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早，程艳梅便开始热火朝天的准备年夜饭。
邵燕坐在客厅帮她折菜，母亲在狭小的厨房里挥着刀切菜，油烟机的声音依旧轰隆作响，带着喜意地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你爸昨天发信息说今天晚饭前能到，得赶紧把菜准备了。”
邵婷睡到正午才起来，这会儿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得极大。
她忍不住皱眉：“邵婷，你声音关小点”
邵婷这才满脸不情愿摸了遥控器过来调小了声音。
邵燕又想起来一件事，侧头问她：“妈说你不读高中了？”
她低头摆弄自己新刷的指甲油，有些不耐烦：“姐，我跟你不一样，没那个脑子读书，就想上个中专，毕业了早点出去上班赚钱不也挺好的？”
邵婷低头时显露出发间绿色和粉色的挑染发，不由让邵燕又皱了眉：“你这头发染的，爸妈不说你？”
“妈成天拜佛念经，懒得理我。”邵婷正把玩着一绺头发，无谓道，“爸他一年都回不来几次，就算回来了也呆不到几天。”
邵燕一顿，没说话，只默声将剩下的菜摘完。
没一会儿，邵婷神神秘秘接了个电话，回房间捣鼓了一阵，便想偷偷溜出了门。
在楼下被丢完垃圾回来的邵燕逮了个正着，她上下打量了眼邵婷的装扮，烟熏大浓妆、黑眼线假睫毛一个不落，放下来的刘海耷拉着遮在眼前，跟街头常见的那种精神小妹打扮没什么区别。
“你就这样出门？去哪儿？”邵燕太阳穴不免跳了跳。
邵婷眼一转，就要撒谎：“就班上朋友找我——女的。”
邵燕多看了她一眼，也不戳穿她：“我不想多嘴跟妈说，邵婷，你也十五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任，好好想想以后……”
“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耐烦连声应着打断她的话。
邵燕见她转身要走，想了想，忽然叫住她，从钱包里取了几张红钞递给邵婷：“别乱花。”
邵婷当即喜笑颜开，还夸张地抱了她一下：“谢谢姐。”
她收了钱倒是也不急着走了，边往兜里塞钱边顺口问道：“姐你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钱？”
她没直接答：“我自己有兼职——你也别乱花，给你钱是让你防身的。”
她嘻嘻哈哈应过，便欢天喜地拿着钱出去了。
邵燕站在门口看她离开的身影，皱了眉，想着再怎么着还是得让邵婷读个高中。
正想着，她转身走回屋内，隐隐听见程艳梅打电话的声音：
“回不来？你要我怎么跟她们说？”
紧接着就是一番熟悉的指责谩骂。
“你会有报应的，邵军，我告诉你你会有报应的……一切都有现世报……”
她太熟悉了。两人吵到最后，又互相抛以极尽恶毒的辱骂如鬣狗般撕咬，不死不休。
“那我告诉你，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你一起，除非我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把我甩开——”她对着电话那头嘶吼，“邵军，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程艳梅尖锐的声音穿破嘈杂的油烟机轰鸣声，到了她的耳朵里。
电话挂了后，厨房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响起阵阵刀剁砧板的声音。
她这才掀了门帘走进客厅，一侧头，便能看见小隔间的佛龛，里面两盏昏黄的莲灯仍亮着，而正中的香鼎里插着的几炷香已经将近到底。
“让婷婷去门口给我买瓶料酒回来。”母亲的声音仍如同寻常，“家里没料酒了。”
“她刚刚出去了——”
母亲这才从厨房探出头来，不免皱眉道：“都大年三十了还瞎跑，你也不看着点，你爸马上都要回来了，有得她——”
“妈。”她轻声打断她，“我知道了。”
程艳梅愣了一下，下意识避开她目光：“哦，你听到了是吧——你爸今天没法儿按时到了，应该……我估着初一初二能回来——”
邵燕受够了程艳梅这幅自欺欺人的样子，她不打算再陪她演下去：“我是说我知道爸出轨了——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瞎说什么？”母亲飞快转过身，快步钻进厨房里，“打电话叫邵婷赶紧回家，天天在外面逛，像什么样子。”
她试图说服她： “妈，我也快毕业了，马上就能工作，也能养活你跟邵婷，你可以考虑下……”
