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稷和小白在市里逛了好久,两个人还去露水阁听了曲儿,直到黄昏接近傍晚,有小厮找到安稷,安夫人来叫她们回府。

    小白问,“夫人可说是何事?叫的这么急。”

    小厮摇头,“皇上和将军,夫人在一处,旁人一律不得靠近,我们啥都没听着。”

    不知为何,安稷的心跳在加速,总感觉,不像是发生了好事。

    安夫人让二人避开见到陛下,特地等楚成去寝殿,才召二人进来。

    安稷一进屋瞧见安夫人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父亲母亲,发生了何事?”

    安夫人带着责怪的意味,指责安予璟,“你自己办的好事,你自己跟稷儿说。”

    小白赶紧上前安慰安夫人,“夫人,不要急坏了身子。”

    安夫人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你还当自己是一二十岁的二郎,金羌在南方,跟烎州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明知道他没安好心,你答应他做什么?”

    安稷听的云里雾里,“什么金羌,父亲为何要去金羌?”

    安予璟一言不发,

    “你现在怎么不说了,当初就不该和他有牵扯。”安夫人越说越激动。

    安予璟这才开口,“你声音稍微小点,毕竟有皇室的身份在,咱们还是多为稷儿考虑考虑。”

    安稷蹲在安予璟面前,“爹爹,怎么回事?”

    安夫人见安予璟半天不说,“稷儿,你爹要去带兵击退金羌来犯。”

    “可是金羌属于南蛮,相隔甚远,爹爹已经多年不上战场,况且爹爹不在,烎州怎么办?”安稷。

    安予璟看着自己的女儿,语重心长道,“稷儿,只要是京国的百姓,我们都必须守护,京国的疆土,不容侵犯。”

    安稷,“可是爹爹,您已经许久不曾带兵出征了,不如让女儿去。”

    安予璟拉过安稷的手,“我知道稷儿是有抱负有理想的孩子,与寻常孩儿不同,但是爹爹有爹爹的抱负,况且你娘需要你,小白需要你,烎州更需要你。”

    安稷看着父亲凌厉的眉眼,纵然风光犹存,却抵不住时间的侵扰,她似乎瞥见父亲鬓角的白丝,一丝担忧涌上心间。

    安予璟看着自己夫人,起身安慰她,“好啦,不过去一年光景就回来了,到时给你带你最喜欢的南方的胭脂回来。”

    “谁稀罕那些胭脂,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折腾来折腾去,京都将士多的是,陛下为什么非要你去?”

    安予璟,“陛下信任我,这不是才亲自过来,阿成心不坏,只是有些少年气罢了。”

    安夫人不好再多说,只能默默支持夫君自己的决定。

    临行前,安予璟穿着昔日的银色盔甲,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他对着安稷说道,“替为父照顾你的母亲,还有烎州的百姓,明年梨花再开时,为父就回来了。”

    安稷坚定的点点头,眼里竟是坚毅,她知晓父亲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对的。小白站在安稷身旁,一起来送别安大将军。

    那日,烎州的百姓都自发前来送安予璟出征,无人在意皇家撵轿,因为在烎州百姓心中,安予璟不仅是为他们真正带来改变的人,更是烎州的守护神。

    “啊呼。”九厥略微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我听说过烎州这个地界,但你口中这个将军我却没有听闻。”

    阿怜拭了拭泪水,“因为陛下下令清除了所有关于安家的事迹。”

    褅皈抱着手,看着她。

    九厥又道,“即便如此,那烎州百姓也会世世歌颂安氏一族的伟绩吧。”

    阿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正要说的。”

    安予璟带着自家将士从北方去遥远的南方,与金羌接壤的泗粼。泗粼早已成为帝都的三不管地带,那儿的知县与当地势力以及金羌势力沆瀣一气,导致当地百姓民不聊生,处处充满杀戮暴戾。安予璟带着将士赶了一个月的路才抵达目的地,但连城门都没有进入。当地人不信任朝廷,也不信任任何法律。

    安予璟一进城就杀了知县,以儆效尤,让官府人员吓破胆,主动上交了城历簿和人员簿,他还杀了所有在城中盘踞的金羌人,自掏腰包修缮了学堂和药坊,这期间安予璟与百姓同吃同住,让士兵对百姓礼貌有加。他仅仅用了一个月就让泗粼的百姓开始接受了他的领导。

