烎州有一首歌谣被人传唱:

    桃夹裙,长发髻,

    为情抚,琴瑟和,

    渡白日,共良宵,

    百日变,青吟怒,

    社稷倾,生灵灭,万物荼。

    寸草不生的荒凉地经久不断的传唱着一首歌谣。

    烎州已经是外族肆掠入侵地,那里的百姓叫苦不迭,但即便已经很难过活,百年来却没有一户迁出,久而久之就成了外地人口中的鬼城。

    ……

    九厥无微不至照顾了褅皈几月有余,褅皈不睁眼不说话的时候,九厥还是觉得挺好的,起码不膈应人。

    “你醒了就起身啊,一直躺着要到什么时候。”九厥看见她睁开眼睛,脸色煞白像个冤魂。

    褅皈白了他一眼,欻的竖起身。

    九厥吓得差点跌倒,“你这是脑子坏了?一惊一乍。”

    褅皈抬眼,

    “端杯茶来。”

    九厥见她恢复过来松了一口气,不与她过多计较,倒了一杯茶水给她。

    褅皈握着茶杯,看着倒映在杯中的双眼出了神,瞥到自己的镯子尚未变成簪子,说明瑶姬的转世还不曾出现。

    “你这次比上次吓人多了。”九厥担心她久不说话失去语言功能,故意找话。

    褅皈不接话茬,细碎的睫毛缓慢地眨了一下又一下。

    从她眼底,九厥看到了几分从前不曾有的东西。

    “对了,”九厥想起前几日有人来过店里,“有人来找过你。好像叫…叫什么阿怜。”

    褅皈像是没有听见九厥说话一般,还在出神。

    九厥总觉得褅皈醒来时,有什么开始变化了,却不知道到底改变了什么。

    ……

    “请问主人可在家?”

    楼下来了客人。

    九厥正担忧褅皈是不是脑子疼得坏掉了,褅皈突然起身,下了楼去。

    楼下站着一位少女,穿着一身红纱,与她那一头披散的银发显得格格不入。

    褅皈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何事?”

    女子一见到褅皈就红了眼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听闻你是西王母身边的天神,请救救烎州的百姓,救救安稷。”

    九厥看着面前人,猜测她会是什么惊人的来历。

    褅皈看着她,问道,“我插手不了凡间事…”

    女子红着眼眶,猛地跪在他们面前,“你,你是天神,你有这个能力的,你一定能。”

    褅皈看着她不知道突然想起了谁,“你跪下做甚么。”

    九厥赶紧过去扶起女子,“有什么话咱慢慢说,别着急。”

    九厥给褅皈试了个眼色,示意她讲话不要这样戳人心窝。他扶着女子坐下,给她倒了一杯安神茶。

    女子根本无心其他,一直恳求的望着褅皈,

    “我已听闻你帮人的规矩,若你帮我,我愿意,献出我的灵识。”

    九厥想起昆吾剑,唉,不知该用什么形容才好,除了惋惜只能尊重昆吾自己的选择。

    褅皈想起之前昆仑镜的前车之鉴,对面前人的眼泪半信半疑。

    九厥问,“你先说说,烎州怎么了?还有安稷是谁?”

    女子一提起烎州和安稷,一直在眼眶打转的眼泪如雨落下,哽咽道,

    “我叫阿怜,是主人的信物,…”

    ……

    “停。”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在轿撵里让行军队伍停下。

    “小少主,怎么了?”跟在轿子旁的小厮问。

    “放我下来,我看见那儿树下躺了个人。”安稷。

    这是安稷第一次见到小白,小白一身狼狈昏倒在路边,倘若安稷没有捡到她,小白或许早就死在路边了。

    安稷的父亲和另外两个伯伯一起,与当今圣上一起出生入死,助陛下一步步登上皇位,安予璟作为四人中的大哥,圣上格外器重他,特地钦封他为左骠骑将军,统管京城所有的禁卫军。但四人中的白正去世后,四个人的兄弟情逐渐有些不太对劲,尤其在最年轻的江亓元自请前往戍守边疆后,安予璟明显感觉到成帝似乎已经开始忌惮旁人,决定带着妻儿回到自己的老家,烎州。

    那一日安稷刚刚在宫中过完七岁的生辰,礼貌的向成帝道别,尚且年幼的她虽然能感知到父亲和皇帝叔叔之间奇怪的氛围,但毕竟年幼,行事总是天真烂漫的多。

    “等安稷长大了也要像皇帝叔叔,爹爹一样保卫疆土。”

    母亲和爹爹听到她的话脸上都浮现出骄傲的神情,安予璟说,“稷儿,爹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行事端正,保持初心,不可生害人之心。”

    父亲说完那一番话后,母亲的脸色忽然变了,略微忐忑的看了看成帝,成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金碧辉煌的光印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安稷想起自己更幼时,不必呼唤皇帝叔叔为皇帝叔叔,而是叫他楚成叔叔,即便那时候穷困潦倒,但楚叔叔会和他们住在一处,吃在一处,不管如何累,只要自己撒撒娇,他就会将自己举起来玩抓星星的游戏。

    后来,听大家都说流落在外的太子终于夺回了自己的位子,天下终于要太平了,再后来,爹爹就带着娘亲和自己还有安家七十几口人住进了更大的宅子,再也不必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

    “爹爹,我们为什么要回烎州啊?”安稷在马车上问安予璟。

    安予璟,“稷儿不喜欢烎州吗?”

