回到了顾长乐的手中,顾长乐没有犹豫,立刻塞进了秦氏口中。

    见秦氏似乎有些吞咽困难,沈嬷嬷连忙去倒了杯水来,费了好半天的劲,才终于让秦氏顺利吞下了药丸。

    沈嬷嬷也仿佛失了魂,跌坐在床前,紧紧抓着秦氏的手默默垂泪。

    没想到这药丸还真的有效,秦氏原本惨白如死的面色似乎也有了一点起色。

    尤其是她的喘息声,肉眼可见的变得平缓了许多。

    屋子里的人都大吃一惊。

    奚连城差点喜极而泣,急急忙忙起身抓住了顾长乐的手,“叶小公子,你喂春娘吃的是什么灵药?她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李九龄默默注视着顾长乐,心里也有些着急,她早已见识过他的厉害,当初慕星河看着已经如同一个死人一般,也是吃了一颗药就活了过来。

    如此灵丹妙药,是幸事,也是不幸。

    “这是救心丸,能补血益气,但它也只能暂时护住夫人的心脉,若不能及早查出病因,夫人还是会很危险。”

    顾长乐板着小脸摇了摇头,跟其他大夫相比,他的医术并没有更高明的地方。

    不过是胜在多几瓶顾氏的独门灵药罢了。

    “这可如何是好!各位神医,奚某求求你们,想想办法,救救春娘吧!”

    奚家主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对着众人连连恳求,又大声道:“只要能救好夫人的怪病,奚某愿奉上五千两纹银,以做酬谢!恳请诸位大发慈悲,救救夫人性命吧!”

    顾老等人纷纷出言劝慰,忽听有人高声道:“听说顾氏祖传有一神药,名叫回元丹,有起死回生之效。顾老,不知这传闻是否可信,顾家真有这等灵丹妙药?”

    说这话的是沉默了很久的傅鸿渐,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终于才有机会问出了这句话。

    众人明显一怔,全都目光灼热地看向了顾老。

    顾老哈哈笑了一笑,下意识捋了捋雪白的长须,微微眯起了眼睛,“回元丹确实是顾氏祖传的疗伤灵药,但起死回生之说,不过是世人夸大其辞罢了。在座诸位,皆是行医之人,恐怕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这世上再没有比医者更明白生老病死这个真理的人了。

    果然,顾老话音刚落,沈维便笑着接口:“顾老所言极是,若真有灵药能起死回生,那世上岂不是还有长生不老的仙人了?”

    “只是,”沈维顿了一顿,忽然目光一亮,“江左顾氏,医术出神入化,从鬼门关里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家主若能请回一位顾氏的神医,夫人的病或许就有救了!”

    奚连城的眼中掠过一丝精光,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着顾老郑重行了一礼,“顾老大夫,请受我一拜,还请老先生看在奚某的薄面上,替我引荐一下,奚某愿亲自前往江左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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