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芙蕖害怕入夜以后,相府的这片水塘。

    明明隐秘处的各间刑房,都不能令她轻易就生出惧意。

    但夜色下的水塘,却总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之一。

    仅仅是她所熟悉的寒凉水汽,随风沁入衣衫,她便就汗毛倒竖,一整个惧怕起来。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如同累世一样,去与韩愫共赏那“极有趣的事情”。

    御史丞身上染血的官服,已被韩愫取走,递与了凤知白。

    接下来,他们将那仅着里衣的尸身绑上石头,远远地抛入了水塘之中。

    而后凤知白带着那件官服,先行退去。留下韩愫一人,朝孙芙蕖抬手相请。

    前方无路,唯有深水横塘。

    “相爷是想要带着芙蕖下水?”

    孙芙蕖因为万般不愿,只得明知故问,来拖延丁点时间。

    “起初孙小姐山寺之内所言,本相仍还记得。”

    韩愫并不答她,而是复述起二人对饮那次,孙芙蕖曾道过的话。

    “孙小姐不肯言明,如何害陆柔良落水,是因为‘若是已出了手,又再将法子诉与他人,则无异于自断活路’。这般说法,并无不妥之处。”

    孙芙蕖仍未搭上他朝她伸出的手。

    韩愫遂不再等待,而是走上前去,牵起了她。

    “但今时你我既已不算生分,有些事情,又何必继续藏私?”

    害人之法,是他们各自最宝贵的秘密。此物重要至极,如同可以保命,亦能够催命的符咒。

    韩愫心诚,故而他打算先行坦露出他的秘密,道与孙芙蕖听。

    至于孙芙蕖是否能够因他此举,便对他卸下防备,他其实并不强求。

    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过在面对孙芙蕖时,他并不太在意什么“回报”。

    只要能比起初见之时,与她稍稍再靠近一些,他便已觉得足够。

    他最不希望的事,便是孙芙蕖从始至终,皆与他那般生分。

    若说先时他请孙芙蕖前去密室,是想知道她对那些刑罚,会有何种态度。

    那么当孙芙蕖亲手拷问起御史丞时,他便懂得,她与他恰是同一类人,对彼此理当惺惺相惜。

    事后他思来想去,决定在抛尸这夜,再次将她请来。

    毕竟,她确与赵深有情,但明明与她极为相似的他,才更该被她青眼相加。

    他并非有意将赵深与她拆散。

    但鬼使神差般地,他有意向她示好,让她瞧清楚他与赵深,谁才是更与她般配之人。

    横塘水底的那番景致,她必定会喜欢。

    若她见过,便能够越发懂得,他和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更何况,他知道“情”之一字,万万不可强求。

    巧取远胜于豪夺,他要做的,是蚕食她全部的真心。

    她明明就对他并非毫无情意。

    不然她为何要对陆柔良屡下杀手?

    若他一步步向她凑近,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静静地对她展现出来,他们那诸多的相似之处……

    那么等到她幡然惊醒,看透她自己的心意,也看透赵深远不如他,自然而然便就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去爱与她真正相配的人了。

    韩愫不紧不慢,悄然编织起一张极为细密的网,决心要对孙芙蕖徐徐图之。

    而第一步,便是带孙芙蕖去横塘的水底,将他的秘密彻底对她交予。

    孙芙蕖怕到有些腿软。

    因为无力反抗,她几乎是被韩愫半拖半抱,带入了这片幽碧的深水之中。

    二人涉水,朝着横塘的中心缓缓步去。

    水面堪堪没过胸口之时,韩愫不再前行。

    他握紧与孙芙蕖相牵的手,示意她深深吸气,继而俯身,随着他一并沉潜下去。

    孙芙蕖身在水下,并不能长久闭气,但韩愫耐心甚好,始终在等着她睁开双眼。

    他没有松开与她相牵的手,于是孙芙蕖便也无法起身,浮到水面上再度呼吸。

    裙裳已然湿透,胸腔被水挤压,孙芙蕖头脑越发晕眩。若她仍不睁眼,便唯有与御史丞一般下场,沉尸于这塘中。

    孙芙蕖还不想死,所以尽管遭受韩愫逼迫,她却也最终顺从,朝不远处的水底望去。

    若再迈步向前,便是这水塘的极深之地。

    残月透下微光,那里本该晦暗,却因莹莹白骨堆叠如山,故而闪烁着森怖幽芒。

    孙芙蕖分明尚还活着,却因为被韩愫拖来水底,恍惚觉得自己正身处地狱之中。

    韩愫杀死的每一个人,尸体都沉在这里。皮肉腐败后唯余枯骨,日积月累便成了这番景象。

    他在将他的罪孽,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

    这横塘似若幽冥深渊,令她感到窒息,却因受韩愫拖拽,全然不得逃离。

    打湿她裙衫的水,并不算凉,可孙芙蕖唯觉得森冷彻骨,早已经不寒而栗。

    甚至是白骨映射的微浅光亮,仿佛都刺眼得令她无法直视。

    可她若想要于这炼狱之中脱身,却唯有压下恐惧,对韩愫曲意迎合。

    孙芙蕖收回目光,侧首看向韩愫,朝他轻笑。

    只因这简简单单的一瞬笑颜,韩愫便已然满足,将她带回到水面上去。

    适才在水底太久,孙芙蕖急急呛咳,许久方平复了气息。

    “这的确倒算是极有趣的奇景,芙蕖有幸得见,还要多谢相爷才是。”

