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听到惊呼声无意中向外瞥了一眼,就看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落进湖里,水花四溅,车中少年不觉愕然。

    仆从们有些乱,谁也没见过听过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时惊恐慌乱,幸好这时师父发了话,“去瞧一瞧是什么。”

    仆人们战战兢兢下水游过去,捞出个白色的人形来,又稀里哗啦趟着水托了回来。

    本来以为这人肯定是死了,浑身冰冷,四肢软垂,谁知捞上岸后那人一翻身一口血喷出竟又喘上了气。

    孟照回身看那红衣男人,得了示意便将那人扶起来看看,又触摸背部,松了一口气,又满怀敬畏,“是个年轻女人,背后刀伤严重,身上骨头倒没断,腿脚都好。”

    从车帘后望去,踩得稀烂的沙滩上露出一团柔软的洁白,那白在日光下带着淡淡的光晕,让他想起在高原上看到成群的天鹅掠过天空,它们的羽翼染着太阳的光辉。

    孟照检查完背后已经不再出血的伤口,顺手扒开了那女人的头发,惊艳了一霎,“老师,是个漂亮姑娘。”

    早有近侍凑上去隔着衣物大致摸索了一遍,毕竟什么强盗也不会从天上跳下来,他拈起那姑娘的衣裳摩擦一下,随后很有经验的细看花样和装饰。

    这姑娘虽昏迷不醒,不知来历姓名,一身衣装工艺精致华丽却是可以看到的,类似唐国锦缎制成的衣服层叠有序,里外缘沿的面料各有各的精美,连边角处都有金丝彩绣,腰上是唐国贵族武士才会用的蹀躞带,从没见过的带坚硬鳞甲的黑色皮带钉着金属锁链,后腰处一条□□钩链上锁着一柄小刀,深红色刀鞘用金丝镶了非常漂亮的珠宝,一顶精致的发冠被丝绦缠在黑发上。

    那近侍抚摸一下她的头发,脸颊和手臂皮肤,又捏开她的嘴看了牙齿,终于退了回来。

    “怎么样?”蓝衣老师询问。

    “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老师,她衣服料子漂亮得从没见过,上面熏着很好的香,浸过水还有香味,”近侍回答,“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牙齿和皮肤,手掌有茧子,手臂和腿脚也该有力气,但是手脚都没有伤痕和磨损,是个常年习武又很少与人真刀真枪的小姐。”

    旁边车帘晃动,一个清瘦的少年出现,几个侍从扶着他走过来。

    “塞冯,你醒了。”红衣老师慈祥的说着,“还难受吗?”

    “好多了。”塞冯欠身行礼,仍然有点摇晃,“老师,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从天上掉下来?”

    “你也看见了?”老师爱惜的示意他坐下,将红袍披在他背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孟照给少年送上新煮的热茶,“少爷,是个漂亮的姑娘。”

    见师徒俩都没阻止,他又笑道,“看着像个唐国的公主。”见师徒二人懂了他的意思,孟照轻松了些,“但是唐国再强大,他们的公主也是不会飞的,不会从我们的天上掉下来。”

    众人议论纷纷。

    到了晚上,这唯一的女性却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

    温宋此行为了方便并不奢侈,除了他自己使用主车,都是两个弟子挤一驾车,只有前几天和塞冯同车的亚东生了痢病,不得不留在白花泉水养病,现在塞冯的车上还有地方。

    同情的看看还在昏迷不醒的女人一眼,塞冯示意将她送上自己的车,“就和我住在一起吧。”

    “你不怕吗?”温宋疼爱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子,“虽然是女人,也是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不会有危险的。”塞冯说着,“看样子她不会是强盗,我也不怕她。”

    不知火堆边是哪个师兄闷声说了一句“小塞冯还不知道女人的可怕~”

    听着火堆边爆发的哄笑,塞冯正色申明,“老师,我真的不怕女人。总不能让她和侍卫们挤在火堆边吧?这个人到现在也没醒,睡在火堆边夜里叫狼拖走了还是叫火烧着了都没人知道。”

