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该早早提醒你的,省得害你像这般自讨苦吃。”

    孙芙蕖接过紫鹊手里面的银盘,先打发她退下,又拿棉纱沾了伤药,一点点替陆柔良搽上。

    “你这副身子的正主,从来与世无争,性子说好听了是温良无害,说不好听就是任人搓扁揉圆。”

    她低着头,动作轻柔细致,替陆柔良包扎好手上的伤。

    “从前她们总是寻你麻烦,可你逆来顺受,处处忍让那些个金枝玉叶,她们遂也没闹出过什么乱子。”

    孙芙蕖摇摇头,轻声叹息。

    “今次你若非同着她们还嘴,又哪会徒惹来皮肉之苦?”

    她托住陆柔良的下巴,左右瞧这张脸。

    “这巴掌甩得狠,倒没撕破嘴角。手段这样精明,是四公主做的吧?”

    也就只有宫里,才会避免在明处见血。

    宋皇年高,子嗣单薄,公主唯有乔继、乔纵二人。

    孙芙蕖对乔继,只不过略略耳闻,与乔纵也鲜少有过交集。但至少她知晓,前者与韩愫情同姊弟,后者则对他厌恶至极。

    韩愫幼时长于宫内,受皇后恩养庇护,二公主乔继亦为皇后所出,小儿女论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皇后早年丧子,后无所出,故而四公主乔纵与当朝太子,倒是一母同胞。

    这姑娘出生时,母妃便难产而亡,因此她极是黏着自家皇兄。她对韩愫是何态度,全看三太子乔络罢了。

    乔络视韩愫如眼中钉,乔纵便恨不得韩愫去死。奈何当朝丞相,正是如日中天,乔纵动不得韩愫分毫,便来打陆柔良的主意。

    累世里北境战起,韩愫随乔络出征,孙芙蕖因是韩愫亲眷,被皇家“请入”宫中,名为照拂看护,实则软禁监察。

    彼时节的乔纵,便没少仗势欺人,将孙芙蕖狠狠磋磨。

    孙芙蕖尝够了乔纵的厉害手段,每每见了那跋扈骄纵的四公主,皆是要躲开来的。

    到底是皇帝的女儿,哪怕乔纵要明着害官家小姐,都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更何况,今日乔纵不毁陆柔良这张脸。只待隔天,陆柔良的伤便将难见痕迹。

    到时候陆柔良就算寻何人评理,都只会被认为是无理取闹。

    “你倒也是,那些打你的都没下什么重手,反倒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孙芙蕖牵过陆柔良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她站起。

    “十指连心,伤口冬天又好得慢,你这一整月都有得疼了。”

    适才陆柔良的手指,因被流苏割破,鲜血染脏佩玉,也染脏她身上的曲裾深衣。

    紫鹊此时已捧来了干净衣裙,孙芙蕖遂替陆柔良解下玉佩,亲自帮她更衣。

    孙芙蕖这般亲切殷勤,倒与前面造访的那些个狰狞女子,全然不同。陆柔良好容易止住的泪,这会儿遂再度涌了上来。

    她取过紫鹊手中衣物,将她屏退,方哽咽着开口,委屈问孙芙蕖道:“陆柔良既然本就人如其名,温柔良善、与世无争,我不明白,她何来结下这等仇怨,树敌众多?”

    为了忍住泪水,她既言罢,便匆匆去解裙腰,急着将脏污的衣裙褪去。可她心中悲怒交加,情绪极难平复,双手甚至不能受控,恨得细细颤抖。

    指腹上,已包扎好的伤口,遂不慎碰触浆洗过的衣缘。

    硬物碰痛伤口,陆柔良的手,随即更是抖得厉害。

    她再也无甚耐心,胡乱扯起腰间繁杂袍带,对衣服发起火气。

    泪水扑簌落下,打湿手上包裹着的绢纱,伤口愈痛,她便干脆不再强忍,倚在孙芙蕖的肩头,呜咽哭起。

    “你才来这里多久,这三重衣繁复,曲裾双绕不说,垂胡袖又太长,最碍手脚。”

    孙芙蕖轻抚上她的背,好生宽慰。

    “等你待得久了,似我一般习惯了这儿的衣裳,就不会这样平白地挨它欺负了不是?”

    她哄过她,仔仔细细替她将深衣换好,方牵着她从旁落座,替她拭净泪水,解她先时之惑。

    “你今日所遭的罪,多少有些怪我,早先我忘了同你嘱咐,教你提防京城里一众未出阁的闺秀。”

    见陆柔良此时情绪已然稳定许多,孙芙蕖方才娓娓道来。

    “我携赵深初来见你那日,便早就对你言及,韩愫有婚约在身,又是皇王钦赐,其他人干预不得。”

    这话陆柔良的确记得。她抹去腮边半干的泪痕,点头接道:“西昌王为韩陆二家结下婚约,是雪地里的打火机明明白白,写在了小说里的。”

    孙芙蕖点点头,复又摇头。

    “我此话想说的,是‘其他人干预不得’。”

    她加重的这几个字,教陆柔良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究竟曾忽略了什么。

    见陆柔良眼中恍然,孙芙蕖微笑颔首,心中默叹,今世的陆柔良幸而并不愚钝,甚至一点就通,聪慧得很。

    “西昌王生前随皇伴驾,战功赫赫,虽是异姓封王,子嗣不承爵位,但其子好歹也是当今度辽将军,驻守北境,护卫疆土。”

    韩愫日后随三太子乔络北征,便是与度辽将军,共抗北方乌夷。孙芙蕖言及此人,陆柔良因对原著了如指掌,记得分明。

    “将军尚在,宋皇故有顾忌,难毁其父西昌王所赐婚约?”

