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山被太阳照得金灿灿时,普王按时清醒了。

    和过去的数年一样,普王睁开眼时并不高兴,但在侍女们小心的侍奉中听说莫洛察万祭司远行在外的妻子终于回来,二人终于团聚时,普王不由笑了。

    加快速度吃完第一顿早餐的茶食,普王示意侍女扶他起身,“我得先去瞧瞧能勾住塞冯十二年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

    如果莫洛察万祭司本人在这里听到了这句话恐怕是要心头一抖的。

    侍女们毫无所觉的扶着普王起身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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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王没有摆什么架子,他只披着件华贵的袍子就走到了座位上坐下来,打量着殿中的二人。

    祭司站在妻子身边看着她行礼,然后温和的对她说话。

    普王并没有老糊涂到认不出什么是真诚相待的感情,他索性示意他们坐下。

    话题多半是祭司接下,他的妻子落落大方的在旁倾听,姿态和从前一样高贵出众。

    “我见过你,那时你还不是这么富有的样子。”普王清醒的打量着这个比他自己更像王族出身的女人,准确的评估着她和她仆人们的穿戴,“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来?”

    公孙微笑欠身:“经商的事情做得顺手了些,就在外面呆得久了。”

    普王对这话很理解的点了点头,“看来你很是能干,莫洛察万很有眼光,却实在是没什么福气。”话落就见那夫妻二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又各自垂眸,不由失笑,“塞冯,你的妻子这样能干,将来你们还是聚少离多怎么办?”

    塞冯莫洛察万回答:“王,难道我就不能干了吗?我每日在您的身边也呆得很久,直到现在,我家中的奴仆中还有不认识我的。”

    对此回答普王呵呵大笑。

    又说了一会儿,普王开口将自己宫殿临近入口的一处角堡赐给了他们居住:“我既舍不得祭司,祭司也舍不得妻子,你们就不要去别处住了,我们长长久久的相处吧。”

    又当下赐了许多东西,笑说:“不会亏待你们的。”

    并没有说很久,普王很快就起身走了。

    塞冯莫洛察万陪伴普王去了他日常和大臣办公的正殿,回来就看见公孙坐在那里对着炉火出神。

    “你在想什么?”

    公孙只笑了一下,“没什么。”她站起身,和塞冯莫洛察万一起走到外面,看着不远处那座碉堡,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料到普王突然赐下一处住所。

    “塞冯,我得住在更方便出入的地方。”

    塞冯莫洛察万还没有从近期反复波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就又受此一击,他扶着发痛的额头冷静了一下。

    “鸿,这房子就在这里,不会跑也不会消失,我就在这里,不会逃避也不会欺骗自己,你愿意出现就出现,你想逃避就逃走吧!”他抚摸着因为连累劳累而发烫的额头,转向公孙,“我希望我醒来时你能在我身边,鸿,当神灵不回应的时候,即使是我亲自献出的祈祷,也是失败的。”

    黑袍和饰物发出轻响,塞冯莫洛察万走了进去。

    他没有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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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还很年轻,塞冯莫洛察万也差不多睡了一整天才在睡梦里缓缓松开眉头。

    朦胧困乏中,有微温的手指抚开他紧皱的眉头,又轻轻拨开他脸上的乱发。

    塞冯莫洛察万本能的伸手去拉,对方却将他的手放回毯子下,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拍着他。

    这种拍抚很舒服,塞冯莫洛察万在这种温馨的舒适感觉中再次沉入睡眠,而这一次,他不再困乏得浑身都痛了。

    日落时,他叫人将食物端到可看见雪山的窗口,自己坐下来和公孙一起看着对面的雪山由白变红,然后光线坠入山后,黑暗笼罩了天空,大地上的生灵寂静无声。

    “在这片大地的尽头,太阳落下时也是这样吗?”

    “也是这样落下,但世界不会如此寂静。”公孙描绘那海湾国家的黄昏是如何充满了海鸟烦人的鸣叫,它们总是成群结队的盘旋,又讲了港口的船队挂满各种各样的帆,在海风和夕阳下显得欣欣向荣,广场上会表演最流行的喜剧和滑稽戏,公民们哈哈大笑,踢着愚蠢国王的头,对侏儒拉起的袍摆洒下一把把钱币,小偷穿行其间,年轻的姑娘们穿着色彩清丽的长袍,拉紧同伴的手走在人群中,年轻的男人们则双目炯炯听着吟游诗人歌唱的关于绝代美人海伦和特洛伊木马的拉丁长诗,而不远的大道尽处,喷泉广场后的宫殿里是夤夜辛劳的罗马皇帝。