    更高的哄笑声中温宋文罗忍笑,“你考虑得极周到,就这么办吧。”也只有这么办了,他吩咐匀出一张毯子给了塞冯。

    本以为自己和陌生人在一辆车上会睡不好的,可这夜塞冯睡得比之前要安稳多了,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姑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边,既不出声也不发臭,呼吸深而长,半睡半醒间塞冯还能嗅到她衣服上清淡的香气和药草的苦味,矇眬睁开眼时隐约有双浅色的眼睛在对面看着他,再看时那姑娘仍旧好好的闭着眼睛睡在那里,伸手一摸,鼻子热呼呼的出气呢,遂又合目呼呼睡去。

    早上仍在湖边吃完早饭才上路。

    顶着雪的高山连绵不见尽头,山下湖水也一眼望不到头。在这景色中细长如带的漫漫长路上缓缓行着他们这行微小的人影。

    其中一辆车上那叫塞冯的少年正试着那姑娘的体温,略略放心,告诉车外的人,“她还活着,伤口也没有流血。”

    车外传话的人又交待了几句便走了。

    少年独自对着那漂亮的姑娘,想了想便照例开始背诵文章,最后结束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左手放在那姑娘发烫的额头上,非常虔诚的祝福了她。

    可是一连两天,那姑娘都只是在发烫,没有要清醒或睁眼的意思。

    这次经过的是一个比较热闹的小城,温宋文罗来过几次,现在给学生们讲着城里的人情习俗,告诫他们不要招惹那些戴头巾的人。

    正好赶上了此城的集市,大家闲逛了半天,买了不少东西,又在旅店住了一夜,第二天将近中午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这个分外可爱的小城。

    午后,车队停在离城三十里的小河边,大家都在车上昏昏欲睡,护卫和马夫带着拉车的马去河边洗涮,在这一片安详,连风都放慢了脚步的时候突然有匹马就惊嘶着人立起来。

    一个车夫正在车上打盹,听到动静他努力张开眼睛,还不待他抬起头看看发生了什么就感觉颈间一凉,意识立即就模糊消散了,只在他死不瞑目的半睁的最后余光中,看到几个陌生的身影在旋转中举着染血的刀冲上了马车。

    被车忽然摇晃的动静惊醒,少年从瞌睡中抬头,看见有人跳上车门,手里的刀闪了一下光,他惊恐的往后一靠,却靠进一个怀抱里,慌乱中扭头看见那本来快要病死的姑娘的侧脸。

    披散的黑发像绸子一样掩在她苍白的脸旁。

    她眼睛像圣湖纳木措一样美而明亮。

    帘外赶来的护卫正好看见那个陌生女人一手搂过他们塞冯少爷侧身避开强盗的刀子,一手握着一支箭动作极快地笔直捅进那强盗眼中,又见那姑娘放开箭杆探手一扯,将那强盗揪着领口直扯上车,严严实实挡在了少爷面前,自己却噌的从车里跳了出来,随后脚步一晃,人就软了一下,扶在车架上,车旁一个强盗怪笑一声,喊着什么扑上去想活捉她,那女人却蹲身避开,随后一脚将他绊倒在地同时合身扑上,有力的摁着强盗拿刀的手然后另一只手一拳头击打在那强盗头上,那跟牛犊子一样壮实的强盗马上就闭上了眼睛不出声的软在地上,不知死活,手里的刀也到了那女人手里,这一切发生得像闪电一样快,护卫只茫然的眨了一下眼,就看见那漂亮得活像仙女的女人已经挥刀剁了另一个强盗的头,鲜血正在向天喷起,淋漓四溅中那女人动作漂亮得像成群的仙鹤掠过云端,又如水面舞蹈的天鹅似的掠向另一个强盗,那一刀斩落立即收刀转身进入下一场战斗的样子简直就是善黑女的白衣化身。

    黑影笼罩的缝隙中塞冯试图背诵经文来缓解紧张。

    那姑娘下车前将他眼睛不轻不重的一抹,说了句什么,声音很温和,可他听不懂,现在强盗的尸首就跪在他面前,替他挡去危险,可强盗的血也流在他的脚上了,又湿又暖,像鬼怪的触手一样让他不安。