    金羌人自然视安予璟为眼中钉,但一批批被派潜入城中的暗卫全都失去音信后,金羌人逐渐不敢肆意妄为,退至离泗粼很远的泗水河之后,暗中观察,不敢再正面挑衅。

    泗粼城的生活,慢慢有了烎州的样子,百姓们逐渐有了法制,也有了生的希望,安予璟又为朝廷立下了大功。

    安稷和安夫人每月都会收到安予璟的来信,安稷看见父亲在信中对泗粼的描述,更加钦佩自己的父亲,如今就连金羌也不敢轻易越过泗水进犯。泗粼的建制步入正轨,意味着安予璟离归期也就将近了。安夫人得知远在千里之外的夫君一切安好,心中总算是有了些安慰,每日无人时,都会拿出那些信,独自翻来覆去的看过一遍又一遍。

    日子,犹如莲花上的水珠,安稳的矗立在叶间,但跌落滑下或是顷刻消失的风险并没有消失,只是看流散的时间的那一刻,何时来临。

    安予璟不在的日子里,安稷不得不肩负起保卫烎州的责任,每日需要亲自督导校场的亲兵训练。

    这日晴空万里,骄阳似火,空气里无半点水汽。

    “小少主,那家人又来了,直接坐在门口了,说不见着您或是小白小姐,就不走了,街坊邻居都在门口看着呢。”家仆来报。

    安稷有些恼火,但父亲说过不能对平民施以怒气,她将练剑丢给场上亲兵,

    “你们加紧练习,我去看看。”说着翻下了擂台。

    门口跪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旁还有一个大声吆喝的中年女人,那个女人大喊大叫,

    “大家是不知道啊,老婆子我身子骨弱,能得孩儿已是万幸,当初我们东去瓦剌经商,小伢子丢了一个,我们一直在找,如今我家男孩儿突发恶疾去世了,只剩下个女儿,还被将军府夺走了,不肯将孩儿归还给我啊,我们老两口就算是拼了这老命,也要把孩子要回来呀。”

    吵吵嚷嚷的市民都围堵在将军府门口。

    人群中有大妈帮着将军府说,“你们两口子不像是烎州本地人,安将军一家搬来烎州时我便就在这儿,你们口中的小白小姐也是自小就跟在安小少主身边的,何来抢掳一说。”

    中年女子抹了抹眼泪说,“大妈,您是不知道哩,安将军一家还随着陛下在外征战时,那时候生意难做,我们一家老小被迫前往东边的瓦剌求生,可是哪里想到在途中丢了女伢,我们一直找,实在没办法,后来才听说其实女儿一直在将军府,这才想来见上一面。”

    安稷出现在门口,打断她,“管你是谁,小白就是小白,小白自己也说了她没有父母,当初你们能丢下她,现在也能不需要女儿。”

    周围的群众议论纷云,虽然众多站在安稷这边,但也有些心软的,还是希望父母能与孩子见上一面。

    “安小少主,求求你了,只要您归还我们的女儿,我们做什么都愿意。”

    老女人也和她的男人一起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给安稷磕头。

    安稷才不会替小白原谅当初抛弃她的父母,“你们怕什么说小白是你们的女儿。”

    女人说,“幼时她的祖母曾赠给她一块鸳鸯玉佩,是象牙玉,她打小一直佩戴在身上的。”

    安稷听了女人的话,下意识按住了自己腰际垂下的玉带钩。

    难不成他们真是小白的父母,即便如此,也该问问小白的意思。但前几日他们也曾来闹过,小白的态度是不想见。

    安稷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少说些疯言疯语,你们还不配踏进我安府的门。”

    说罢叫家仆关上了大门,但门外的吵嚷声一直没有停止。

    女人大声哭喊着,“你们好狠的心呐,我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我连一面都见不到了,我的命好苦啊,要是你们不让我见,我就跪死在你们府门口,看你们晦不晦气。”

    周遭的平民被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打动,大妈扶起女人,“你先别哭了,小少主毕竟也还是个孩子,这样,你们两口子现在城里安置下来,咱们慢慢劝劝少主,总能办法的。”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是呀,你们大老远来寻女儿,不如现在烎州城安置下,也好慢慢找。”

    老女人擦了擦眼泪,拉起丈夫,“谢谢大家为我们老两口主持公道,我们一家人一定要团聚。”

    小白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安稷看见本该在教坊教授学生练琴的小白,叫住了她,冲她笑了笑,“怎么今日还没去教坊?”