    安稷摇摇头,“当然喜欢,只是爹爹跟楚叔叔的关系那般亲近,分离两地免不了思念吧,就像你们思念江叔叔那般。”

    母亲赶紧说,“稷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可以那样称呼陛下。”

    安稷无所谓的耸耸肩,嘟囔着,以前不是一直这样喊嘛。

    安予璟笑着握住夫人的手,对她母女二人说道,“等咱们回了烎州,稷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安夫人欣慰的搭上安予璟的手,心中知晓他的话语只是在安慰她们二人罢了,她的少年郎心中的高远抱负,她是最了解的,明明可以在京州大有作为,书写他的沙场传奇,现下却只能回到烎州,远离那些纷繁,她的少年郎怎会心甘。但她所望,不过家人平安。

    ……

    “爹爹,阿娘,看她怪可怜的一个人倒在路边,要不然就让她留在府上吧。”安稷。

    安夫人想着安稷已经到了该上学堂的年纪,从京州回来,身边就没了适龄的玩伴,留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也好,两人有个陪伴。

    ……

    秋月春风,院里的梨花伴着穿堂风落在少女肩头。

    树下一袭白纱的黑发女子抚琴伴月,空灵寂寥之声,扣人心弦。

    曲闭,女子微微抬头看见一个人静静靠着树干,手中还抱着佩剑。

    小白看着束着马尾意气风发的安稷,站着听自己的琴都能睡着,有些好笑。

    她轻轻绕到安稷背后,戳她腰窝。

    安稷伴着琴声,不忍打搅这片皎洁的月光,哪想到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安稷自小习武,而小白因为幼时营养不良,安稷比她高出不少。

    小白戳她腰窝,安稷醒来笑出声,安稷一把抓住她的手,还起手来,两个人在院里嬉闹起来。

    当然每次两个人嬉闹都以小白笑得直不起腰终结,小白躺在草地上,眼角还挂着笑出的眼泪。

    安稷看着她这副样子就想笑,结果两人又要笑好半天才停下来。

    等两个人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头发上沾了不少梨花,小白才开始仔细替安稷拂去花屑。

    安稷从袖口里拿出一块乳白色的鸽子玉,“前几日在集市上瞧见的,我让东市的珠老板给你串了起来,听老板说,鸽子玉可以保佑你心想事成,而且这般无瑕的白玉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小白接过来,带在颈上,“我前几日将我身上的那块玉凿成了两块,咱们两人一人一半,还能拼凑在一起,听桂婶说这样,咱们不管未来几世永远都能遇到对方。”

    安稷看着小白亲手制作的玉代勾,挂在自己腰际,“你的手艺还真是无可挑剔。”

    小白笑了笑,“那还不是安小少主家培养的好。”

    两个人在月夜下的笑容,不比星辰黯淡,如果时间能够静止,小白一定会祈祷永远是这一刻就好。

    ……

    安予璟回烎州的这十年里,百姓不再流离失所,再无饥荒发生,对于别州来说,烎州犹如世外桃源,会有外州的人前往烎州,且有安大将军坐镇,外族根本不敢来犯。

    况且烎州礼法开明,女子亦可以做官,行冠礼,且是一夫一妻制,与成帝制定的法律大有相悖。

    安稷自小会跟着家中校场子弟一起练兵,安予璟甚至亲自为安稷打了一副定制的轻甲。

    明日是安稷的冠礼,府中上下都被安夫人和小白布置了一番,安稷嘴上说着不用太隆重,其实看见大家为她用心的布置早就乐开了花。

    待她及冠那一天,安予璟亲手为她的佩剑送了一副剑鞘,安稷佩着小白赠的玉代勾,穿着安夫人缝制的玄衣,各家百姓也纷纷前来道贺,大家都很喜欢安将军一家,安稷如男儿郎一般的性格甚至迷倒了一片闺阁少女,她老是男相打扮带着小白逛街,搞得周遭的女儿纷纷找寻一个不存在的少年郎。每每出行,周围人都对小白羡慕的不行,感叹她有一个这般俊俏贴心的小郎君。

    安稷及冠后的第二天,忽然从京州来了一队打扮华贵的人。

    安稷刚起床,就在门口看见了安予璟和母亲正在对着成帝行礼,她很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她微微皱眉,“皇叔,你怎么来了。”

