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车队过得相当艰难,先是错过了一次住宿的机会,随后在一个起大风的夜里迷失了路径后他们再没找到原本的路,风餐露宿,既担心强盗也害怕蛇虫野兽。

    因为之前一直还算顺利,车队里的存粮并不多,在粮食吃完无处补充的紧张中每个人情绪都很不好,很容易发生争执,一吵起来就有人崩溃的哭,也有人拿刀挥舞叫喊。

    前者温宋文罗还能倚仗着自己的身份【开导】,后者就只能靠闷不吭声的鸿上前利落的一下将那人打倒。

    鸿似乎精力无穷,她一直留神着周围的情况,既不放过环境中的风吹草动,也没允许过他们靠近自己和生病的塞冯,同时还能情绪非常稳定的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好在天气已经暖和多了,新鲜的嫩芽带着植物的清香,四周时常会有小动物出没,鸿总是一箭一箭的射着,然后眼尖的仆人奔过去,片刻后拎回来一只瘦巴巴的兔子或长得像鹿又有点不是很像的什么动物给她看,她再拎过来扔在火堆边让其他人看见。

    那几个地位最低的仆从争先恐后的干活,将肉和一些植物一起煮了,放上盐巴干干净净的送到她手里,那些动物的皮毛就被他们用从山壁上刮下来的一种东西处理得干干净净,在风里晾得清清爽爽,一点血腥气也不留的时候就整齐的卷起来放在车里。

    在肉食其实没断几顿的条件下塞冯的情况在很稳定的回升。

    这个男孩子有很坚韧的内在性情,而且鸿发现他心中始终有种很温柔很强大的东西支撑他一次次在病痛中睁开眼回应她,而这并不出于求生欲。

    在塞冯终于能完整的说完一句话的时候鸿容许了那些仆人替她照顾塞冯的日常,将更多的时间放在打猎和修理弓箭上。

    因为被鸿叮嘱过要足够小心,仆从们仔细的盯着那些车轮,在需要的时候鸿就强迫所有人都下车扛起车辕走过那些沟沟坎坎,以致走到一条有些废弃的路上时车损坏得并不严重。

    那些拉车的动物一头也没少,甚至因为一路上的草比较好,不敢闲着的仆人侍候得精心,它们还吃得有点点胖了。

    大多数人都看着这条显然有些日子没车走以致硬地上也生出了野草的路哭了。

    有路可走就代表能走到有人的地方。

    在能看见昆仑山的第二天,车队总算遇见了一处羌人聚居地。

    那聚居地在一处叫作滇灵山的地方,因山脚下有一大片水草丰美的湖泊,在这通商旺季就非常热闹,镇子里的居民穿着整洁的进进出出,路口设有颇高大的守卫,有几支面容装扮都不一样的队伍都停在那里准备进镇子休息。

    于是温宋文罗带着大家先在湖边停下来,顾不上什么体面,大家脱了快腐烂的衣服跳进清澈的湖水里洗了头洗了澡,换了干净些的衣服,总算看起来不那么像乞丐的时候才回到车上,端正的坐着缓缓靠近那片聚居区。

    有几个戴帽子的本地羌人来查看车队人员货物情况,随后又有其他队伍的人来观察,互相勉强沟通了几句。

    温宋文罗向几个带着服装出售的商人买了些简单的衣物和药粉,将那些快沤烂的皮袍子皮靴子统统扔在了路边。

    有年长的妇人系着长长的围裙,提着搭着布的篮子和水壶过来兜揽生意。

    果然接到了一笔大生意。

    天黑时总算轮到温宋文罗一行进镇,安排给他们的主人打量着他们既憔悴又光鲜的样子,又看一眼显然被照顾得很好的牲口,有些不解的将钱在腰间揣好,走在前面替他们引路。

    牲口的蹄子随着辚辚的车轮慢慢踏上了石头路面,沙砾越来越少,路面也迅速的平整干净起来,高大的石头房子还算整齐的排列在镇子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街上漂浮着食物的香气,说话声到处都是。