母亲径直关掉水龙头打断她后面的话，声音平静的吓人：“我跟你爸不可能离婚。”
她还尝试开口说什么，被她厉声打断：
“好了，这事你也不要在邵婷面前说，也不是你们小孩子操心的，不管怎么样，毕业后你必须给我回家听到没了，你爸也没几年退休了——等到时候你们都回家了，一切都好了。”
一切都好了。自小她就记得，程艳梅最爱说这句话，
等她高中毕业了，一切都好了。
等她考上省师范，一切都好了。
等她以后找工作了，一切都好了。
……
一阵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涌上来，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求你别再把你糟糕的婚姻放在我身上找合理性了——妈，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
程艳梅转身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声音发颤：“翅膀硬了是不是？以为我管不了你了？”
她的脸被扇到一边，仍扭过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命好也罢，不好也行，我自己会负责，不用你管！”
眼见又一巴掌要落在她脸上，邵燕并不打算躲。
然而片刻后，预期中的巴掌并未到来，只余一句话轻飘飘落在耳旁：“是，管不到你了——我管不到你了。”
邵燕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女人走进隔间小佛堂的背影，嘴里低碎自顾自说着话：“她真的跟她爸一模一样，薄情得很。”
这会儿，油烟机终于停了，屋子里的一切恢复了最初的寂静，除了念佛声，什么都没有。
她看见女人重新点了三炷香，闭眼跪在蒲团上，碎声念着什么。面目带着近乎虔诚的愚昧的祈祷。
除了向佛祖乞求空无一切的寄托，什么都没有。
年夜饭时间，家家灯火通明，楼道并不隔音。能听见隔壁邻居、上下楼间酒杯碗筷碰撞声、女人孩子尖细的笑闹声、男人举杯间吹牛皮的哄叫声……像潮水一样悉数倒灌进了狭窄拥挤的城中村里，过年的仪式感虚伪得如同装模作样地把福字倒过来一样，就在这一日里，将全部的苦难藏在逢人便说的一句“万事顺心”的故作圆满里头。
过年的喜庆，如同这里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一样，简直廉价得可怕。
邵燕家这顿年夜饭，最终还是三个人吃的。
邵燕吃得安静，程艳梅至始至终除了夹菜也没有说话。
没有人出声解释为什么家里只有三个人，也彼此心知肚明地没有再开这个头。
程艳梅睡得早，上了几柱香后就进去睡了。
邵婷还在没心没肺看着小品，笑声填充了家里死一般寂静的空气。
邵燕坐在边上，低头看手机。她点开信箱，自上回给梁先生发短信来，他到今天都没有任何回信。
犹豫片刻，她还是编辑了一条常规的新年短信：
新年快乐，祝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顺风顺遂。
信息发出去后，她反扣了手机，静静看了会儿电视，春晚正播到一个叫旭日阳刚的组合的表演，她隐约想起来是今年网络上火起来的一个农民工组合，因为翻唱《春天里》走红。
邵婷打了个哈欠：“调都跑没边儿了。”
这时邵燕手机忽然叮咚一响，有短信进来。
她心里一动，忙打开手机，原来是班长张铭发的新年短信，应该是群发的新年祝福。
邵燕有些烦躁，锁了屏将手机丢到一边，不想被邵婷手疾眼快抓了她手机过去，笑得贼兮兮，“姐，你有情况啊——等男朋友电话？”
“没有。”她伸手想抢回来，却被她灵活躲过去，“给我！”
一阵手机铃声刚好响起，邵婷躲着邵燕抢手机手念出来来电显示：“梁先生——这谁啊？”
邵燕一把将自己手机抢了回来，这才接通了电话往门外走，忽略掉邵婷在后面八卦追问的声音。
“喂。”她接着电话，往天台走。“梁先生。”
“嗯，是我。” 男人的声音惯常带着些懒意，隐隐听见那头有小孩儿的声音响起。“等下。”
很快听他那头人声喧闹的背景音渐渐淡了许多，应该是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最烦过年。”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似乎是点了支烟，“八辈子瞧不见的人跟诈尸似的，啧，一个接一个往你跟前蹦。”
她听这语气，能想象出他此刻说话的神色，微微一笑，却也没敢多加评论这个话题。