    陆柔良顺着孙芙蕖的提点,接过话来,主动问道。

    孙芙蕖再度颔首,耐心答她。

    “既是王爷赐婚,天底下也就只有今上,能将这婚约废止。可今上并不会为了哪家小姐,去惹恼驻扎边塞的功臣之子。”

    此约若废,置已故的西昌王于何地,又岂不是毁伤其子的颜面呢?

    孙芙蕖大致知晓,西昌王会为韩愫赐婚,是与韩愫之父,老相爷的独子有关。

    据说此人同西昌王、度辽将军,皆为行伍同袍,可惜早早过世,未能抚养韩愫。西昌王与他情同叔侄,故而照拂韩愫,为其指婚。

    韩愫出身高门,广结权贵,当真是人皆艳羡的天之骄子。

    不过这婚约背后的旧故之交,军中情义,孙芙蕖并不确定小说中可有提及,而陆柔良作为小说读者,又是否于书中全然了解,故而并未深谈。

    在面对陆柔良时,她每一刻皆谨记,自己亦不过穿书者罢了。

    “是不是,那些没资格干预韩愫婚约的‘其他人’里,就有今日到我这儿撒泼的周曙?”

    陆柔良这会儿早已经止住了泪,她阴沉一笑,唇边挂着明晃晃的讽刺之意。

    孙芙蕖所言“今上并不会为了哪家小姐”,破坏韩愫的重要婚约,便是有无足轻重的周曙,包含在她们之内的吧?

    周曙这名字,孙芙蕖并不陌生。好歹也是九卿当中的太常之女,她虽然不比陆柔良高贵许多,但至少足够在孙芙蕖面前耀武扬威。

    孙芙蕖会记得她,是因她每每混迹在四公主乔纵身旁,整一个狐假虎威,对陆柔良处处挑衅,事事为难。

    陆柔良此时提她,笑里的嘲讽意味分明。孙芙蕖想,她必然也已见识过了周曙那色厉内荏的可笑模样。

    那年少无知的小姑娘,对韩愫痴心妄想,因此在不可抗的皇王赐婚面前,终日里窝火极了。

    她巴不得陆柔良尽早消失,好替她让出位子,成全她与韩愫。故而她竟是凑巧与乔纵同仇敌忾,小姐妹成日里要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同样地,拿乔纵当枪使,借四公主的高贵身份,对堂堂御史公的女儿发难的,京城里不在少数。

    若依照孙芙蕖来看,陆柔良遭乔纵教训,双方虽皆有错,但实则乔纵一方,错不在她,而在余下的一众闺秀。

    乔纵心性单纯,最易受人煽动,不然又哪会每每被她们当作枪使?

    那傻姑娘就连憎恨韩愫,都讲不出个因由,只道是太子乔络恨他,她遂恨他。

    反倒是那些闺秀,算盘打得响亮,一个个狡狯得很。

    公卿贵胄之家,并非哪位闺秀,都甘愿自降身段,屈居于陆柔良之下,做韩愫的妾。

    这样的女儿家,便全心咒陆柔良死。如此一来,韩愫续弦之时,便是心悦于他的女子们,总算能熬出头之日。

    可京城里正待嫁的姑娘众多,韩愫纵使是天神一般人物,也尚且不足以笼络全数女子的芳心。

    京中视陆柔良如眼中钉的,又另有许多女人。

    她们虽则待嫁,却是定情于别家男子,而非韩愫。怎奈家中双亲,却打着钻营攀附的算盘,常盼着陆柔良遭逢不测,欲将自家女儿送至韩相爷的府上。

    这些女子当中,有些只需待到韩愫同陆柔良完婚,便可得父母恩准出嫁,与心爱之人共结连理。

    有些则因为身份低微,注定是入相府为妾的命,韩愫既娶正妻,她们便将被家人塞给韩愫,到时候为妾、为婢,总之再无机会见情郎一面。

    更有甚者,本可以嫁与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为主母,如今却被逼高攀韩愫,同陆柔良伏低做小。

    这些熬来熬去,平白因陆柔良的存在,便蹉跎岁月的可怜姑娘,怎会不恨陆柔良误她们的终身?

    远的不说,便是孙芙蕖的长姐,京兆尹的嫡出女儿,亦是恨陆柔良恨得牙痒。

    “爹爹说了,相府侧室的位子,今尚空着。咱们家毕竟官位低微,比不上你这般公卿之女,可好歹与人做妾,孙林雪还是当得起的。”

    孙芙蕖无奈摇头,同陆柔良坦白,她究竟如何遭了孙林雪的记恨。

    “家姐她心高气傲,多少也是个官家嫡女,与其入丞相府做妾室,更情愿的仍是风光体面的三书六礼。”

    陆柔良今年正值二八,孙林雪却是一十有七,比陆柔良更长一岁。

    孙家一双姐妹,至今未曾相看过任何一门亲事。今方及笄的孙芙蕖虽不急,孙林雪却早已经急得火烧眉毛。

    倒是面对着陆柔良,在孙芙蕖的口中,她自己则成了比孙林雪更急之人。

    “京中女子们不能出嫁,故而恨你。家姐无有婚约,亦是恨你。至于我与赵深……”

    孙芙蕖拈起帕子掩面,蹙眉作垂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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