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迎着黑洞洞的枪口,白衣女人神色未变,眉眼冷峻,像是完全没把1号的威胁放心上,唇角讥诮地一扬:

    “口气不小,我等着这一天。”

    说完,女人打了个响指,1号手里的枪瞬间重如灌铅,连带着紧攥握把不放手的她一同猝然跪地,双膝狠狠磕在地上。

    其他研究员拎着一众试剂冲过来:“快!按住她!”“昏迷剂起效慢,先打松弛剂和镇定剂!”

    四周喧哗如沸水,数支针头戳进静脉里,将翻涌着浪潮的怒火和仇恨生生压下,只留下一片无知无感的死寂。

    1号最后依稀记得的画面,是对面的5000号挣扎着从被电击的昏迷中醒来。

    为了防止他再次暴起,军方的人甚至给他套上了一层沉重的铁质面罩。少年硬抗着几支强效昏迷剂的药物效果,紧紧望着1号,唯一露出的眼眸下方被坚硬的边缘勒上深痕,眼尾的痣红得像是一滴血泪。

    明明双手已经被手铐禁锢在身后,他却硬生生抽出一只手,咽下满口的血沫和骨裂的剧痛,于虚空中对1号遥遥伸出去:“别……”

    ——别跟他们走。

    化学药物放大了她积攒已久的疲惫,1号轻轻阖上了眼。

    混乱的一切、四周的嘈杂、穿着白衣和军服的身影都被无形的手搅在一起,最终融进粘稠的漆黑之中,晃眼的亮光消失无影。

    只是对方眼尾那抹灼热的红久而不去,在她的视网膜上烫出了一个空荡荡的洞。

    她想:别哭,是我如愿以偿了。

    意识弥留之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1号的神情放松下来,嘴角轻轻弯了弯。

    外面的世界有四季,有蟪蛄见不到的春秋。

    ……替我好好看看外面的晨午和春秋吧。

    .

    过去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从出生开始,到此时的十六岁,凌苋跟着以前的自己重新活了一遍,至此,眼眶已经全然湿润了。

    在记忆碎片中,她作为旁观者,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因此当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上少年那只严重形变的手时,战栗的指尖径直地穿了过去,连对方冰冷的体温都没有感受到。

    在这之后,5000号被军方带走,自此下落不明,同样生死不知。

    而1号如愿被带去研究院,半靠运气、半靠意志力,成为了那批改造实验里的“百分之一”,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说来奇怪,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上天就连着和她开了许多次玩笑——比如说本以为熬不过改造体实验,却阴差阳错地苟活下来;本以为这就是结局,却没想到这只是她被困荒星的开头。

    终于造出了这么一个“超级武器”,赫卡忒院长却并不满意。她人为造出了一个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神”,却也要效仿忒提斯,再人为地造出“阿克琉斯之踵”。

    被困荒星的那两年过于单调,Ⅰ号改造体的回忆里铺天盖地充斥着疼痛和仇恨的浓烈情感,不是在昏迷,就是在被迫接受电击实验。

    凌苋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终于彻底明白在迷宫里,机械女神在她右手腕骨处刻下的那道字迹的含义和来由。

    ——Styx,斯提克斯冥河,她的唯一弱点。

    她几乎是跟着以前的自己再次经历了一遍触发词的折磨。这两年的回忆最终止于记忆被二次改造的一幕,随着Ⅰ号改造体最后一滴的眼泪滑落,凌苋终于陷入昏迷,冷汗浸透了全身的衣服。

    她似乎能感受到冰冷的手术器械在头顶不断进出,锋利的刀刃割开肌肤,随即再一层层剜开骨肉,深入骨髓。

    一切美好的回忆随着如注的鲜血流出,最终烟消云散。

    ……不。

    凌苋呼吸急促起来,全身都在颤栗。

    过量的回忆压在心头,导致她意识混沌不清,分不清当下的时间和地点。前两次记忆改造实验的后遗症终于露出獠牙,冲她张开血盆大口——

    她现在在哪里?她为什么又躺在手术台上?

    ……记忆又要被剥夺走了吗?

    “她在挣扎,唐医生,怎么回事?”“……心率过速?你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应该是出现应激反应了,我控制不住她,埃利斯你快去拿镇定剂!”

    “凌苋,凌苋!醒醒啊!”