    二人重回到水榭当中,韩愫递给她早已准备好的巾帕。孙芙蕖拧着身上的水,对韩愫说几句恭维话语,草草敷衍。

    因为尚仍后怕,她堪堪地克制住颤抖,甚至没有精力,再假装出合时宜的神色。

    她唯有始终垂首,将脸深埋下去。

    幸而韩愫因与她同观“奇景”,以为自己讨到了她的欢心,恰在暗中欣喜。他并未留意到,她的这番假装,实则颇为拙劣。

    他远望着横塘,勾唇噙笑,微微颔首。

    “此景不见天日,从来唯我一人独赏。今既得你开口称赞,他们死在相府,倒也值得。”

    那些人,皆曾有心将他置于死地。

    他们拦在他通天的路上。每一个,都是罪孽极深重的恶人。

    可他们的尸骨,垒作水底荒丘,能博得她这一笑。

    那么这不是他们的荣幸,又是什么?

    *

    兰台丞以项上人头作保,参奏丞相枉顾国法,于府内私设刑堂。

    他夜入明光宫中,对寝殿内的宋皇言之凿凿,说失踪不见的御史丞,被韩愫秘密囚困在相府之内。

    依他所言,陆御史为手下的御史丞鸣不平,主张此案重大,宜将韩愫革职,留待听候勘问。

    尚书令金议当夜得了消息,于早朝前进宫斡旋,总算劝得宋皇回转心意,仅命廷尉有司负责调查,暂将韩愫收押待审。

    廷尉凤知白是下属于丞相的卿官,陆遗山怎可能由着他来主事?

    宋皇无意包庇韩愫,又因陆遗山一再坚持,遂改将此案交由廷尉与御史台两司共审。

    金议倒是有好手段,以三寸不烂之舌,为他那尚书台亦争到一席之地,得以介入到此案当中。

    天蒙蒙亮,官差便叩开了丞相府的正门,浩浩荡荡进入北堂院落,奉旨将韩愫缉拿。

    府里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有人尚还未醒?

    陆柔良与孙芙蕖皆听闻了消息,知晓是韩愫被兰台丞参了本,而今将往狱中。

    在韩愫府上住了这些时日,陆柔良早已经做好万全准备,要替孙芙蕖去践行今日里的情节。

    书中有言,因韩愫被官差捉走,含冤入狱,孙芙蕖与管家玄渡对泣了良久。

    这事情今时换她来做,她誓要比孙芙蕖哭得更为用心,最好能当场便深深打动韩愫。

    玄渡因不知此案终会如何收场,过于担心韩愫,故才焦急落泪。

    陆柔良却因明知韩愫是被冤枉,又终将洗脱罪名,故而心中忿恨之情,实则大过悲恐。

    她担心自己临场没办法顺利哭起,更担心到时候,在她身旁的孙芙蕖,不能够配合她与玄渡的情绪。

    毕竟孙芙蕖在这件事里,不过是局外人。她既不对韩愫有崇敬爱慕之心,也不对韩愫的前路有任何的忧虑。

    故而陆柔良早做打算,替她和孙芙蕖想了个巧妙的招数。

    韩愫被押走时,她们既然要表现得合乎情理,就必须皆到场,也必须都陪着玄渡哀泣。

    所以陆柔良早早炼了些芥末精油,嘱咐孙芙蕖与她一样,提前抹些在擦泪的帕子上面。

    “要不是书里的孙芙蕖,太过贤良淑德,只知道帮夫持家,咱们俩哪至于遭这番罪,同玄渡他一起哭哭啼啼?”

    陆柔良将催泪的法宝塞给孙芙蕖时,好一通数落书中女主角的形象。

    “她作为男频文正房官配,实在是好生无趣。大事小情都为了韩愫着想,一举一动都为他添彩增光。”

    孙芙蕖虽知事实相去甚远,但奈何有口难辩,只得默默对陆柔良点头。

    见她附和,陆柔良更是将看不惯的地方,通通对孙芙蕖吐露。

    “韩愫遭兰台丞构陷,她为他伤心落泪。宋皇的香囊落水,她赶忙跳船去捞,替韩愫表尽忠心。”

    陆柔良摇头叹气,怒其不争。

    “她出场的地方本就不多,可除了显示她妇德极佳,就再没有什么能挖掘的深意。更别提,她那些和韩愫的互动了……”

    说起这本男频文里,韩愫与孙芙蕖作为一对恋人,前前后后发生的那些事情,陆柔良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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