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深。”

    月茗居二楼雅间,孙芙蕖忽唤住对坐之人。

    “你说,你们家准夫人她,信了我么?”

    话虽问向赵深,孙芙蕖却没抬眼。

    摆弄着手里面的空盏,她闲闲开口,冷冷清清。

    顾不了规矩礼法,赵深盯住她看。

    这孙四……全没有在陆府的花厅里,似如晴日,灿烂望他的样子。

    假意虚情。

    时方才,她对陆柔良说的一切,也都是撒谎吧?

    “丞相他已有婚约。”

    赵深沉吟,小心着答非所问。

    “至于您,还是莫臆想为妙。”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孙芙蕖笑。

    她笑得实在开怀,整个人生动起来,如拨云见日,明艳照人。

    “你觉得我骗她,是为了抢韩愫?”

    按了按笑得抽痛的肚子,孙芙蕖频频摇头。

    “怎会?韩愫他——”

    丧尽天良,十恶不赦,道貌岸然,狼子野心……

    若给够她时间,她还能一直说下去。

    只是这场景不对。

    赵深,亦不是对的人。

    孙芙蕖心中清明,韩愫的真面目,她不能说与赵深。

    赵深是韩愫门生。他二人,难保早沆瀣一气。

    或许说即是死。孙芙蕖很惜命。

    眼见她话到嘴边,戛然而止,赵深不解。

    想了想,他开口将话补全。

    “他是全京城所有女子的春闺绮梦,是乔宋所有士人的榜样楷模。”

    这话没错。

    倒是细品起来,偏有一处蹊跷。

    大宋国,国姓为乔。

    孙芙蕖却从没有听过谁,拿“乔宋”称呼这个国家。

    疏离生分,亦轻薄狎昵。

    或许这便是“家国情怀”?

    读书人,可真是怪。

    “我可没有说韩丞相他不好……”

    再摇摇头,她仔细斟酌言辞。

    “陆柔良若是死了,他便娶我……这件事,可是真的。”

    孙芙蕖今天,在陆家说了谎。

    她不是什么穿成了女主角的读者,她也不爱赵深。

    可这谎,因不是凭空捏造,她说得毫不费力。

    那一位暗恋赵深的陆柔良,生前告诉给她的事情,她今日挑挑拣拣,都安在了自己身上。

    “你不是也听到了?这本书,讲的就是韩相爷的故事。我和陆柔良都曾读过,而现在皆成了书中人。”

    赵深记得此前,孙芙蕖与陆柔良的交谈。

    孙芙蕖说,她在读这本书时,就心悦于赵深。

    所幸她已同他互通心意,不幸她命里将嫁与相爷。

    既如此,陆柔良之于这一对情人,便是根救命稻草。

    她同样读过这书,所以懂孙芙蕖的无奈。抛开这道义不谈,她还恰喜欢相爷。

    陆柔良嫁给韩愫,孙芙蕖就能够和他赵深,长相厮守。

    两对璧人,皆大欢喜。

    这胡说八道的嘴……

    赵深都险些信她!

    谁与她互通心意?谁和她长相厮守?依他看,这巧舌如簧的孙四,分明是缺个男人圆谎,才信手抓住了他。

    这天下不过是几行文字的说法,可怜准夫人她也信。

    孙芙蕖难道是掐准她落水会冻坏脑子,才敢拿如此拙劣的谎话骗她?

    “假使你的确不是孙四小姐,方才在陆府的,亦不是准夫人……”

    抽丝剥茧,整理这千头万绪,赵深一下下摩挲着腰间佩玉,忽然停手,掀眼看孙芙蕖。

    “你为什么逃?”

    须臾。仅仅在尘埃生灭的刹那间,孙芙蕖屏住呼吸。

    赵深的眼,像不染淤泥的莲……太真、太净,她怕他直看入自己心底,将她看穿。

    “学生愚钝。”

    又一须臾。赵深仍是那规矩的士人模样,谦恭笑问。

    “孙小姐既非钟情于我,若嫁给相爷,有何不好?”

    恢复呼吸,孙芙蕖恍然明了,讷讷低叹。

    “你的确觉得……我骗她,是为了抢韩愫。”

    如果说自己与陆柔良,皆知晓情节走向,而二人亦都爱慕韩愫,那么她谎称喜欢赵深,就是在混淆视听,令陆柔良放松戒备。

    “或许孙小姐借尸还魂之言,准夫人信。至于其他……”

    赵深说着起身,拱了拱手。

    “学生言尽于此,望小姐自去斟酌。”

    *

    ‘……你们家准夫人她,信了我么?’

    孙芙蕖独坐在妆镜前,想着月茗居,想着赵深。

    原来从一开始,他便回答她了。

    “莫要臆想为妙。”

    梳齿勾住青丝,孙芙蕖使了使力,梳开发尾,也狠咬出这六个字。

    她做的,还不够。

    还不够让陆柔良信服,也还不够聪明得胜过赵深。

    要不是赵深提醒,她真觉得自己这计策万无一失。

    可一旦陆柔良不信她,觉得她对韩愫暗藏情愫,那么她从前的种种努力,将全都付之东流。

    她不能嫁给韩愫。

    白日里,赵深问得极对。

    她知道韩愫最黑暗的秘密,所以她必须要逃。

    不同于初见赵深时的印象,孙芙蕖开始觉得,他好像有点本事。

    他一针见血地问了她“为什么逃”,也指出来她所布之局的破绽。

    孙芙蕖愈发觉得,若要骗陆柔良,少不得赵深相帮。

    既如此,她答应给赵深的事,便也该尽快着手。

    “藕荷。”

    候在卧房外间的藕荷,应声而入。

    “我要见赵公子。”

    这话突兀,藕荷不解其意。

    白天时,小姐和赵公子明明见过。这才分开多久,怎生又要见面?