“我记得你家是——”他随意换了话题，“江省人？哪地儿的？”
“庆城，江省南边的。”她低下头去，轻声道，“就是算不上什么大地方。”
“听过。”他也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嘴，没有多大兴趣继续这个话题。邵燕也自觉息声。
远处天边有烟火朵朵绽开，楼户间嘈杂的笑闹声混杂着春晚节目的歌舞声清晰入耳。
电话里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好似透过电流蹿到她心里，隐隐的发颤。
“怎么了，这是？”那头先打破沉默，打趣道，“还祝我万事如意、顺风顺遂呢——自己大过年的这么丧。”
“您看了短信啊……”想起那个，她不由也一笑。只是尽管刻意掩盖，瓮声瓮气的鼻音很显然的透了过去，“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回北京了。”
至于回北京想见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那头梁泽木弯了弯嘴角，小姑娘倒是上道够快。虽然段位确实着实不够看，但是，也胜在一个“真”上来。至于真的成分究竟有几分，那就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内了。
话一出口，邵燕心悬着，听见电话那头顿了片刻，才温声开口：“想不想出去玩儿一圈？”
她呼吸一停，听那边继续道：“年后我们去西林滑雪，你到时候直接过来吧。”
“是您私人的局吗？”她捕捉到一个“我们”的字眼，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就几个发小——不乐意去？”
“不是不是。”她心跳如鼓，忙答道，“只是我还没滑过雪。”
男人乐了：“行吧，你看着准备——挂了。”
见电话那头作势要挂断，邵燕忽然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忙叫住他：“梁先生。”
“嗯？”
一瞬间无数好听的话涌到嘴边，最终只有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新年快乐。”
男人终于低笑出声：“行吧，新年快乐。”
邵燕坐在客厅帮她折菜，母亲在狭小的厨房里挥着刀切菜，油烟机的声音依旧轰隆作响，带着喜意地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你爸昨天发信息说今天晚饭前能到，得赶紧把菜准备了。”
邵婷睡到正午才起来，这会儿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得极大。
她忍不住皱眉：“邵婷，你声音关小点”
邵婷这才满脸不情愿摸了遥控器过来调小了声音。
邵燕又想起来一件事，侧头问她：“妈说你不读高中了？”
她低头摆弄自己新刷的指甲油，有些不耐烦：“姐，我跟你不一样，没那个脑子读书，就想上个中专，毕业了早点出去上班赚钱不也挺好的？”
邵婷低头时显露出发间绿色和粉色的挑染发，不由让邵燕又皱了眉：“你这头发染的，爸妈不说你？”
“妈成天拜佛念经，懒得理我。”邵婷正把玩着一绺头发，无谓道，“爸他一年都回不来几次，就算回来了也呆不到几天。”
邵燕一顿，没说话，只默声将剩下的菜摘完。
没一会儿，邵婷神神秘秘接了个电话，回房间捣鼓了一阵，便想偷偷溜出了门。
在楼下被丢完垃圾回来的邵燕逮了个正着，她上下打量了眼邵婷的装扮，烟熏大浓妆、黑眼线假睫毛一个不落，放下来的刘海耷拉着遮在眼前，跟街头常见的那种精神小妹打扮没什么区别。
“你就这样出门？去哪儿？”邵燕太阳穴不免跳了跳。
邵婷眼一转，就要撒谎：“就班上朋友找我——女的。”
邵燕多看了她一眼，也不戳穿她：“我不想多嘴跟妈说，邵婷，你也十五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任，好好想想以后……”
“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耐烦连声应着打断她的话。
邵燕见她转身要走，想了想，忽然叫住她，从钱包里取了几张红钞递给邵婷：“别乱花。”
邵婷当即喜笑颜开，还夸张地抱了她一下：“谢谢姐。”
她收了钱倒是也不急着走了，边往兜里塞钱边顺口问道：“姐你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钱？”
她没直接答：“我自己有兼职——你也别乱花，给你钱是让你防身的。”
