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声迅速隐没在他的知觉中。

    眼前景物再次扭动变形。

    这一次他怀着喜悦和关心快速向独自坐在地板上的女人走去。

    那女人显然不年轻了,身形却依旧娟秀单薄,只是她静默的深深垂着头,就如同一块石头,一根木头,对他的声声呼唤置若罔闻。

    光线照亮她花白的长发。

    塞冯莫洛察万如噎在喉的看那个男人突然扑上去跪在那女人身前,颤抖着双手再次捧起那断腕,哭得泪如雨下。

    “他怎么能这样待你?!”男人哭着,浑身都在发抖,“他怎么能容忍他们这样伤害你?!”

    似乎他滚烫的泪水刺痛了那失去艳光的肌肤,女人缓慢的将空落落的手臂往回收,目光仍然呆滞沉默得如同一块石头。

    男人膝行上前抱住女人。

    塞冯莫洛察万此时心如油煎,五内如焚!

    “塞冯!”突然间响在耳边的叫喊惊得他猛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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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下,塞冯莫洛察万猛然睁开眼,眼前是鸿俯下来的脸!

    喘息片刻,他冷汗涔涔的坐起身,满头满脸满身都湿了个透,眼角刺痛着有些睁不开。

    鸿起身拿了湿布来替他擦眼睛。

    默不作声的拿凉凉的湿布按在眼睛上,塞冯莫洛察万心口发堵,浑身都因疲惫而酸痛,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公孙给他更换了更清凉的湿布,看他垂着头将那叠湿布按在脸上,总是端庄威严的青年祭司终于露出疲色。

    她将手抚上他的头发,在他后脑部位悄悄扯起一缕几乎快要消失的淡薄银光,“从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做梦的?”

    “两年前。”塞冯莫洛察万闷闷应声,只觉得她的手抚得他心头一片温软轻松。

    公孙没想到那些有问题的梦境才四五年就能冲破她设下的阻碍,显然梦境的力量已经增强了数倍,是他在寻找那些梦境,还是那些梦境会寻找变化?

    “你可记得梦见了什么?”

    塞冯莫洛察万摇头,“只记得梦里有个姐姐待我很好。”他一停,拿开湿布看她一眼,总算笑了一下,“不是你这种,是不能在一起的血亲,我和她儿子差不多一样大呢~你们叫什么?”

    “族姐。”公孙回答,摸摸他总算汗水落定的脖子,“我出去走走,你让仆人给你换衣服。”

    塞冯莫洛察万手比心快地一把抓住她的袍子,见她回头,迟疑了一下,道:“不要走远,快点回来。”

    公孙点头,“不走远,你放心。”

    塞冯莫洛察万放开了手里的袍子,看着她转身走入阳台上的黑夜。

    公孙去找简妮时她正带着人巡视驻地,火光里仆役们穿得厚厚的正在给各处的牲口们添加夜草。

    “你怎么来了?”简妮裹着大毛皮裘还冻得脸色苍白,“有危险?”

    中午公孙应付过那位巴桑长老后已经和她商量过,两人都认为在这片高原上双方在明面上少来往一点比较好,公孙行动可以更便利,跟货物一起过来的人手还不在这里人眼中,关键时候可以护着商队离开。

    公孙笑了起来:“暂时没有什么事。”问利奥,“有没有人来试探?”

    她中午和简妮商议完如何处理就匆匆赶去和还没赶到这里的护卫队相见,决定让护卫队分头进入简妮的商队营地,如果有什么事,她用起来也更方便。

    利奥摇头,“那位莫洛巫师”他严格遵守教义,将所有不同于教导的都视为邪端,“派了个随从在我们营地门口说了几句话,直到现在都一直都很安静。”

    “他派人说了话,至少能安静个几天,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公孙大致地告诉简妮这里的教派内部斗争情况,也提了几个忌讳处,简妮和利奥都点了头她才放心,“让商队的人不要大意,过两三天,我的人手也就到了。”

    简妮答应着,当即就叫起自己信得过的人手连夜搭起更多帐篷做出样子来。

    公孙去看了那匹小红马。

    小红马嚼着草料走过来嗅她的手,大眼睛黑亮亮的,十分漂亮。

    忍不住微笑着摸摸它的鼻头,公孙告诉跟过来的简妮:“明天早上派人将这马送给莫洛察万祭司。”

    简妮笑了起来。

    公孙也笑,那点笑意却清淡得不到眼底,“就说这是谢礼。”

    简妮不笑了,“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公孙摇头,“很难说清楚。”

    简妮没有追问,“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会说这是你送他的礼物。”见不到就算是商队送的谢礼。

    趁着公孙这会儿有空闲,简妮趁机问起罗马的事。

    她提着一筐上好的葡萄酒回去时远远就见塞冯站在阳台上四下张望,本该臃肿的貂裘让他披得挺拔潇洒,不由轻巧的落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肩后,低声笑道:“在这儿呢!”

