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神君,醒了?

    洛颜声音依然嘶哑,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大了惊到他:“你醒了?”

    背上的小孩子不说话,任由她背着,小声地抽泣,连哭都不敢放声。

    洛颜左右巡视,强忍疲惫,找了个树荫,将背上的人放下来,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小孩子努力吸着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洛颜也不知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小孩子站在地上,身着一件缀着补丁的衣物,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神情怯怯,不停抽噎着,花猫脸上已被泪水冲出两道白生生的小沟壑,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洛颜捂着胸口,感觉心口像是中了一箭。

    长叹息:可恶,孟章神君这小可怜的模样真招人疼惜,内心完全不由自主,无法控制地想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只求他别用这种讨人怜的表情看她。

    洛颜蹲下身,平视他:“你还记得我吗?”

    她想知道这个幻境是不是延续的。

    小孩子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盯着洛颜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像是想起什么,但神情间犹犹豫豫,并不敢开口相认。

    洛颜笑着引导他:“还记得你吃过的——”

    不待她说完,小孩子眼睛一亮,扑上来抱着她哇哇大哭:“姐姐,姐姐,是你!!我终于又见到你!”

    洛颜拥着他,感叹:看来一块糖的力量很是无穷。

    还有小时候的印象,能记得她,不容易。

    “姐姐……”而他只剩下伤心的哽咽。

    洛颜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抚道:“不哭不哭,乖,不哭了啊。”

    许久后,洛颜小心地问:“昨晚……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这般大的一个城市内百姓会被人肆意砍杀?是发生了战争?城市内原本的有生抵抗力量呢?

    “姐姐,城破了,逃,快逃!”一说起这个,小孩子突然进入应激反应状态。

    他神情紧张扭曲,眉目中带着无数的惊惶不安,颇有此前皇帝在囚笼中发病的模样。

    洛颜犹豫一秒后,迅速反应。

    她将四肢抽搐,挣扎不休的小娃娃困在自己怀中,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口中哼着孟章神君曾唱过的童年小调。

    慢慢地,怀中的孩子的挣扎越来越轻微。

    洛颜无奈摇头:就知道有效。

    孟章神君是有多吃这一套?不管哪个幻境都喜欢听人唱儿歌。

    小孩子平静下来,靠在洛颜怀中慢慢道:“蛮族打过来,听张叔跟娘亲说父皇去议和了,但被敌人扣下了。后来朝中的大人们守城守了几日,可京城还是破了,娘亲就安排张叔带着我逃走……”

    虽然年纪不大,但口齿清晰,将事情算是给洛颜讲清楚。

    “你以后怎么办?”洛颜稀里糊涂被投放到乱世的幻境中,没半点思路。

    估摸着自己附身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女孩的身躯,好像是某家贵人中的行三的闺秀。

    但看她现在的装束,只怕那家人也在城破时遭了不测。

    洛颜摸着脖子上依然明显的勒痕,叹息。

    她曾摸遍全身上下,发现身上藏的有不少金叶子,还有路引。

    背上包袱内逃难路途中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有可能是女孩子的家人提早准备的,只是不知为何女孩子逃跑前先去上吊受了伤。

    小孩子迷茫地摇头:“不知道……”

    “啊,那走一步算一步,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不说自己,起码得把小号的神君大人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

    “青雀是吧……”洛颜记得上次他就是这个名字。

    “哎!”青雀脆生生地答应。

    “你就暂时先跟姐姐相依为命吧!”

    ***

    接下来的经过像是命运按下了快进键。

    洛颜带着青雀在乱世中逃难,一大一小,吃尽苦头。

    饥一餐饱一餐,缺医少药,遭遇黑衣骑士追杀,被山匪抢劫……路上从来没有顺利过。

    然总在最紧要的关头,天降幸运,转危为安。

    不是好心人的施舍,就是偶遇医者,更有江湖侠客从天而降,路见不平……

    经历种种是非,感受世间冷暖。

    青雀自出生以后始终生活在冷宫中,他印象中的世界全部一方方高大的围墙阻断,从未见识过不受限制的广阔天地。

    即便还沉浸在失去家人的伤感中,他也尝试着在洛颜的带领下认识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战乱肆虐,生灵涂炭。

