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颜这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直到沈羡昌来叫她,才起身梳洗。

    沈羡昌这个人,端方君子不假,说到做到,行动力十分迅速。

    第二日,他除了变成明显的一瘸一拐外,还雷厉风行让海氏多招几名护院家丁,亲自检查排班巡夜表,生怕给皇帝留下不做人君的机会。

    洛颜感叹:皇帝昨夜真是挑了个很合适时间,换成今日,是怎么都不可能避开所有巡逻的人悄无声息摸到她的闺房。

    “别睡了,你都睡了一天,起来吃饭!”

    “可我真的好困,还想睡!哈欠……”

    被在家养病的大哥强行薅起来吃晚饭,依然哈欠连天的洛颜费力掀开眼皮看到沈羡昌的现状,大为奇怪:为何过了一夜大哥就瘸了?

    总不会是他干了什么对不起大嫂的事,两夫妻闹矛盾?

    谜底随后快速在她同一脸心疼的海氏闲聊中揭开。

    原来在他们回来的当夜沈羡昌就去了祠堂,结结实实让下人抽了自己二十鞭。

    洛颜一听头皮都炸了,二十鞭啊,实打实的二十……

    沈羡昌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

    洛颜摸了摸鸡皮疙瘩倒竖的手臂,内心由衷感谢故剑前些日子的拼命阻拦,否则只怕她真要挨一顿家法。

    内心打定主意,下次再见故剑,她一定要好好感激他一番。

    ***

    日前洛颜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既清闲又安稳。

    沈府的家庭结构简单,人际关系更简单。

    每天吃早饭的时候洛颜只需同大哥一家碰个头,然后大人皆去忙自己的事情,三个小的该上学的上学,而她就剩下大把的时间去自由挥洒。

    没有皇帝陪伴,洛颜暂时不太想一个人上街瞎逛,就窝在沈家内忙活自己的事情:上午练练箭术(抢占衡哥儿和留哥儿的靶场),下午看看闲书探望探望养伤的大哥,说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偶尔会被被下学归来的念姐儿拽着看她的功课,陪她玩乐。

    生活悠闲惬意,除了时不时猜想皇帝在忙什么,其他都好。

    皇帝也依照他之前说的,不再做梁上君,没有出现夜访香闺之事。

    洛颜曾经想把压箱底的桃花簪砸碎,但她完全办不到。

    一看到,再进一步摸到那根簪子,她就开始心神恍惚,脑袋中被灌输越来越多郭逸之与她情谊深长的记忆。

    然后失控——

    只会拿着簪子哀哀抽泣,哪里还能想得起要毁掉簪子的打算。

    简直撞了邪了。

    完全鬼上身。

    哦,其实她才是上身的那个鬼。

    不是她不想,而是幻境根本不允许。

    就知道是这样。

    孟章神君这个罪魁祸首,一心想让青雀落个孤身独亡的结果,哪里会容许她破坏他原定的结局。

    可她偏不会如他所愿,非跟他杠上。

    洛颜最终愤愤不平地吩咐追云伴月将那支桃花簪深藏起来,永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两名丫头不明所以,但从不质疑她的安排,当即把簪子藏得远远的。

    ***

    一日晚,洛颜吃过晚饭在院内散步溜达,意外地看到沈羡昌披着夜行斗篷出现在她的小院门口。

    “大哥?”

    她这个大哥一向很注意分寸,晚上没事肯定不会来找她,还这样一幅做贼的打扮。

    沈羡昌虽是询问但没有怀疑她会拒绝地问道:“大哥已经疏通好关系,你要去昭狱看看郭家的人吗?”

    “我……”洛颜能说其实她不太想去,免得又被幻境给影响。

    沈羡昌似乎十分意外看到她在犹豫,轻轻“咦”了一声。

    天穹上果然又开始熟悉的埋雷呼啸声。

    洛颜心疼自己一秒,她能说不去吗?

    整个人彻底无语凝噎:大哥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在背后默默付出,然后突然跳给你妹子来个暴击。

    是嫌她死得不够惨烈吗?

    但凡她再犹豫一下,天穹上的雷就要朝她的脑门劈过来。

    逼不得已唯剩点头:“去。”

    沈羡昌递给洛颜一件与自己同款式的斗篷。

    洛颜了无兴致地往身上披。

    沈羡昌还以为她情绪不高是因为担心昭狱内的人,安慰她道:“不要担心,陛下特意派人交待过,里边没有人敢借机泄私愤。你有什么需要给她们捎带的东西拿上,走吧。”

    洛颜叹气:除了她自己,周遭所有人都恨不得让她重归前夫怀抱。

    可她就杠上了,不信孟章神君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沈羡昌又递给她一柄匕首:“拿着,以防万一。”

    接过匕首插在腰间,洛颜语带哽咽:“大哥,你真是我亲哥。”

    可真是负责的大家长,考虑的太过全面,让洛颜忍不住热泪凝眶。

    她在内心深处无声大吼:既然如此,大哥大哥,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妹子的眼神。

    你看到她眼中的不情愿没?

