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更后夜风吹得越发寒冷侵骨了,值夜的仆人进来把半掩的帘栊放下,也层层遮去了室内的灯光。

    公孙神英却亲手沏上了热茶,旁边的阮护卫正低声禀告着什么,只看她脸色也知道所报之事不大好。

    “就是这样,馥纯一走开,那婆罗便跌在地上小声哭泣,瞧着生生老了二十岁似的,头发眉毛也白了。”阮护卫低声说道,道了谢,接过公孙神英递来的茶碗,“周如意大人府上也是如此,那些婆罗们也怪得很,一味半死不活,一声不响的受他们蹂躏,片刻之间已垂垂老去……”

    公孙神英似在回想什么,忽然道:“我在府衙厮混久矣,却不曾见仵作处经常呈报注销陆南族人户的。”回思片刻,“上次我听李海峰报给鲁玉龄,说本府销亡户口不过三百余,凭据所注,是陆南人的只有上次暴雨灌了矿坑的十余人。”

    “这可对不上账。”阮护卫直觉的开口,“寻常只有这一半人口的城镇,哪一年不销个一二千口人?就算此地富贵,也不至于仅销户口三百余!”

    公孙神英点头,唤进仆人,吩咐他去问问厨房的人,常见的陆南人里可有时常抱病不出的人等等。

    待仆人去了她才轻声道:“郁州这么多豪强官员,家家都用此法寻欢作乐,日常不可能不露出迹象,偏我每日在街上竟没察觉多了这么多老人或少了这么多人口,怎么可能?难道全杀了扔到山里喂了狼?”

    阮护卫脱口道:“必是藏在何处了!”

    “且不必胡猜,”公孙神英笑道,她算算时辰,“这个时候正该歇了,劳你再带人去探一探,瞧那些婆罗去了哪里,那里又是何情形。”

    目送阮护卫去了,自己对着灯出神。

    这满府城的人未必想到自己今天才接圣旨就连夜探查的,之前抱着姑且走人的态度但凡过得去的地方她也就不理不睬了,既一时走不了,神明又安全撤出,她不妨放手一查!也瞧瞧他们在绕什么圈子。

    没多久,仆人回转来报,厨下的人都说平时很少见到生病的人,且又没见过陆南人闭门不出,本地人惯来爱扎堆说笑做事,来往的那些几乎无一日不照面的。

    待丑时将过,阮护卫才披着一身冰露寒湿回来了,进屋就先被热气冲得一阵哆嗦,公孙神英亲自给他搬了凳子,魏叔又送了热茶给他,半晌才缓过冰白的脸色,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得,口齿仍是发僵。

    待听完她所言,二人俱是震惊无语。

    半晌,公孙神英想通前后关节,放松了脊背向后一靠,半厌半叹:“这鬼地方!”

    魏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小姐,不然抗旨吧?”

    阮护卫点头赞同:“魏叔说得对。小姐,此乃真正鬼域,趁现在绝无沾染,我们越早走越干净!”

    公孙神英也赞同,只道:“此时却不能惊动人,要做出一副从未知情的行事来。”

    主仆三人商议再三。

    第二日她们整装待发,却遇见馥芳顺街而来,远远便抱拳笑道:“世子好!”

    公孙神英与阮护卫对望一眼,翻身上了马,随口应了:“你好。”

    馥芳看看天色,笑道:“这么一大早的,不知世子这么拖家带口的上哪儿去?”

    公孙神英便道:“遵旨,去往百里外的郁金矿场监矿。”

    馥芳也不知是出于何意,笑着过来道:“那倒巧了,我馥家有个别业就在那矿场过去十五里,我在那里歇息一晚再回家比夜里摸黑回去不知好多少,如此我就讨扰世子,请世子容我与您同行一程了!”

    公孙神英瞧了她一眼,“好说。”策马便走。

    后面兵将依序跟上。

    馥芳不以为忤,带着人极为自然的跟了上去。

    到了矿场路口,公孙神英便抱鞭道:“告辞了。”丝毫没有多一个字的预算。

    馥芳便抬头向自家方向看了一眼,笑着以鞭指示道:“世子,我家别业就在那山里,有空可来饮茶,芳扫榻相迎。”

    一时间公孙神英心底倒生出两股疑惑,但她看看那个方向,倒记得之前周顺也曾往那个方向去过,便道:“现在就去讨扰一杯,如何?”

    馥芳颇为意外,半惊半喜笑道:“那再好没有!”

    公孙神英心里另一个疑惑突突一抖,给她又摁了下去,带转马头:“走。”

    馥芳笑颜如花:“世子请。”

    随馥芳一路去往那别业的路上倒是山清水秀得很,连鸟儿都格外叫得娇嫩些,公孙神英颇赏了一回景,后来看看到了郁州界碑前,便道:“你家那别业,不会就在两界相交处吧?”