    塞冯莫洛察万惊喜回头,眉眼灿然的笑了起来:“你总算回来了。”一把拉住她,“我真怕你又自己跑了,然后又是七年……”

    公孙怔了怔,一时站在雪中说不出话来。

    塞冯莫洛察万示意她跟他进去:“我让他们送了吃的,有唐国的点心。”

    公孙没动,看了一眼风雪,笑道:“我再来一遍。”指指正门,“过一会儿我到的时候你找人去给我开门。”

    塞冯莫洛察万明白她的意思时半晌没开口,忽然便倾身过来轻轻抱了她一下,随后松开手,“你快一点,我等你来。”

    公孙笑看他一眼:“如果等会儿不方便你就让人在门口告诉我一声,我明天还在集市上。”

    塞冯莫洛察万没有想太多,只点头:“好。”想着吃了唐国来的药才入睡,到这会儿普王也没醒,今夜大概不会叫他过去了。

    公孙在他眼前没入黑夜,并没有回头。

    公孙悄然回了达如家。

    她在古丽的帮助下换上可以做客的本地服装,叫起睡眼惺忪的达如家的仆人,“我想起有点事,现在就要去山上见莫洛察万祭司,你带路吧。”

    仆人从命。

    几个仆人为她们执着火把,一路穿过黑暗的街道和巷子,走向风雪中仍旧火光晃耀的白鹿山。

    黑暗中雪花滑过火把照亮的街道,所有人都专心赶路。

    只余马蹄的的。

    公孙抬起半掩在披巾后的目光准确的看向白鹿山上某一处光亮,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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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冯莫洛察万毫无睡意的端坐在火炉的微光中。

    明明他清楚鸿很快就会到,心里却思绪纷杂,一时起伏难平。

    在鸿提出再来一遍前,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和鸿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他一直以来宣称得那样。

    父母没有见过鸿,只是听他自己说有了妻子,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德清土司提出婚事时,毫不犹豫的考虑起与土司家的婚事。

    老师很清楚自己对鸿的态度,却从来没有赞成过,反而一直劝他不要太在意鸿在外经商的事。

    达如一家也没有将鸿看作自己的妻子,否则见到鸿来了,他会派人通知自己去接她。

    鸿将原本的婚约看得那么重要,她到底有没有将自己看得重要?

    她行止言谈皆像唐地贵族一样有礼有仪,从不懈怠,即使在长老面前也绝无失礼的地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婚事礼仪是什么样。

    为什么她从来没提出要见见他的父母?

    她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疏忽,也不会不明白其他人对她身份的不以为然。

    她走之前说【等会儿不方便】。

    塞冯莫洛察万微微垂下眼。

    就算白天才在集市上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心意,此时她仍不信他。

    她从黑夜中飘然离去的身影就像那呼啸的风雪一样让他一对上她就会疯狂发热的头脑清醒起来。

    如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他心上眼中被揭去,被风雪吹开蒸腾的热气,露出了他一直拒绝看清的事实。

    鸿说过他们不同。

    她是对的。

    闭上眼睛,让炉中炭火发出的轻微声响和光线一起从感觉中消失,塞冯莫洛察万在心底自问:他有没有像他自己所坚信的那样喜欢她?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立场,静默片刻,塞冯莫洛察万试着问了自己一个新问题。

    如同遇到大雨和坍塌的河流,他看着河底的淤泥被翻起,浮出他意料不到的东西,本就混有泥沙的河水更浑浊了。

    在艰难的得到真实的回答后,塞冯莫洛察万原本纷乱的心底沉默了下来。

    很快,他迎难而上,在寂静黑暗中他对自己一个又一个的提出更多新的问题。

    被那些几乎让他失态跳起或中止不顾的问题翻搅得浑浊不堪的河水迅速的沉淀下来,泥沙入底,清流上浮,游鱼历历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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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得还算厚实的守卫小心的通过一层层禁闭,找到了莫洛察万祭司的房间。

    他跟着随从一起进了房间,瞟见那威严庄重的身影,他弯下腰,口齿清晰的禀告:“祭司大人,有个叫公孙的女商人求见您。”

    他能感觉到祭司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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