她嘻嘻哈哈应过，便欢天喜地拿着钱出去了。
邵燕站在门口看她离开的身影，皱了眉，想着再怎么着还是得让邵婷读个高中。
正想着，她转身走回屋内，隐隐听见程艳梅打电话的声音：
“回不来？你要我怎么跟她们说？”
紧接着就是一番熟悉的指责谩骂。
“你会有报应的，邵军，我告诉你你会有报应的……一切都有现世报……”
她太熟悉了。两人吵到最后，又互相抛以极尽恶毒的辱骂如鬣狗般撕咬，不死不休。
“那我告诉你，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你一起，除非我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把我甩开——”她对着电话那头嘶吼，“邵军，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程艳梅尖锐的声音穿破嘈杂的油烟机轰鸣声，到了她的耳朵里。
电话挂了后，厨房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响起阵阵刀剁砧板的声音。
她这才掀了门帘走进客厅，一侧头，便能看见小隔间的佛龛，里面两盏昏黄的莲灯仍亮着，而正中的香鼎里插着的几炷香已经将近到底。
“让婷婷去门口给我买瓶料酒回来。”母亲的声音仍如同寻常，“家里没料酒了。”
“她刚刚出去了——”
母亲这才从厨房探出头来，不免皱眉道：“都大年三十了还瞎跑，你也不看着点，你爸马上都要回来了，有得她——”
“妈。”她轻声打断她，“我知道了。”
程艳梅愣了一下，下意识避开她目光：“哦，你听到了是吧——你爸今天没法儿按时到了，应该……我估着初一初二能回来——”
邵燕受够了程艳梅这幅自欺欺人的样子，她不打算再陪她演下去：“我是说我知道爸出轨了——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瞎说什么？”母亲飞快转过身，快步钻进厨房里，“打电话叫邵婷赶紧回家，天天在外面逛，像什么样子。”
她试图说服她： “妈，我也快毕业了，马上就能工作，也能养活你跟邵婷，你可以考虑下……”
母亲径直关掉水龙头打断她后面的话，声音平静的吓人：“我跟你爸不可能离婚。”
她还尝试开口说什么，被她厉声打断：
“好了，这事你也不要在邵婷面前说，也不是你们小孩子操心的，不管怎么样，毕业后你必须给我回家听到没了，你爸也没几年退休了——等到时候你们都回家了，一切都好了。”
一切都好了。自小她就记得，程艳梅最爱说这句话，
等她高中毕业了，一切都好了。
等她考上省师范，一切都好了。
等她以后找工作了，一切都好了。
……
一阵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涌上来，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求你别再把你糟糕的婚姻放在我身上找合理性了——妈，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
程艳梅转身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声音发颤：“翅膀硬了是不是？以为我管不了你了？”
她的脸被扇到一边，仍扭过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命好也罢，不好也行，我自己会负责，不用你管！”
眼见又一巴掌要落在她脸上，邵燕并不打算躲。
然而片刻后，预期中的巴掌并未到来，只余一句话轻飘飘落在耳旁：“是，管不到你了——我管不到你了。”
邵燕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女人走进隔间小佛堂的背影，嘴里低碎自顾自说着话：“她真的跟她爸一模一样，薄情得很。”
这会儿，油烟机终于停了，屋子里的一切恢复了最初的寂静，除了念佛声，什么都没有。
她看见女人重新点了三炷香，闭眼跪在蒲团上，碎声念着什么。面目带着近乎虔诚的愚昧的祈祷。
除了向佛祖乞求空无一切的寄托，什么都没有。
年夜饭时间，家家灯火通明，楼道并不隔音。能听见隔壁邻居、上下楼间酒杯碗筷碰撞声、女人孩子尖细的笑闹声、男人举杯间吹牛皮的哄叫声……像潮水一样悉数倒灌进了狭窄拥挤的城中村里，过年的仪式感虚伪得如同装模作样地把福字倒过来一样，就在这一日里，将全部的苦难藏在逢人便说的一句“万事顺心”的故作圆满里头。