    快跟她说:不用去了,最好是跟郭家划清界限,离郭家越远越好……

    快点!!

    当然洛颜的奢望肯定不会如愿以偿。

    身边的沈羡昌就像是忽然眼盲心瞎一般,完全无视了她满心的不甘愿,催着她出发。

    洛颜郁卒。

    ***

    听名字,洛颜就知道昭狱不是什么好地方。

    刚来到牢狱的门口,鼻间萦绕不去的尽是刺鼻的血腥味。

    神情木讷的狱卒擎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在前边带路。

    一路上除了潮湿和黑暗,耳边尽是无数人呼痛的声音。不断有身负枷锁的人听到他人路过的动静,拼命抓住机会求告自己的无辜。

    沈羡昌将手搭在洛颜肩上时吓了她好一跳,他对这些好像司空见惯,语气无一丝异常,只是担忧地望着她,关切道:“你怎么了?”

    洛颜心情复杂:“没事没事。”

    她在想如果是她没进入这个身躯前的女子来到昭狱看望前夫,见到倾心相爱的人身处囹圄,该有多崩溃?

    七绕八拐走了许久,洛颜才感觉像是换了人间。

    此处虽然牢房依旧阴暗,但并不似先前经过那般可怖。

    墙壁上点着昏黄的油灯,照得牢房中还算整洁。

    没什么血气,应是没人受大刑重伤。

    牢狱中有一人极其警醒,听到狱卒开门的动静,将身旁熟睡的孩童抢到自己怀中,警惕问道:“谁?”

    “是我。”洛颜放下斗篷的帽子,对着神情憔悴,但手脚健全的妇人温声道。

    那妇人一眼就认出了她。

    第一时间闪现在她眼内的是毫不遮掩的嫉妒之色。

    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妇人当即耷拉下眼皮,掩饰自己的情绪,抱紧怀中的孩子,淡淡道:“是颜娘?”

    一旁其他没有安睡的妇孺听到动静,纷纷涌上前来,告求:“二夫人、二少奶奶,沈家妹子,姑母,救我救我……”

    吵得狱内一时热闹非凡如菜市场。

    洛颜一时间手足无措,关于郭家人的记忆如开闸洪水纷纷灌输她脑中,短短数息过大的信息流让她完全反应不及。

    那段不短的时光中,她与他们也曾相处融洽,一团和气。

    所以她除了求郭逸之不死外,连其他人也要求青雀从轻发落,不要株连无辜。

    她身后的狱卒不耐烦听别人求爷爷告奶奶之音,重重在牢门上敲了敲:“再有喧哗,拖出去鞭笞!”

    那些凑上来的人吓得不敢再说话。

    耳朵方得空暇的洛颜扶着监牢的大门:“嫂嫂……”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记忆中她与大嫂杨氏的关系并不算好。

    杨氏是个掐尖要强的人,两人同样家世高门,杨氏喜欢事事压她一头,而她从不愿与她相争,但实在过不去了才会据理力争。

    杨氏神色复杂地扫视藏在斗篷中的洛颜。

    她看看灰头土脸牢中众人,又看看衣衫整洁只称呼自己一句就沉默不语的人,藏不住心思,语气怨怼:“你既已安全脱身,是来看我们的笑话?”见面后连面子情都懒得做?

    洛颜生生受了,辩解:“我并无此意,我很担心你们。”

    “是吗?”杨氏讥诮地笑:“很担心,我怎么没看出来?”

    洛颜不想同人争辩这个,以她自己的立场,肯定是离郭家一杆子事越远越好。

    但目前她是戏台上的演员,只能按照剧本走下去。

    她蹲下身,略带关切地问:“嫂嫂,你们还好吗?”

    杨氏冷冷地开口:“你看我们过得叫好?”

    洛颜叹气,站起身。

    起码女眷和孩童没有遭到薄待,不是吗?

    事情不是她造成的,她没工夫去拿热脸贴别人的冷面。

    杨氏要一直这个态度,她还是找其他认识的人说话比较好。

    “站住。”杨氏开口叫住她,眼神直直盯在她脸上:“你去看过二叔的情形没?”

    “尚未。”洛颜知道自己此行必然是要见到郭逸之,她还没想好同前夫的相处方式。

    “呵,呵……”杨氏轻笑两声,抱紧怀中的孩童,一字一句:“颜娘你真有心,到现在方有……时间探望二叔。你真对得起他对你的一腔情谊!”