    几个年轻学生兴奋地看着镇子里的热闹情景。

    饭后客栈老板的妻子走出来要求他加钱,因为只这一顿,温宋文罗一行就吃光了他们预备应付好几天的存粮。

    温宋文罗再次没有讨价还价的付了钱,然后要求客栈提供足够多的热水,他们要洗澡。

    一点银子就让他们好好洗了个热水澡。

    塞冯在仆从帮着洗完澡后顺利的自己起身走进了房间,脸上恢复了一点红润。

    在之前一个月的行程后,能够吃饱热乎乎的粮食做的饭,能够洗热水澡,穿着干爽的衣服睡在温暖的室内,躺在没有潮湿蛇虫露水的床铺上,这才是真正的休息。

    每一个人都睡得呼噜震天响。

    连厩里的几匹马都躺倒在仆人身边。

    第二天很早客栈老板就来叫门,问温宋文罗愿不愿意找个经验丰富的向导。

    据说那个向导刚刚从沙洲带着商队过来,那个商队采办的两样颜料在路上落水毁损了,接下来要转去盛产朱砂的苏日比补货,苏日比自己的商队每个月出现两次,这个月回程的队伍再过两天就到,所有要去苏日比方向的小商队都在镇子上等着到时一起出发,向导一时失去了工作,听说新来的商队还没有向导就来问问他们去哪里。

    于是没费半点功夫,温宋文罗得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大家被他从睡梦里叫起来到院子里坐下来商量接下来往哪里走。

    鸿语言学得很快,但仍不大通顺,又不识路,与年纪最小的塞冯被踢出了商量的团队,二人便拿着温宋文罗给的一把钱出门去逛。

    在鸿看来,镇子附近水草尚算丰美,燃料却显然不多,到处都砍得秃秃的,有人已经开始砍那些青绿的树枝摊在住处旁边晾晒着。

    这是涸泽而渔,并非长久之计。

    塞冯似乎听说过这个说法,理解得很快,又问她这里没有足够的牛粪,再不烧柴,这里的人怎么吃饭?

    鸿想想自己家乡,直接告诉他自己不知道。看看满地的沙土,“或许多种些草木会有用。”

    塞冯疑惑的看看四下,啊了一声,“他们只烧火,不种草。”

    “需要柴草的人太多了反而没人愿意种草。”鸿小心的试了试浸在水里的草墩子,“草一长出来就会有人和牲口去踩,去吃,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被人悄悄割走,总是这样就没人种了。”

    塞冯想了想,点头,“换我看见自己种的草被人拿走我也不会高兴的。”

    不着边际地说着这些话,两人踩着草墩子一直走到那片湖泊间的芦苇汀上。

    可以踩人的绿草墩子生得圆圆的一团团,从浅滩处一直延伸进眼前的水草更深处。

    比人还高的水草生得又密又深,飘荡的白色雾气中传来婉转的鸟鸣,绿叶子像花朵一样平平展开的植物浮在水面上开着小花,紫色的嫩芽从水面上探出来,浓密的毛刺上顶着清亮的露水,还有好几只生着细细长腿的水鸟从他们前方扑腾着翅膀发出鸣叫走过。

    这种水鸟非常漂亮,细长轻薄的白色丝羽如蓑衣似的披在身上,细长优雅的腿起落间踏着水,向前伸着细长的颈子和嘴,十分轻巧柔和。

    鸿拉住兴致勃勃还想往前摸索的塞冯,“别走了,前面有陷阱。”

    “那么近了。”塞冯看着一只扁嘴大鸟从前方游过,身后跟着一串毛绒绒的雏鸟,俱都侧着好看的小脑袋用黑黑的小眼睛看着他,不慌不乱的样子十分招人喜欢。

    “如果我们能走得过去,它们就不会这么放心了。”鸿笑了起来,拍手吓得那大鸟扑腾起翅膀,雏鸟们惊吓得乱作一团,却并没有急忙游走,而是从斜刺里又扑出一只大鸟来落在他们前方几步处做出伤了翅膀飞不了,在水面旋转哀鸣等人去捡的苦相。

    见过高原上母狐狸是如何骗过猎狗又在猎人靠近时设法保护小狐狸的塞冯哈哈大笑,相信了鸿的话,跟着她一步一步踏在来时的脚印上退回了浅滩上。

    鸿从水草间捞到一条不小的鱼,回到石头滩上支起一堆小小的火,将鱼洗剖了架上去,却找不到足够用的柴火,只得飞快的将鱼片成了几大片摊在支架上,塞冯又给她找了好些干草来,好歹将那鱼烤熟了。

    鸿将鱼分了一半给他,塞冯却摇头拒绝了,示意她趁热快吃,还折了新的草枝来,背对着她在湿沙上用草枝慢慢划出一个样子凶猛的形象,讲了个【鲁】在地下统治生灵的传说。

    塞冯又讲了如果获罪于这种神灵,【鲁】会降下多少种治不好的疫病来惩罚罪人。

    听他在旁慢声慢气地一一细数那些应该非常可怕的病名,鸿愉快的将最后一口白嫩的鱼肉塞进嘴里嚼嚼咽了,拍拍手指上沾的一点草灰渣,对他的后脑勺笑道:“那我吃了鱼,怎么办?”