    又背了两句经文,塞冯猛然张开眼睛一脚蹬向挡着他的强盗尸体。

    看着尸体应之而倒,塞冯深吸一口气,提起袍子爬了过去。

    车外很亮,和车厢里的昏暗完全不同,可是一样充满鲜血的腥臭气,那个女人正好砍下另一个强盗的头,顺手拉起已经跪倒在地的欧珠,然后她抬头,准确的对上塞冯的眼睛。

    明亮的蔚蓝色前,红红的鲜血从下方冲起,随着一些轻微的嘶嘶啸响艳丽的四溅开。

    白衣染血,她手中欧珠师兄淋漓了一头一身,魂飞魄散的向旁边歪倒又被那只手牢牢拉住手臂,那强盗的尸体用塞冯看来极慢的速度缓缓的倒下,头颅顺着草坡滚到了其他地方。

    塞冯的心跳得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塞冯目光一晃,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身后:“老师!”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姑娘回头,看见两个包头巾的强盗正挟持着一个同样穿红袍的男人往最大的那驾车前去,不由皱眉向那边追了过去。

    随着她匆匆松手离去,欧珠师兄软倒在地。

    塞冯过去扶住师兄,见师兄不能站起便独自匆匆向老师那里赶去,路过两个尸体时他甚至捡起一把刀握在手里。

    温宋文罗看着那姑娘砍倒拖拽他的那个强盗后一步跨过来向他伸手,虽然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但那姿势显然是准备拉他起身,于是只犹豫了一下他自己站了起来,那姑娘微微一笑放下手,夫妇恩爱至今连孩子已经学会骑小马的温宋文罗大师莫名其妙的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下人们收拾着战场,男人们尽力整理着车上东西,那白衣姑娘在不远处的水边清洗衣物和武器,并且看起来已经发现自己背后的伤口了。

    沙罗凑到温宋文罗身边,“师兄,这天女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女人啊,您瞧那些盗贼的伤,刀刀致命,就没打算……”

    “不要这么说。”温宋文罗轻微的责备他,“强盗杀人越货本来就罪大恶极,这个姑娘也是在救我们。”

    孟照赞同,“老师说得对。”

    沙罗质疑,“如果当时这个天女决定帮强盗伤害我们呢?”

    “哪有这个如果?”温宋文罗总算笑了,双手合掌念诵着,“天女帮了我们,真是老天保佑,吉祥如意!”

    卟嗵一声水响,就听塞冯的声音在喊,“她落水了!快快!去救人!”

    三人忙往水边赶去,就见那块石头旁边的浅滩上漂着一片雪白。

    一个护卫跳过去将那姑娘捞出来,塞冯早提着袍子跑到了,这时便趟进水里试图接过来,“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昏迷了?”

    那护卫帮着他抱着那姑娘回到岸边,孟照过去看了一下,舒了口气,“只是晕了,没有什么事。”

    温宋文罗点头,“看来是背上的伤还没好的缘故,让恩人好好休息吧。”

    这会儿车都围在篝火四周,那姑娘很快就送到了车和火堆之间的草地上。

    塞冯关心的跟在旁边。

    “湿衣服要脱下来,不然会生病。”孟照说着,笑了起来,拍拍整个队伍中年纪最小的塞冯,“塞冯少爷,你这么关心这天女,就把她湿掉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烤干,再给她盖上被子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她就好了。”

    塞冯点头照办,伸手就去摸索那姑娘的腰带,孟照向后一仰,急忙招呼另一个护卫,两人一起将昏迷的女人抬到塞冯的车上,下车还记着将门给关上,“那就有劳塞冯少爷了。”

    温宋文罗远远见了,只得笑道:“瞧这孩子~也太孩子气了。”

    旁边人也笑了起来,“塞冯少爷还小呢~”

    不多久塞冯就抱着一堆湿衣服下了车,火堆边的人就看着这半大少年将那些漂亮的湿衣服铺在他们用来晾烤衣服的树枝上。

    孟照问他:“少爷,怎么不叫我们来做?”

    “刚才你们不愿意帮她啊,”塞冯不怎么愉快又很有耐心的把那些柔软的衣服抻平,“我一个也能干!”

    孟昭尴尬的帮他把靴子撑起来晾好,一个字也不敢说。

章节目录

一只异星姑娘的回家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苏刀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苏刀刀并收藏一只异星姑娘的回家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