    安夫人赶紧斥责她,“见了陛下你怎么不行礼,是不是平日里宠坏你了,竟然这般不知礼数。”

    安稷原以为楚叔叔会帮自己说几句话,没想到脸上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见过陛下。”安稷十分不情愿的向着他下跪行跪拜礼。

    成帝这时才开口,“平身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

    安稷这时候才觉得小时候喜欢的叔叔,变得这般,不同。当然有这般的感觉的自然不只她一人。

    成帝带了不少京州的特产,以及珠宝首饰和衣绢布匹。

    安予璟将成帝带入正厅。

    成帝对着安稷道,“孤一直记得你的生辰,不过还是迟了一日。”

    安稷,“多谢陛下惦记,陛下亲自前来,安稷已是受宠若惊。”

    成帝没想到安稷现如今言语也这般客气起来,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安予璟自然不信楚成千里迢迢来烎州,就为了给安稷送及冠礼,但碍于臣子身份,他不能开口询问君主的想法。

    安夫人已经感觉气氛有些微妙,她示意下人上几杯烎州的特色茶来给陛下尝一尝,“陛下亲临烎州,是烎州城百姓的福分,这儿的茶是陛下以前最爱喝的,予璟他还特地给陛下留着。”

    成帝这才面带笑意,“大哥果然还是惦记我的,听闻各州的百姓都说烎州在大哥的治理下管理有序,竟都被外族人称为世外桃源,更听闻大哥自创了烎州律法,比我京州的律法要好得多。”

    安夫人一听这话,吓得面色煞白,生怕安予璟说出什么话来得罪圣上。她担忧地看向安予璟。

    安予璟淡淡道,“都是为了百姓,自然是什么律法适用,便采用哪个。”

    成帝听闻此言,笑意更浓,“既如此,大哥是质疑孤颁布的法律对百姓没有好处?”

    这下安稷都感觉到了二人言语之间的硝烟味道,也有些紧张起来。

    安予璟依旧淡漠的说道,“既然陛下还叫我一声大哥,不如日后就不要来打搅我们一家老小的生活,烎州远离京都,不如就当以前的情分到此为止。”

    成帝身边的心腹太监为安予璟捏了一把汗,敢这样对着天子嗤之以鼻的人,除了安予璟,估计也没有旁人。

    楚成了解安予璟吃软不吃硬,“大哥怎要这样说,阿成今日来就是来看看以前生活的地方,当初是大哥和嫂嫂将落魄的我捡回来,如今怎能说让过去的情谊到此为止呢,莫不是大哥在生气我没有履行以前的诺言?”

    安稷自然是不知晓是什么诺言,但母亲已经闻言色变。

    楚成接着说道,“孤说过,不管是安稷还是流灼还是涧离,孤都会当作亲生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陪孤待在宫中,任要职。”

    安稷知道成帝口中的江流灼和楚涧离,分别是江亓元叔叔和白正叔叔的独子。

    安予璟却驳了楚成的面子,“那不过是年少戏言,陛下就当是少年时的玩笑话罢了,”

    成帝不依不饶,“怎是玩笑话,这不让旁人觉得孤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安夫人说道,“陛下,安稷不过草莽出生,礼仪教化皆不比贵胄女眷,陛下将她带回宫,只能丢陛下的脸。”

    成帝,“无妨,让安稷同轶曙一起,想来轶曙还不曾见过安稷呢。”

    轶曙是安予璟一家迁回烎州的第三年出生的太子。

    安予璟,“稷儿不会去京都,她的根在烎州。”

    成帝眼看夫妻二人心意决绝,便不好在此事上再做文章,拿出一块金牌,示意赐给安家。

    “既然大哥不想小稷入宫,那为了小稷的及冠礼,孤再送安家一份大礼,好报答从前大哥和嫂嫂的知遇之恩,这一块免死金牌,还请大哥收好。”

    安予璟接过,谢了恩。

    安稷称有些不舒服,就离了席,去后院找小白了。

    小白听闻了陛下前来了烎州,问安稷,“为何陛下来看你你还这样闷闷不乐的?”

    安稷坐在她房中,喝了一口茶,摇摇头道,“我自己也不知,明明幼时我最是亲近成叔叔,但是不知道为何,如今连称谓变了,好像之前的感情也不同了。”

    小白见安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拉过她的手,“别想啦,我们出去买酥饼吃,说不定回来,陛下就走了。”

    安稷看着小白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搓了搓她的手,笑着说,“傻小白,京都和烎州那么远,陛下肯定要在烎州待上几天才会走。”

    小白,“反正他迟早会走的,你不要不开心了嘛。”

    小白纤长白皙的手指替安稷抚平了眉间的皱痕,“女孩子不要老皱眉嘛,笑一笑嘛。”

    安稷想着如果自己是小白就好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用好好待在自己身边,但是又觉得不妥,如果自己是小白,那就没有人来保护她了,那可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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