    “我会替你祈祷的。”塞仍然低着眼睛慢声慢气的说着,用草枝给那【鲁】添上细节,鳞片,尖牙,云彩,长须,“而且你从来没去过【鲁】所在的地方,也从来没听说过【鲁】的威名,【鲁】不会怪罪你的。”

    鸿哈哈大笑。

    塞冯却问她:“鸿,除了清水和这样的鱼,你还能吃什么?”

    鸿不笑了,微微眯起眼看他。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塞冯低下头,“我早就发现了,你不吃奶,也不吃产奶的肉,你可以吃一点糌粑却很不喜欢,你总是把自己的食物慢慢给我吃掉,我从来没看见你咽下过除了水和果实以外的东西。”

    鸿听着这孩子的话,倒是放松了些,“所以你让我快点吃鱼,免得你讲【鲁】神的故事时我还没吃完?”

    “我会替你祈祷的。”塞冯再次强调,“你不用担心,是我提醒得慢的缘故。”

    这可真聪明!鸿忍不住又笑了,“下次我会避开你们不让你们发现的。”她将小火堆的余烬彻底踏灭,将零星的鱼骨埋在土里,免得塞冯回头时看见。

    塞冯点头,将手里手枝掷向平静的水面,站了起来。

    此时还很早,周围飘荡的晨雾还没散尽,山峦丘陵的影子已经朦胧的显示在雾中了。

    金色的朝阳穿过雾气照亮那面光秃秃的峻直山壁。

    二人都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一时都说不出感受,塞冯半天才说了一句:“真漂亮。”

    鸿让塞冯留在石头滩上,自己脱了靴子独自趟进了芦苇深处。

    不过片刻,她涉水出来时已经用衣襟兜了一捧鸟蛋,大大小小圆圆长长白的绿的带斑点的加起来能有三四十个。

    奇怪的是绿雾深处并没有丢了蛋吵闹的动静,那些水鸟也没有要追赶鸿的意思,仍在晨雾与水面之间自顾自的游荡觅食。

    鸿涉水走到岸边将蛋倒在沙地上,见塞冯看她就笑了:“这个能吃,你多吃点。”她还不知道【鸟蛋】怎么说。

    “要把脚擦干才不会生病。我的三师兄就是湿了脚才病死了。”塞冯蹲下来拿袍子给她擦干脚上的水,见她自己也开始擦就转去看那些蛋,“这是【高丹】。”他伸手摸了摸一个又圆又大的,不知道小鸟会是什么样。

    利落的擦干套进靴子里,鸿见塞冯一个一个摸那些蛋就知道他不忍心,摸摸他的头,起身将那些蛋捡进自己的袍子里,“一个窝里至少也有两三个,有的有四五个,我只拿了一个,放心吧,我不会涸泽而渔的。”

    说着鸿又瞧了这孩子一眼,当初他脸上还有些肉,如今这些日子病下来,他那点孩童的圆润早没了,如今这小孩又瘦又黑,据温宋文罗说是开始长个子,夜里睡着都会痛得喊出声,惊醒了别人还要道歉,不找点东西给他补充体力,真怕再下场雨这孩子就没了。

    塞冯这才笑了。

    他们二人在外游玩,客栈里的人却忙到飞起。

    先是继续洗衣服晒被毡,又设法更换垫草,车子损坏的地方要找来木头修,不那么要紧的物件要与人换了自己想要的。

    住在旁边院子的两个小商队忙碌着将货物与别家商队交易,又出售了一些给闻讯赶来的羌人,从聚居地购买的食物和清水却少了很多,显然接下来他们很有把握在食水消耗掉之前就走到传说中客似云集的沙洲。

    温宋文罗也照办。

    有商队的人来看货,然后讲了半天的价,买了一张漂亮厚软的豹子皮和一捆花色的兔子皮,和他们多聊了一会儿。

    在他们的描述中,唐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家,沙洲是一个神奇的城市,那些难以想象的富贵和精彩让留在院子里的学生们听得一惊一乍。

    塞冯向鸿转述出一个他也无法想象的繁华大城,那里飞舞着会倒着弹琵琶的仙女,那里的女人们比仙女还漂亮,个个穿着一摸就破的锦缎,裙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脸上涂着许多昂贵的胭脂,那里的男人都是官长,有个了不起的国王和女王派他们守在那里收钱。

    鸿边听边笑,最后在塞冯想象无能形容不出的时候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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