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充足的窗口,公孙俯身全心全意的拿面包逗着这活泼的小生物。

    忽然她从逗小鸟的乐趣中抬起目光,看见黑袍镶金的主教们大步穿过广场。

    “我拒绝。”公孙进入房间时听到马塞里努斯这样回答,“在过往的几十年任期中他并没有履行好职责,不是吗?蛮族的脚步声还响在走廊”

    她从门口走了进去,靴子在石头地上踩出脚步声。

    屋子里的人一齐看着她。

    床上的马塞里努斯支起缠满绷带的上半身:“抱歉,公孙,我不是指你。”

    “当然不是。”公孙不以为意的回答,“教宗本人来了吗?”她一一看过这几位主教。

    “他们想要我亲自去见那位大人。”伤员重新倒回枕头上,脸上带着几分讥笑,“在我归隐十五年如今又为帝国染血的今日!”

    “那当然不行!”公孙非常顺口的应声,她转向那些黑袍子:“让他来。”

    黑袍主教们没有错识她口吻里的决意和意志,他们互相看着。

    “我是蛮族,我是东罗马的军团指挥官,我的骑兵所到之处总是破坏殆尽,”公孙微微笑着,目光明亮坦然,“让那位大人来见不日即将登基的西罗马皇帝,不然我就帮你们尽快建一座没有听过蛮族人脚步声的新教廷。”

    她身后躺在毯子和枕头之间的伤员闷闷的咳了一声。

    旁边一个新近提拔起来的随从在公孙的瞪眼中终于明白要做什么了,他打开门,一脸严肃的向外示意。

    主教们沉默着走了出去。

    公孙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伤员,又瞪一眼那随从:“利奥,伶俐点!”

    不管那初初看清她卸去铠甲和防晒油膏后的真实容貌的随从是不是红着脸手足无措,她只问了一声伤员的伤口有没有在发热,得到了除了疼还是疼的答案就又走了出去,“我帮你找点镇痛的药来。”

    然后在虚弱和疼痛里等待止痛的伤员得到了一小瓶上好的葡萄酒。

    马塞里努斯打开喝了一小口,感觉酒液滑进胃里,微微发热起来。

    这天,辉煌的红袍终于照亮了马塞里努斯养伤的房间。

    公孙全程含着微微的笑意,谦逊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然后她终于得到了那位瘦削的红袍一顾,“你就是公孙?”

    公孙谦和的微笑:“就是我。”她没有丝毫闪避的目光让久居男性世界最顶层的那个团体的翘楚们齐齐看了过来。

    “你很不同。”浅绿色眼睛打量着她,红袍子转身看向已经坐起来的马塞里努斯,“你从哪里找到她的?”

    马塞里努斯笑了一下:“是她找到我。”略略讲了那边在海边的相遇。

    听到他竟然还因为垂头丧气的样子挨了她一鞭子时那位红袍子惊讶的转回目光再次打量她,“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女人都已经被你们踩进砖缝里了吧。”公孙笑了一下,半嘲半讽的说着,“我从远方来,想看见的可不是这样的罗马,当然你们能够理解我的失望之情。”

    男人们一时安静下来,打量她一番,将话题转回了必然在一个月内举行的登基仪式上。

    他们接受不了女人像他们那样说话。

    公孙等着看他们到底会不会为她驱逐了日耳曼人向她道谢。

    然后直到他们相继离开房间,也始终没有提起这件事。

    虽然需要在床上躺一个月才能下地,但年长于奥多亚克的前禁军将军马塞里努斯赢得了生命和东罗马帝国皇位的消息传过海,东罗马帝国皇帝弗拉维·芝诺·奥古斯都陛下亲笔写了一封祝贺信,并附上了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作为西罗马帝国皇帝应得的认可。

    同时,他还签署了一份军令,命令【游荡在外】的公孙军团即日返程。

    这天公孙拿着书起身告辞,躺在床上的伤者却问她:“你会立即返回东罗马吗?”

    公孙想了想,“我离开至少要到你有同样的力气挥剑的时候。”

    她显然认为室内有些热,示意仆人将窗户推得更大一点,让海风将窗外绿叶扶疏的白玫瑰的香气带进来,轻巧的向马塞里努斯点了点头,带着书告辞了。

    白玫瑰的香气明亮得像地中海的阳光。

    西罗马皇帝的登基前后都十分平静。

    马塞里努斯的几处伤势已经恢复得很好,他脸色如常,高大挺拔的身体上披着堂皇的皇帝绶记,红袍如血,衬托出几分红润的气色。

    他稳稳的坐在了皇帝御座上,接受了百官的拜见,灰眼睛始终平静而明亮。

    待到晚宴前,马塞里努斯主动向公孙提出,将她的一些人手安排了高位。

    他拿出了任命书。

    公孙表现得很是得体,她荣耀又平静的婉拒了自己的西罗马禁军将军兼西罗马皇帝的随身随从之位,当众将其余的任命书分发下去,同时提出将另外几个人也留下。

    西罗马皇帝同意了,并立即让人准备任命书。

    帕拉蒂洛山上,君臣俱欢。

    西罗马皇帝的登基大典举办得极为热闹,满城的鲜花彩带,欢呼处处,士兵们们走在街道上看见的总是笑脸。

    这意味着很多东西。

    既有公孙军团摧顶拉朽的马蹄镇压的功劳,也有当今西罗马皇帝是众望所归的【自己人】的缘故。

    同时也意味着在【陛下亲信】的公孙军团的带动和约束下,进入罗马的军人都保持了比较好的风气和行为,这一点罗马人民尤其看得清楚。

    公孙军团的人也笑着挥手回应那些对着他们的白斗篷洒出鲜花的罗马人民,心里思量着指挥官当时的决定,庆幸着自己如今的好待遇。

    在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精妙的调度下,几乎已经解体的东罗马帝国迅速的以一种令人愕然的姿态重新立在了碧海之上。