    馥芳笑道:“正是。”

    沉下一口气,公孙神英只笑道:“好地方。”

    待转过山坳,公孙神英一眼瞧见郁州知府鲁玉龄穿着白绫衣裳蓝绸衫子站在门口,不由指着她道:“怎么,不光你家别业跨在郁江两地交界处,你家的仆从也跨在了交界处?”

    馥芳失笑:“世子真风趣。”

    二人下了马。

    馥氏这别院样式很古雅,一派山野隐居之气,十分清净宜人。

    但公孙神英看看那拴马的木栏就知道来往不少,只跟着馥芳往里去。

    外头看着是白墙灰瓦的清雅,屋子里头可真是一派清华雅致的奢侈极了!

    不知哪一朝的铜鼎,铭文已经隐约了,却只用来燃着一鼎芸香熏屋子里头的字画。

    再一瞧壁上挂的字画,那拓的竟是商王拜乌图,公孙神英想了想,竟不知是何时何处出的,便道了一声:“小姐好风雅。”倒与之前那句风趣相应成趣,逗得馥芳哈哈一笑,引她入内。

    一时雕梁芸香板,廊上檀香柱,这山舍之精不仅在选址、外在风情冲淡,内部布置极尽奢侈罕见,更在其色调搭配无一不谐,处处清雅悦目,格调极高,至少在公孙神英所见,皇宫大内除却足够威严庄重,其精美协调上亦不及她这一山间别院。

    前堂上已铺了锦毡,起了细乐,一个青衫伎人正立在堂外吹萧,山风吹过绿竹,一时萧萧瑟瑟,萧音伴在其中,清极远极,有龙吟凤尾之感,绝无半丝尘浊气。

    馥芳笑请入座。

    又有酒菜陆续上来。

    公孙神英只把定眼前一只缕金玉犀尊,听鲁玉龄含笑与那馥芳说话。

    话题很快就回到她身上。

    馥芳笑道:“在京城我曾见过姒家子一次,当真是性高远兮~品好洁,行不从兮~栖自高,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公孙神英不意她提及自己未婚夫,只得一笑,“在何处见到的?”

    馥芳想想道:“宋八子的结婚典礼上,他穿着身青色衣裳,当真是好人品!世子眼光不错!”

    公孙神英一笑不言,只示意饮酒。

    粉衣舞伎莲步进来起舞,纤腰缓折,秀颈仰伸间绣带飘飘。

    有人跪坐堂角吹笛,其音清新欢喜。

    公孙神英倚在柱子上看得很认真。

    馥芳瞟她一眼,唇角亦是勾起一个笑来。

    待看了歌舞,重新上酒菜时公孙神英起身辞行。

    馥芳不乐,挽留道:“世子难得的稀客,来了我这别业,竟片刻就要离去,可是瞧我不起?”

    公孙神英道:“酒也喝了,舞也看了,再多就要失去趣味,不妨就到这里的好。”

    馥芳笑了起来,眼若秋波,“世子说话像个迂腐书生!”

    “迂腐不迂腐的,总不能让我那未婚夫觉着我不迂腐。”想想那个醋坛子,公孙神英笑了一下。

    馥芳眼神一定,就见这迂腐人拱手就要走,忙道:“何如明日再走?这晚间山路滑得很,实在不安全……”见她还欲去,只得叫人快点火把灯笼给她照亮。

    看看她似乎是真不放心自己,公孙神英只道了一声【我本不必照明。】转身就走。

    馥芳不能再开口,只能看着她大步出门。

    门外山风略寒,夕阳余晖渐暗。

    林间倦鸟早已归巢。

    马蹄过处倒是惊起一片鸦声。

    鲁玉龄瞧着那瘟神走远,便道:“三小姐,再不必给这公孙莹面子!此人心冷如铁,任你如何软言,她才不会领情!”

    馥芳轻轻叹气,自言自语道:“莫非我不如在京城招人喜欢了?怎么这人如此冷落我?”她在京城断断续续听到太多传闻,不管大姐有多忌惮此人,她本人倒是真心想结交公孙神英。

    鲁玉龄细细瞧她一眼,斟酌着问道:“三小姐,祖上是否出自河口周山?”也不等馥芳回答就解释道,“传说上古时代各氏族林立,各处都有个首领庇护众民,河口周山的首领就是公孙氏,您可能就是喜欢她这点血脉。”

    馥芳点头又摇头,喜欢血脉是没错的,公孙氏昂藏潇洒,蕴藉风流,个个光风霁月,谁不喜欢?可她又不是看上了公孙神英,怎么就叫这老官油子把自己说得好似怀揣什么古怪心思一般?只道了一声:“老鲁你真是夏虫不可语冰。”摇头起身进去了。

    鲁玉龄又如之前那样,独坐山风余霞间,享这无边温柔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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