    小白满脸担忧。

    安稷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哎呀没事儿,你不想见咱就不见,听从你自己内心就好。”

    小白似白纸无虞的双眼此刻装着千言万语,

    “我记得,是他们丢下了我,但如今他们一直在门外闹也不是办法,况且这是将军府邸,外面的百姓必定会有口舌。”

    “那你要见他们吗?”

    小白松开安稷的手,“起码得了结此事,万不可再任凭他们闹下去,这样有损将军府的威严。”

    安稷看着向门口走去的小白,“我不在乎。”

    小白,“你必须在乎,安稷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将军府,安大将军还未归,你得替他照顾好烎州的。”

    安稷默默攥紧了拳,“你们去跟着小姐,不要让她被欺负。”

    侍卫,“是。”

    小白打开了安府的大门,上前去追上了离开的老女人和男人。

    女人和男人没想到小白会出来与他们相见,女人冲上去握住小白的手,死死抓住她,好像生怕下一秒她就会逃跑一样,“女伢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是不是将军府对你不好,不让你见我们,你放心我们老两口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小白看着面前的女人,与记忆里的母亲模样略有偏颇,她微微皱眉,想抽出手来,女人却死死拉住她。

    小白,“你们来做什么?”

    女人被小白冷漠的态度刺激道,“女伢子,你这是问的什么话,娘和爹当然是来寻你啊。”

    小白手上用劲,“放开我。”

    此刻侍卫待在小白身后,女人有些忧惧的松开手,讨好似的笑笑,“女伢子,你弟弟,你弟弟他发了恶疾前两天走了,我们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的。”

    小白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你们想要钱吗?”

    女人一听见钱,眼里闪过一丝光,又连连摆手,“女伢子,我们一直很想你,但是你知道当时只能养活一个孩子了。”

    小白冷笑一声,“于是你们就把我丢在荒山,想让我被野狼吃掉?”

    女人听见小白的责备,潸然泪下,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我知道你不会原谅娘和爹,但是我们,我们刚刚失去了儿子,你不要赶我们走了,我们只希望在烎州讨个活计,能远远见你几眼就好。”

    小白有些被吓到,碍于将军府的情面,她只能扶她起来,“你先起来。”

    女人满眼通红,小白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于心不忍,“随你们便吧,这烎州又不是我的地界,你们想待在哪儿都与我无关。”

    女人听见小白这样说,瞬间露出笑脸,“你同意我们留下了?我和你爹就做些小本生意,你不用在意我们,我们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你放心,我们不会麻烦你的。”

    女人赶紧拉着男人走了,“走走走。”

    小白看着两人的背影,陷入了之前的回忆,像是有什么梗在心口,是一根软刺,拔不出来,也融化不掉,永远都在卡着。

    小白对着后面的两个侍卫说道,“你们回吧,告诉小少主放心,我去教坊了。”

    ·········

    小白在教坊待的魂不守舍,她拼命不想记起以前的事情,但回忆就像海浪,一圈圈向她涌去,让她根本无处可逃。

    下了学堂,小白还是忍不住悄悄去看了所谓的爹娘。

    二人盘了一个早餐铺子,但是从穿衣打扮中看得出来过得很清贫,她并不想与他们说话,转身回了安府。

    夜里,小白翻来覆去睡不着,安稷察觉到她的忧心,转身抱住她,“怎么了?”

    小白说,“阿稷,你说他们毕竟给了我生命,不如我给他们一些钱财,也好平了我自己的良心。”

    安稷有些疲劳,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操劳烎州的百姓和军队,她闭着眼说,“都依你,钱不够就自己去库房支,不用向我娘汇报,她也不会过问这些事。”

    小白转身将脸埋在安稷怀里,悄悄拭去了眼泪,小声说了句,

    “还好有你,阿稷。”

    安稷没有回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世间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但如果生出来是为了让孩子继承自己的焦虑、负债、忙碌,那选择不生也是一种仁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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