    公孙无法形容塞冯莫洛察万脸上的神情。

    过了很久,蜡烛下去了足足半寸长的一段,塞冯莫洛察万才问她:“鸿,你说过,有三十年的变化。”

    “这一阶段的变化可能会因为我的参与而不同。”公孙想想当她从罗马回到君士坦丁堡时,皇帝那暗含不爽又如释重负的脸就暗暗发笑。

    她开始给塞冯讲述她是怎样甩掉两大老牌军团的掣肘,擅自前往海峡对面扶起即将倾倒的皇位,并推上去一个能够与君士坦丁堡皇帝并驾齐驱的角色,并坐获【深得两位罗马皇帝爱重的新星军团指挥官】的无形身份。

    这些倾向于个人行为的事情在以前送来的信息里是没有的,那时塞冯只能看到一些蛮族的动态和罗马帝国的应对和皇帝的决策。

    塞冯莫洛察万对她的行事大加赞叹之余却觉得太过冒险,他向前坐正,“鸿,你要如何保证你不会被两位皇帝联手除掉呢?”

    “这随时都有可能。”公孙靠在窗口向远处看,初升的星星已经闪耀在雪山之巅,锃亮崭新得仿佛罗马造币厂出来的新银币,“我尽量不激怒他们到那个地步。”

    塞冯莫洛察万先是为她大笑,随后仍然不得不担心,“鸿,你太狂妄了,这大概是你太有本事导致的,”他注意到鸿的着眼点有问题,有权力的人最在意的并不是谁激怒了他们,而是谁握有可以威胁或诱惑到他们的权力,“仅仅因为你掌握着他们想要的军队就足够形成暗杀你的理由了。”

    公孙警惕的回顾了片刻,冷汗都差点出来了,“你说得对,是我想错了。”她诚挚的认错。

    她将从前跟随族人征战因此对领袖毫不怀疑的态度延续在这里简直是求死之道!

    这一刻她确实开始了反思,是什么让君士坦丁堡皇帝没有暗杀她夺取军团?

    她若隐若现的财富让他难以掌握?

    他可以收服古丽他们,不管他们有多想昧下那些成为他们的私产,皇帝一方总归会有收获的。

    有了财富和一个失去指挥官的军团,他可以轻易打造一个临危受命的英雄指挥官,就如同当年的他自己那样。

    那些雇佣兵并不是很难说服的对象,而再忠诚的军官也需要一个指挥官才能进入战场,还有比皇帝本人更强势的指挥者吗?

    “和皇帝们走太近了并不是有福气的事。”塞冯莫洛察万提醒她,“你倚仗自己的本事凡事都掉以轻心,这样是会出事的,鸿,谨慎些。”

    接下来,塞冯莫洛察万的话题变得更宽泛也更有倾向性,他显然喜欢公孙翻译过来的诗歌和神话,也喜欢她复述的学术名篇,甚至很快就弄懂了几道数学公式并尝试着解题,但他总是尽快打住,将话题转向农耕、畜牧、医药和经济。

    公孙尽量讲得仔细,但她也并不是全知全懂,甚至有关医药她几乎是一窍不通,有时只能和那双求知的黑眼睛面面相觑。

    在这时塞冯莫洛察万总是默不作声,在心里想象着那圆屋顶上盘旋着大群海鸥的国度。

    海风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从水面吹来捧着号角的祼神?

    他几年前在鸿的帐篷里看过那些海神的画像,那样美丽的身姿,捧着乐器和纺织的工具。

    那里有着繁华的广场和丰富的娱乐活动,人们可以穿着袍子,吟唱着最新的诗歌走在宽阔得足够十几驾马车并行的街道上,他们学习成风,那些数字简明易懂,那些叫公式的短句看似奇怪却十分好用。

    年轻的雪域祭司不得不挫败的意识到,即使他已经很努力,有些事情仍然不为人力所动。

    他没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这片高原的闭塞蒙昧和孤立于世。

    “鸿,”低头拿起她的手展开,看着仍然柔软光洁的手指上轻微的剑茧,塞冯莫洛察万无意识地搓着那些并不粗糙的茧子,“有时你真像神灵,带来的明明是强大又美丽的东西,接受的人们却总是痛苦而绝望的意识到自己在天空下的渺小无助。”

    “你还那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公孙示意他看山下渐渐亮起的灯火,朦胧而弥漫成片的烘黄了这片群山怀抱的平地,而山脚下紧紧围绕着一圈更灿烂的明亮光晕,“我想,他们中也会有能够帮助你的人。”

    塞冯莫洛察温往下看着,侧脸在闪耀着星星的深蓝天幕和浅蓝的雪山映衬下显得冷峻而优美,下视的目光如同审视领地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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