    陌生的呼喊声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中传来的,像极了比试场下的吵闹骚动。枪响、鲜血、泛着寒光的刀尖,因过度使用而接近枯竭的精神力,还有那滴鲜红灼眼的血泪——

    凌苋浑身发冷,恍若回到了比试场的圆台上。

    穿着白衣和军服的人逼近,她抬手向上方出拳,单手砸在对方胸口,随即一脚其踹出去,反身躲过另外一人的压制,左臂曲肘狠狠撞击在对方侧肋上,变拳为掌,卡着脖颈将敌人按在地上!

    她眼前一阵血雾,看不清敌人的脸庞,只是机械地遵从了本能的反抗意图,满心都是要从这里撕开一条活路,好带着不省人事的5000号离开。

    后方忽然有人几步接近过来,大力揽住她的后腰,强硬地阻止了她拎起刀砍人的动作,温热的指尖挤进她的指缝间,强行与她十指相扣,抱着她稳定下来。

    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嗓音暗哑,鼻音很重,不住地重复:

    “没事了……没事了。是我——”

    凌苋反手就是一肘,对方只是闷哼一声,并不还手,依旧把她紧紧锁在怀里,甚至还包着她的指尖往后带,像哄孩子一样轻轻顺着她的背,低沉的尾音颤抖得不成调:

    “小蝴蝶,我回来了……睁眼看看我,好么?”

    凌苋抬手还要还击,却在听清那个熟悉的称呼时顿住了,攥成拳头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猛然卸了力度,转脸仰头望过去。

    她终于从千丈深的泥潭中挣扎了出来,越过数不清的梦魇和心悸,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与回忆中的少年相比,他的面部线条更加凌厉,下颌线收束干净,眉眼棱角分明,变长了的黑发有些凌乱,唯一不变的是那抹在前额晃荡的不羁碎发,还有点在那双桃花眼尾部的红痣。

    凌苋迟钝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像是生怕他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也不出声,只是盯着他看,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周发红,神色怜惜地倾身过来,抬手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拂去一片晶莹水光,随后有力地搂住她,握着她发冷的指尖,按在自己的脉搏上。

    “别怕。”他说,“这里很安全,非常安全……我就在你身边,我不会再离开了。”

    ——“没有地震,这回听清楚了?是我的心在震。”

    ——“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隔了很多年,5000号终于回答了1号的问题,抚着她僵硬的后背,轻声说:

    “因为你在听。”

    凌苋枕着他的胸口,指尖被笼在他的手腕上,感受到对方强健的脉搏,耳边也清晰地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她发着抖,十指用力地按着他的手,抬眼望向姜凛:

    “……好久不见。”

    迟来的记忆令她整个人都溃不成军,喉间的酸涩连带着话语都绵软起来。

    “我一直……一直很想你。”

    姜凛轻抚她背部的手乍然顿住了,轻柔地按上她的肩,看向那双连睫毛都被泪水打湿的通红眼眸,心疼得无可复加:“我明白,我也是。”

    凌苋紧紧抓着他不放,像是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掉了。然而她在手术后经历了情绪大起大落的过程,生理性的疲惫无法抵抗,连带着眼皮开始发沉。

    “累了吧?”姜凛放轻声音,抬手托起她自然垂落下的小腿,毫不费力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平稳地放到一旁铺好的床上,“睡一觉吧,你这一路……”

    她这一路走得太殚精竭虑了,因为清晰地知道,一旦走偏一寸,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被柔软的鹅绒被单裹住,凌苋急促的呼吸声逐渐轻了。合上眼前,她本能地抓着对方的手,喃喃道:

    “不要走。”

    姜凛顺势半跪在床边,用力回握住她的指尖,另一只手轻轻压了一下膨起来的被单,又调出虚拟屏幕仔细调高房间的温度,一直在低声回应:“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醒来。”

    ……

    那双泛着水雾的冷色调眼睛最后凝视了他一眼,长睫轻垂,安心地闭上了。

    守在床边的人说到做到,视线一寸不离,目光温柔又怜惜,似乎眼里只能看到她一个人,自带一种外人无法干扰的强大气场。

    “……那个。”

    房间的另一侧,埃利斯·艾德里安鼻青脸肿地抬起头,保持着刚刚被凌苋一掌按在地上的姿势,忍了很久才说话:

    “姜哥,你倒是给我们一个说法啊?我白被她当陪练了??”

    在他身边,艾米莉·艾德里安捂着腹部直起身,幽幽道:“……看在她刚做完手术的份上,我就不要精神损失费了,但是医药费总得记你账上吧?”

    姜凛眼帘一掀,大概是嫌红发兄妹吵,示意他们自己找医疗舱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卖惨。

    埃利斯前脚刚要跨出门,余光就扫到姜凛冲他一勾手,于是又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低声问:“还有什么指示,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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