    洛颜不想就这个话题解释什么,她对牢狱中的老弱妇孺有几分牵挂,问:“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吗?”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躲避话题的意图太明显,又惹到杨氏。

    杨氏柳眉倒竖脱口而出:“所以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洛颜:大嫂,你现在在昭狱啊,能不能控制一下情绪输出。

    你这样让人很为难,我是拂袖离去,还是继续忍?

    既然已经说开,杨氏不管不顾倾斜心中多年的积郁:“你的命好的让人不得不眼红!在外提起郭二奶奶,全城哪家的媳妇不得一句同人不同命。”

    “同样嫁入郭家多年没有孩子,二叔护你护得跟眼珠似的,多次将老爷子的命令置之不顾。而我怀了一个流一个,看着妾室生了一个又一个。苦熬多年吃尽苦头,费尽功夫才得这如珠如宝一个孩儿。可夫君他依然、依然……”

    杨氏涩然苦笑,什么叫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连大厦将倾的刹那都不忘放手将人推开,不拖着她一同与郭家陪葬。

    可那人却没心没肺,转眼就将携手多年的夫君抛到一边,连托人捎句话的心都无。

    怀中的孩童感知到娘亲波动的情绪,迷迷糊糊咕哝一声:“娘,阿娘……”

    “宝儿乖,睡吧睡吧。”

    ***

    洛颜又能说什么。

    记忆中妯娌的怨气她能从日常的相处感受出来。

    通常面对杨氏明里暗里的挑衅,只要郭逸之在身边,不等她说什么,他就会先将事处理掉,很少让她心烦。

    所以说杨氏其实是埋怨小叔子的感情所托非人,替他抱不平,埋怨她来得太迟?

    果然放任自己同皇帝亲近的举动后,周遭的人皆认为她对待郭逸之太过薄情?

    所以连最后,命不久矣的皇帝也愿放手还她自由?

    她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杨氏见洛颜安静一言不发任由她埋怨,心中默默长叹:夫妻一场,到底算不得没心肝,虽晚,还是来了。

    二叔也不算错付,哪像她家那口子,入昭狱这么久,只顾四处寻人情,压根没管过自家后院妇孺的死活。

    杨氏语气放平常:“二叔确实不太好,应该说入了昭狱的人能有哪个好?除了在此的,哪个不需受刑?我夫君与二叔更是跑不了。你既与二叔夫妻一场,若有心,能捞一把就捞一把。”

    洛颜:“不用你说我也会。”

    就算她想袖手旁观,现实也会推着她往前走。

    杨氏又想起一个时不时自己挂念的人,语气怅然:“小妹还在深宫,也不知道她还好不好……”

    洛颜自然知道杨氏在说皇后,她想了想说道:“听说陛下暂无废立之念。”

    杨氏眼中忽然涌出泪水,她日常对洛颜勉强维持着面子情,但对在深宫中的皇后,心中还是时常牵挂不已。

    杨氏抚着怀中孩子的头,喃喃道:“不废后也不见得是好事。毕竟郭家已倒,娘娘在深宫中孤立无援,可以说是陛下立在明面上的靶子。只要有心思的妃嫔,必然会向娘娘下手。”

    “我是看着娘娘长大的。她是个心思单纯,认定一件事就不回头的人。如今郭家注定覆灭,她和陛下又该如何自处?颜娘,你若有机会见到她,帮我劝劝她。家翁家婆已逝,往事不可追,要她好好的活着,别钻进死胡同出不来,不管怎么说陛下都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深宫中戴着凤冠身披翟衣,言笑晏晏一口一个“嫂子嫂子”称呼她的年轻女子的影像突兀跃入洛颜意识海。

    一直忽略的事实逼在眼前,她想起,那就是青雀明媒正娶的妻啊……

    洛颜按着额头,哑然失笑。

    她郑重地点点头:“有机会我会的。”

    杨氏没有看出她的异常,在囚笼中自言自语安慰自己:“只要娘娘好好的,念着之前的结发情谊,陛下应该不会对她过于苛刻。”

    杨氏怀中打瞌睡的孩子清醒了,他揉揉眼,孩童天真的言语听得人不由心酸:“娘亲,宝儿什么时候能出去?宝儿想爹爹,不想待在这个又冷又黑的地方。”

    杨氏抱着他,轻声哄:“宝儿乖,你很快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只是不知是地狱还是人间。

    洛颜眼睛有些发热,不知道打心底涌上的伤感属于谁。

    她将带来的衣物和食水递给杨氏:“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杨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喊出口:“对不起。”

    洛颜没有回头,自此之后两人再无交集,以前的是是非非没什么好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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