    并没有按照军令立即返程的公孙始终认真的学习这一切知识。

    而神奇的是东罗马帝国的最高军事统领只是命人每十天发一封催促她返程的信,并没有派人来抓捕她回国。

    两个多月来,公孙军团在东罗马帝国转战数千里,他们在这片由海洋包裹起来的陆地上纵横开阖,轻灵如意的战斗方式让睥睨疆场一辈子的老将领们也为之惊叹。

    他们也开始了同样的训练,却怎么也达不到同样的效果。

    陛下亲自教导的禁军要强很多,却也没达到公孙军团如臂使指的效果。

    对此,公孙军团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告诉询问的人:“我们和我们的座骑都吃得很好,睡得很好。”

    这算什么秘诀?!东罗马的将军们只得继续观察。

    和东罗马的军人一样,显然公孙也并不是很完美的学生。

    有时马塞里努斯简直给她气得要死,拍着桌子问她是不是该谋反了?她再不谋反他就要背负胜利之后谋杀功臣的恶名了!

    每到这个时候公孙就会笑,一笑皇帝就毫无办法的瞪着她,最后坐下来说:“好吧,我们接着教学。”

    两个月来他抽出所有的空闲时间为这个大概来自某个古老东方王室的年轻人讲述着普布利乌斯·科尔涅利乌斯·塔西陀的《编年史》、《历史》、《阿格里科拉传》和《日耳曼尼亚志》,纠正着她错误的认识,矫正她的读音和思路,一遍一遍的将她喜欢的知识用最恰当最正确的方式印在她脑海里,并欣慰的发现她远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慧颖悟得多。

    这份工作在他因伤卧床期间停止了三天,他就忍不住开始过问公孙到底学到了哪里。

    教学只得继续。

    “很高兴你已经预先读过不止一遍了,”终于拿起属于他个人的知识遗产时马塞里努斯难得的有些腼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向另一个人解读自己的一思一想,这简直像敞开了自己的脑子和心请日耳曼人入驻,“今天开始《罗马史》的教学。”

    但公孙表现出来的尊重和敬意安抚了他瑟瑟发抖的心。

    何况还有她的赞赏。

    马塞里努斯从未料到一个真正好的读者发自内心的赞扬和理解能让自认为曲高和寡的写作者获得如此安慰!

    那像海绵一样总能不断吸收知识并融汇贯通还能举一反三化用为十百的脑子吸引了他这个孤寡老人的注意力。

    在秋叶红透了台伯河沿岸的时候,马塞里努斯再次将任命书和印章抛给了公孙,“收着吧,或许将来能有派上用场。”

    公孙收下了。

    而马塞里努斯深思的看着她,“你确定你该返程吗?”

    此时二人正骑行在河边,双方的随从骑着马缀在周围。

    河水的声响掩去了公孙的安静。

    “陛下还不至于因为这样就对我如何。”公孙只是这样简单的回答了他的担忧,“或许,他还在期待我用同样的步骤完成他早就想完成的大业。”

    “我也会这样期待的。”马塞里努斯笑了起来,“你给的我这个权力,记得吗?我是西罗马皇帝。现在你腹背受敌,公孙,你要怎么办?”

    “我?”公孙的蓝眼睛瞟过他少见的笑容,“我只会建议你们两个都快点生个孩子,好有【正统】继承人让我的士兵们继续效忠帝国。”

    一击即毙。

    被戳了痛脚的西罗马皇帝不作声了。

    他的妻子早已逝世,可以说她的一生是幸福而满足的。

    他和妻子只有三个孩子,一个没结婚就夭折了,一个顺利的长大嫁了人,前两年已经病死,还有一个牺牲在了奥多亚克夺权的战斗中。

    如今这世上,他可谓孤独一人。

    对西罗马皇帝的就此沉默公孙毫无歉意,她只是愉快的抬起涂了防晒油膏的脸欣赏着罗马的秋色。

    读完至今所有战报后东罗马帝国皇帝弗拉维·芝诺·奥古斯都在沉默中掀了桌子。

    夏季时公孙率领公孙军团出君士坦丁堡,越过野蛮部落和叛国者出没的险恶地带后立即带兵长驱直入达文马提亚,短短三天连破十数个城镇,将财富搜刮一空,随后立即折返与乌里纳斯和多拉波洛商量,不果,立即带着和匈人一样剽悍的骑兵军团跨海去扶起了已经倾倒在地的西罗马皇帝宝座!

    守土、平叛、护皇、扶皇,面对宝座毫无所动,忠心耿耿地转战千里,找到了众望所归的【正统】人选,并忠诚的将他护送进被野蛮人占领的罗马!一路送到了宝座上!

    她不再寻求东罗马帝国军团吝于分享的【荣耀】,她只是去赢得了一个将全心全意感激她的西罗马帝国的信任!

    这是一个帝国军人能有的最高荣誉!

    却不是由长治久安的东罗马帝国给予!

    终于,在红叶飘零的初冬,所剩不多的公孙军团成员跨上了战马,举起了白色旗帜,依依不舍的辞别了真诚挽留他们长住的罗马人民,带着他们的新成员向港口出发。

    西罗马皇帝带着大臣们送出了很远。

    直到目送公孙军团如风一样掠过山间道路消失在蓝天之下,他才伫马沉思。

    已经是西罗马军团长之一的安东尼承接了公孙推辞的随身随从一职,此时他策马站在皇帝身旁,也望了望消失的旗帜,没有催促皇帝立即返回皇宫。

    对于一个西罗马皇帝,每一点不舍都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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