过年的喜庆，如同这里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一样，简直廉价得可怕。
邵燕家这顿年夜饭，最终还是三个人吃的。
邵燕吃得安静，程艳梅至始至终除了夹菜也没有说话。
没有人出声解释为什么家里只有三个人，也彼此心知肚明地没有再开这个头。
程艳梅睡得早，上了几柱香后就进去睡了。
邵婷还在没心没肺看着小品，笑声填充了家里死一般寂静的空气。
邵燕坐在边上，低头看手机。她点开信箱，自上回给梁先生发短信来，他到今天都没有任何回信。
犹豫片刻，她还是编辑了一条常规的新年短信：
新年快乐，祝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顺风顺遂。
信息发出去后，她反扣了手机，静静看了会儿电视，春晚正播到一个叫旭日阳刚的组合的表演，她隐约想起来是今年网络上火起来的一个农民工组合，因为翻唱《春天里》走红。
邵婷打了个哈欠：“调都跑没边儿了。”
这时邵燕手机忽然叮咚一响，有短信进来。
她心里一动，忙打开手机，原来是班长张铭发的新年短信，应该是群发的新年祝福。
邵燕有些烦躁，锁了屏将手机丢到一边，不想被邵婷手疾眼快抓了她手机过去，笑得贼兮兮，“姐，你有情况啊——等男朋友电话？”
“没有。”她伸手想抢回来，却被她灵活躲过去，“给我！”
一阵手机铃声刚好响起，邵婷躲着邵燕抢手机手念出来来电显示：“梁先生——这谁啊？”
邵燕一把将自己手机抢了回来，这才接通了电话往门外走，忽略掉邵婷在后面八卦追问的声音。
“喂。”她接着电话，往天台走。“梁先生。”
“嗯，是我。” 男人的声音惯常带着些懒意，隐隐听见那头有小孩儿的声音响起。“等下。”
很快听他那头人声喧闹的背景音渐渐淡了许多，应该是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最烦过年。”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似乎是点了支烟，“八辈子瞧不见的人跟诈尸似的，啧，一个接一个往你跟前蹦。”
她听这语气，能想象出他此刻说话的神色，微微一笑，却也没敢多加评论这个话题。
“我记得你家是——”他随意换了话题，“江省人？哪地儿的？”
“庆城，江省南边的。”她低下头去，轻声道，“就是算不上什么大地方。”
“听过。”他也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嘴，没有多大兴趣继续这个话题。邵燕也自觉息声。
远处天边有烟火朵朵绽开，楼户间嘈杂的笑闹声混杂着春晚节目的歌舞声清晰入耳。
电话里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好似透过电流蹿到她心里，隐隐的发颤。
“怎么了，这是？”那头先打破沉默，打趣道，“还祝我万事如意、顺风顺遂呢——自己大过年的这么丧。”
“您看了短信啊……”想起那个，她不由也一笑。只是尽管刻意掩盖，瓮声瓮气的鼻音很显然的透了过去，“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回北京了。”
至于回北京想见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那头梁泽木弯了弯嘴角，小姑娘倒是上道够快。虽然段位确实着实不够看，但是，也胜在一个“真”上来。至于真的成分究竟有几分，那就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内了。
话一出口，邵燕心悬着，听见电话那头顿了片刻，才温声开口：“想不想出去玩儿一圈？”
她呼吸一停，听那边继续道：“年后我们去西林滑雪，你到时候直接过来吧。”
“是您私人的局吗？”她捕捉到一个“我们”的字眼，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就几个发小——不乐意去？”
“不是不是。”她心跳如鼓，忙答道，“只是我还没滑过雪。”
男人乐了：“行吧，你看着准备——挂了。”
见电话那头作势要挂断，邵燕忽然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忙叫住他：“梁先生。”
“嗯？”
一瞬间无数好听的话涌到嘴边，最终只有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新年快乐。”
男人终于低笑出声：“行吧，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