    前有溃兵如狼似匪,后有官员设卡盘剥。

    一路上青雀所见所闻最多的就是民生凋敝,人不聊生。

    他始终忘不掉逃难路上遇到的一张张充满风霜苦难却依然舍得对更可怜人伸出援手的面孔。

    铭刻于心。

    然当他看到曾经喊他小哥哥,给他递过热茶,笑着同他告别,却被钉在长枪上死不瞑目女娃的脑袋时,他再也无法控制心魔,仿佛重回烽火彻夜、鲜血铺地的一日。

    即便作乱的匪徒已被高人惩戒,可青雀还是落下不能见血,一见血就开始头疼的病根。

    每当青雀发病的时候,洛颜会抱着他,哼唱歌谣,抚平他的难受。

    乱世浮沉,他们相互依偎,亲密无间,相互支撑着走过最艰难的旅途。

    两人并没有目的,只是一路躲避着战火,最终费尽千难渡过横断的江水,在一处偏远,确认远离硝烟的城市内隐居下来。

    洛颜一旦决定扎根市井生活,就开始精心布置自己的家园。

    小小的庭院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仔细规划出菜圃和花圃,绿生生的青菜和娇俏的花朵交相互生。墙角全是爬山虎,将整面墙爬的密密麻麻,绿意盎然。院中一株高大的白玉兰树旺盛生长,枝头上已有鸟儿筑巢,偶尔传来莺声呖呖,而树下的狗窝中一只高大黑犬懒洋洋地趴在自己的地盘中,时不时警惕地直起身低吠两声。

    洛颜还托人在树下搭了一具秋千,她最喜欢在午后躺在秋千上摇摇晃晃读着书局中新出的话本子,累的时候将书往脸上一盖,在满树花香中安然睡去。

    时光悠悠,一日复一日。

    幻境内的洛颜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但看青雀个头已从她的腰间至肩膀,明白流逝的时间绝对不短。

    ***

    一日,青雀从私塾下学后,怏怏不乐归家。

    洛颜正在厨房忙活,准备给做他炸鱼,见他不开心,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青雀低着头用脚尖怼地。

    “说啊,有什么话不能跟哥哥说,是学堂里有人欺负你吗?”

    他们隐居在市井之中,洛颜一直是做男人打扮,里外应酬都是以男人的身份。

    青雀还是一脸不高兴。

    洛颜估摸着没有受欺负。

    即便有,青雀也不是吃亏就忍下的性格。

    以前也有几次,他与私塾里的同学有矛盾没跟她讲,自己出手解决问题。

    虽也是灰头土脸带着伤痕归家,但对方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小孩子的友谊也很奇怪,没过几日反倒成了哥两好。

    所以洛颜一般不会主动干涉。

    “你都长大了,不是小娃娃,有话得及时说,一直让哥哥猜是什么道理?”

    青雀神色犹豫:“听门口的李婆婆说今天有人上门给哥哥说亲?”

    洛颜不奇怪:“这也很正常吧。”

    对街坊邻居来说,这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兄弟两个,哥哥明显已到说亲的年纪。虽无高堂,但也无家室负担,生活小康,为人本分,没有恶习,加之生的十分俊,女儿说给他家后也不用远嫁。

    也算是街头巷尾有适龄女儿家父母眼中的好对象。

    有不少人家盘算可以先定亲,等两年岁数够了成婚。

    洛颜已经不是第一次应付上门的媒婆,只是第一次看到青雀这般反应,着实有点想笑。

    青雀的小脸上阴云遍布,小声嘟囔:“你怎么能成婚、成婚!”

    “也就是随口敷衍几句而已,你还当真?”洛颜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幻境中成婚。

    就算对方不是真实的存在,那也不净给自己加麻烦?

    倒是这小家伙人小鬼大,不但操心还挺多,不嫌累的慌。

    洛颜含笑在青雀额头上一点,给他留下一个白色的面糊点:“小小年纪少操点心,操心多老得快,现在多跟你夫子学点学问才是正事。”

    青雀低头擦去额头上的面糊,反驳:“我哪有!”接着小声抱怨:“还不是最近上门的媒婆太勤了。”

    门槛都要被踩低三尺。

    洛颜笑着给他出馊主意:“要不你在门口贴张纸,写明从今以后上门说媒的人不得入内?”

    青雀才不会再次轻易上当,他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就会作弄我。”

    洛颜没心没肺大笑:“因为你的反应好玩啊。”

    有几次的作弄青雀傻傻地真的上当,回过神后才琢磨过来,气得几天都不肯搭理她,让洛颜好生花了一番心思哄人。

    洛颜很喜欢两人这样的方式,很轻松随意,笑笑吵吵,充满红尘烟火气息。

    “哼!”青雀嘟嘴。

    沉默一会,青雀的脑袋瓜不知想起什么带点不确定地发问:“哥哥,我们以后真的要在这里安家吗?”

    洛颜心想,安个什么家,你一个皇子要是能在这里安的下来,她就直接倒立给他唱征服。

    毕竟外边还有个皇位等着他继承。

    那可是真金实银、有形的龙椅!

    怎么可能容许他在此隐居一辈子,想得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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