    对藕荷招了招手,孙芙蕖温柔一笑,转话锋道:“但已经来不及了,故须你奔走一趟,代为相见。”

    孙芙蕖这边盘算着拉拢赵深,陆柔良那里,也同样尚未成眠。

    她心里面思量的事,可比孙芙蕖要多许多。

    孙芙蕖知道雪地里的打火机,所以她是个穿书者,毋庸置疑。

    手工皂这东西,讨巧得很。

    她一脸无害地递上这信物时,陆柔良没再忍住,才冲动与她相认。

    换在了今天之前,陆柔良尚觉她是敌非友。

    可花厅里,她听过她的解释,往日疑虑倒也能大致打消。

    孙芙蕖穿来得早。这一点,同上,毋庸置疑。

    正因她穿来得早,才会不知道作者已死。

    在这段时间里,她追到了她喜欢的赵深,也使他接受了“穿书”这个事实。

    可怜赵深一个不起眼的门生,知道了相爷未来会夺他所爱……陆柔良想知道,他当时心里面作何感想?

    炮灰不能跟主角争。

    赵深、韩愫……孙芙蕖进退维谷。逻辑无误。

    从这个节点出发,陆柔良落水,孙芙蕖遣人来探,也可说通。

    按照孙芙蕖的说法,她为了捍卫爱情,一心想拿陆柔良做文章。

    韩愫有婚约在身,又是皇王钦赐,其他人干预不得。

    没机会拉来别的女人,同韩愫凑成一对,孙芙蕖的主意,便都打在了陆柔良的身上。

    她记得全部情节。陆柔良落水时,韩愫正忙着百官宴,不能够抽身探望。

    所以因韩愫前去陆府,她便也急忙派人,赶过去听消息。

    她猜得准,猜到另有人和她一样,穿进来这本书里。

    而自己恰如同她所期望,喜欢韩愫。

    恰如所望么?

    从喜欢赵深开始,这全是她一面之词。

    她既然和赵深两情相悦,怎么不趁早嫁了,以杜绝夜长梦多?

    *

    “姐姐就这么光明正大,直接地寻上门来?”

    赵深背井离乡,孤身入京求学,不似有些门生承蒙祖上荫庇。故赵深寄住在丞相府中。

    藕荷才不管赵深的惊奇讶异,只四平八稳地行了礼,淡淡回道:“主子她吩咐了,要奴婢高调行事。”

    赵深好歹是读书人,面皮不厚,急忙地请她移至府内详谈。

    “这也是做给陆小姐看。”

    藕荷摇头,并不肯随他进府。

    “奴婢可不敢乱动,生怕白来了此处一遭。”

    赵深苦笑,后悔提点了孙四,那谎话尚缺火候。

    “主子她还说了,公子您买通奴婢,专负责给您报信。”

    想了想,藕荷担心这傻子不懂,好心补道:“这个,是做给相爷看的。”

    他算是怕了孙四。

    连连赔笑,赵深请藕荷再说下去。

    “小姐承您的情,说三日后将要去济慈寺。”

    想起来孙芙蕖的叮嘱,藕荷扬起脸,直直地盯紧赵深,加重了每一个字。

    “求,姻,缘。”

    也不知,这傻子记住没有?

    小姐可是说了,“求姻缘”三个字,莫失莫忘。

    赵深他不是傻子。

    不过藕荷愣是将凤眼瞠圆,死沉沉狠盯住他,骇得他慌了阵脚,便就没留意她口中所言。

    话传到韩愫的耳朵里,于是就变了味道。

    “你是说,三日后她会去济慈寺?”

    “正是。”

    终能够不负丞相所托,将功补过,赵深的神情不无得意。

    “学生打听到这条消息,便想着要及早向您禀报。相爷若尽快安排行程,便可于三日后,和孙小姐相见了。”

    焚风抱着臂,侍立在韩愫后面。

    他忍笑忍得辛苦。

    不必去瞧,他也知道主子此时此刻,脸色定然难看。

    赵深仍未退下。

    眼不见为净,韩愫扭头。

    他轻瞥过焚风隐忍的笑,倒也因为气极,反而笑了。

    对着赵深招手,韩愫赏了他四个字。

    “要,你,何,用。”

    这一字一顿,令赵深莫名熟悉。

    待韩愫跨出门,他方想起,还有三个字他忘了说。

    “求姻缘?”

    焚风听罢了他的解释,笑容仍未有半点消退。

    “你是说,孙芙蕖打算在三天后,去济慈寺祈求姻缘?”

    赵深点了点头,仍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丞相,竟让他觉得自己无用。

    “我和你说,此事还真就不怪相爷。”

    瞧着他垂头丧气的样,焚风倒算仗义,替他解了疑惑。

    “你没说孙小姐是求姻缘,连我都以为你投机取巧,想借圣意来蒙混过关呢。”

    “这和皇帝又有什么干系?”

    焚风指指东方,得意地道:“今上有旨,命韩丞相代天子进香祈福。三日之后,济慈寺承接此次法事。”

    赵深他到底不是个傻子。

    祈福的事,向来是百官齐至。

    至于携不携家眷参与,虽无明令,但毕竟人多起来,便显得法事盛大。

    孙坚在巴结相爷。

    相爷此番主事,他必然鼎力配合。

    所以那孙芙蕖,也就理所当然,会去往济慈寺了。

    “我原还想,你小子消息倒灵。今日朝堂上刚议定的事情,你便就入了耳去。谁知道……”

    焚风忙着笑他,不再出言。

    赵深则沉默着,去了孙府,蹲在角门外巷子口,待讨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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